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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与毙[双向救赎]——人不如云【完结】

时间:2024-12-23 14:40:52  作者:人不如云【完结】
  “呲——”
  木架磨着不平坦的水泥地,王柏民从里屋推着黑板走了出来,放在四个课桌的正中间。
  裴确没有桌子,她坐在袁媛给她搭的小木凳上,面前放一只水桶,上头平放一块小木板当成桌面。
  “阿裴,给。”
  黄佳莹放好书,从包里拿出一摞田字本递给旁边的裴确。
  她双手接过,眼睛亮闪闪地道谢。
  刚从学校里领的新本子,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木头香。
  “今天我们来预习几何题型。”
  片刻,王柏民的声音从正前传来,他扶了扶眼镜架,举着课本翻到中间位置。
  音刚落,底下便是齐刷刷地翻书声。
  读完标语,王柏民就拿起粉笔转身面向黑板。
  随数学公式飘落的粉笔灰把他染得满头白点,像是语文书上的古代诗人,只是声音仍旧激昂。
  王柏民讲课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亮的,按裴确的话来说,比他们头顶的灯泡还要亮。
  但这形容不够贴切,那种亮和灯泡不一样。
  灯泡的光来自灯丝,需要借助外力,王柏民的不是,那束光就在他的心口,一碰到课本就藏不住地从眼睛里透出来。
  晚上九点,课堂便要结束了。
  王柏民合上书,蹲在地上捡断掉的粉笔头,学生们收好书包,又开始挨个搬课桌,把屋子恢复原样。
  裴确跟在黄佳莹身后,帮着她整理桌面。
  她拿起桌上散着的几支笔,依次装进笔袋,忽然看见里面有一支很特别的笔杆。
  它通体是黑色的,上面的细闪和夜空繁星一样亮。
  “这是什么?”裴确问。
  黄佳莹宝贝似的接过来,小心放到笔袋最里层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送我的钢笔,她那时被校外那群混混欺负,没人敢帮她,我可不怕!提着扫帚刷刷几下全给赶跑了!!”
  “......只是她后面转学去了一个离望港镇很远的地方,”黄佳莹握成拳的手忽然松下来。
  她蹲下身,握住裴确两只小手轻声说:“阿裴,爱出者爱返。如果有人帮助了我们,我们也要以感恩之心回馈给对方才行。”
  裴确眨眨眼,手心回握,而后十分真挚地点了点头。
  -
  隔天,裴确把玻璃瓶带给檀樾后回家的路上,经过了一家小店。
  它开在七中的正对面,主要卖些零食和文具。
  裴确在店门口站了会儿,摸着鼓鼓囊囊的裤兜,迈步走了进去。
  下午五点半,还没到放学时间,看店的阿婆打着蒲扇,悠闲地倚在展柜后的摇椅上打瞌睡。
  为了省电,屋内没开灯,只有一点自然光在书架上照出一个半圆。
  展柜左侧放着一台小电视,信号不太好,声音正常一阵儿扯一阵儿。
  裴确没往里走,注意力被面前的展柜吸引,双手扒在玻璃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里面那支亮闪闪的钢笔。
  “呼...诶诶——”
  扯雪花的电视忽然恢复正常,台上的歌唱家飙着高音,一嗓子把阿婆揪出了美梦。
  “阿婆,这个多少钱?”
  看入迷的裴确仰头,透过玻璃展柜望过去。
  阿婆被这小白影吓一大跳,摇椅发出咕唧一声,用方言骂了句脏话。
  等看清那张五官清晰的脸,她才摸着胸口大喘几口气,站起身,用扇柄指着裴确看上的那支钢笔说:“这个啊,这个很贵哟。”
  说完,她上下打量了裴确一圈,又问:“你是买给谁的呀?”
  在阿婆眼里,裴确实在太瘦弱了,读小学都还差点,更别提这还是中学的门口。
  裴确想了想,“买给檀樾。”
  “哦...买给哥哥啊?”
  “嗯,买给哥哥。”
  两人说话间,路口的绿灯亮了,穿梭不息的车流划过身侧,轰鸣尾气卷到对面街道。
  七中的校门旁站了一排彩毛,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发色。
  他们二不挂五地围成堆,熏黄的手指夹根烟,嘴里吞云吐雾。
  吴一成在他们中间,弯着一只腿踩在墙上,揣兜单脚站着。
  从刚才开始,他的视线就一直盯着对面那家文具店,挨旁边的绿毛发现了,怼着烟嘴儿嘬一口,打趣道:“哟,吴少这目不转睛地是在看谁啊?”
  话一出口,其余几个彩虹小子便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可瞅了大半晌,除了那个穿花睡裙的阿婆,就剩一个丁点大的小屁孩,绿毛咂嘴道:“吴少的口味变化挺大啊。”
  “滚你的。”
  吴一成踹他一脚,目光又挪了回去。
  蹲在展柜前的裴确今天好像特意打理了,和她平时脏兮兮的形象不大一样。
  虽然还是穿着那件领口松垮的旧短袖,但现在领口从肩膀滑下一截,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细嫩的皮肤。
  一头长发有些毛躁,发尖拖在地上,把她整个人掩了大半。
  打眼望过去,像是只乖巧的雨后春笋,刚冒出一截嫩尖。
  吴一成看着,忽然从她身上找到了许多白雪姨的影子。
  白雪姨的皮肤就很白,身材瘦得像竹竿,头发扎两根粗长的麻花辫,眼睛也大,瞳仁尤其黑亮。
  就是可惜人不太正常,有时候疯疯癫癫的,看着让人害怕。
  最后那句,是每次吴一成听李雅丽聊起裴确妈妈时,总会加上的后缀。
  “嘁,”想到这儿,吴一成不屑地嗤笑了声,撇嘴道,“那是我们院儿里的小疯子,我他妈能看上她?”
  嘴上这样说,他转头的余光里仍是盯着一道小白影。
  他看见她接过阿婆手里的钢笔,从裤兜掏出一大把零钱放到柜台,有几个硬币滚到地上,她就光着脚满屋追,蹲在地上一个个捡。
  那支亮闪闪的钢笔恰巧吴一成也认得,黄佳莹笔袋里她最宝贝的那玩意儿。
  -
  从文具店离开后,裴确没敢提着阿婆给她装钢笔的袋子。
  只用塑料袋裹紧笔身,一整个藏进臂弯,加速穿出街道,往弄巷口走去。
  可是她千万般小心想要避开的人,在她即将拐进巷道前,猛地揪住了她的衣领。
  “赔钱货,你这又偷偷摸摸藏什么东西呢?”
  吴一成勾着唇角,满脸嘚瑟,一双吊梢眼挑得更狠了。
  “咳...咳咳......”
  他手上还残留着呛人的烟味,裴确咳得眼圈发红,但紧紧环在胸前的双手一分力也没泄。
  趁吴一成没注意,她忽然捉住他另一只晃荡的手臂,张开嘴,死命咬下去。
  “啊!!!你他妈的给老子等着——”
  奔逃的风像两根穿过身体的竹筷,架着裴确不停往前跑。
  吴一成的骂声追着她,未知的恐惧追着她,但她停不下来。
  脑海中反复响起黄佳莹的声音:“阿裴,爱出者爱返。”
  所以她要一路往前,穿过人生那条幽暗隧道,追着檀樾身上的光点,把那份同等的“感激之心”送到他手里。
  然后离他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第6章 认错 “你喜欢草莓味的糖吗?”
  一路逃回去的那个夜晚,裴确家里静悄悄的。
  她两只脚跳进梯坎,后背抵着铁门,埋下头,小心拉开衣领口。
  月光透进她怀里,藏在臂弯处的白色塑料袋模样完好,正随她微微起伏地呼吸摩挲出沙沙声响。
  堂屋没开灯,平时趴在砖墙缝的飞蛾寻不到光源,此刻全都趴在右侧两扇刷黄漆的木门上。
  和王柏民家一样,裴确家除了客厅外也有两个房间,面积一大一小。
  大的靠外侧那间江兴业一个人住,小的埃墙角的那间裴确和白雪一起住。
  经过江兴业的房间门时,裴确瞥见他的门头没上锁。
  想着他应当还没回家,于是朝门缝的间隙往里面多看了几眼。
  浅淡月光透过湛蓝的塑料棚顶,从实木床的床头照进屋内,一对灰色拄拐靠墙角放着,细长影子拖到旁边的宽边桌上。
  桌面有只圆形竹笔筒,装着各种型号的刻刀,打磨用的砂纸垒成一摞放在旁侧,正前摆着两三个刚雕出轮廓的木刻人像,还没来得及刻画五官。
  裴确知道,那些是江兴业要卖给街尾工艺品店的东西。
  江兴业手工活好,做木雕的心思细,住在附近见过他作品的人都说:“老江这人像做得惟妙惟肖的,放店里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江兴业听进去了。
  每次输光救济补贴后,他便会做一些木雕放到工艺品店,每卖出一个和老板五五分成。
  等钱拿到手,就继续去工地和吴建发玩牌,输光了再回来。
  一直循环往复。
  所以“爸爸”的形象在裴确心里,是一只每天都在迁徙的候鸟。
  弄巷里的家不是他的栖息地,只是一根暂倚的树枝。明明他天生双腿残疾,却比谁都飞得更高、更远。
  被拴住的,好像只有她和妈妈而已。
  裴确敛回目光,脚步刚往前挪动两步距离,耳边便传来一阵轻鼾声。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屋子很小,七八平左右,顶多摆下一张一米宽的铁丝床。
  房间没有窗户,透不进月光,裴确只能从白雪发丝间漏出的几缕银白辨认她的方向。
  她侧身躺着,头枕在手臂已经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翻过身来,压在她身下的书页跟着划拉作响。
  等白雪动作的幅度小了些,裴确捂着怀里的塑料袋,抬脚,从床尾小心翼翼地跨到床里侧,转过身,后背紧贴着墙壁。
  而后与黑暗对视片刻,确定自己身下那块断掉半截的木板没有塌陷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裴确瞪着眼,打算捱到屋内有日光透进来的时刻,再抱着钢笔一路跑到桂花树下。
  只是掉进她眼里的黑暗实在太大了,仿佛一床厚实的棉被,把她从头盖到了尾。
  眼皮不重,反而变得轻飘飘的,像是两张被风吹起来的面皮,预备包饺子的人站在上头,手上拿着根擀面杖,一轻一重地反复往下摁。
  然后裴确看见了许多深蓝色的光点,在她脚下铺成一条路,推着她进入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的场景有很多,但裴确只记得那条望不见尽头的跑道,她看见自己一直在跑,不停地往前跑......
  等终于惊醒时,门缝透来的日光已经从床尾升到了对面砖墙。
  白雪不见了,屋内只剩裴确一个人。
  她从床上弹坐起身,拉开门,在现实中重复昨晚的梦境。
  她一路跑,直到跑过小卖部,穿出弄巷,攀上悬索桥,看见那座巨型雕塑的虚影……
  -
  裴确和檀樾的第三次见面,两人已经十分有默契。
  她会提早站在桂花树下,看着檀樾走下车。
  黑色轿车驶离路口后,再等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
  檀越把小布袋递到裴确眼前,但小女孩儿今天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你怎么了?”
  他躬低身,看见她一只手背在身后,视线从他手里偏到一侧,瞳仁黑亮的大眼睛快速扑闪,像是打碎花瓶的小朋友。
  “没......”
  裴确回过神,另一只手从空荡荡的口袋抽出来,忸怩地接过檀樾手里的袋子。
  昨晚的梦境太慌乱,也许是翻身的时候不小心把钢笔掉床底了。
  她想着,有些悻悻地看了檀樾一眼,小声说:“下午见。”
  “诶,等等。”
  刚转身,檀樾忽然从身后叫住了她。
  他今天仍是穿的白短袖衬衫,海军领,左侧口袋绣着嘉麟双语的校徽,细长手臂上搭了件灰色外套。
  “你喜欢草莓味的糖吗?”
  不等裴确打量的目光继续往下看,檀樾的手已经伸外套兜,攥着一把粉色包装的水果软糖塞到了她手里。
  “不喜欢的话,明天再给你带其他口味。”
  “叮——叮——叮——”
  喜欢两个字还梗在喉咙,学校的上课铃忽然敲响。像是零点准时带走灰姑娘的南瓜马车。
  “檀樾?”一道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裴确抬起头,看见一个穿西服的瘦高男人,头发让风吹成了三七分,正火急火燎地往他们这边走。
  项林枫手里拿着文件袋,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便在路旁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和一个奇怪的小女孩?
  “项老师。”檀樾侧过身,礼貌问好。
  “你...铃响了怎么还没回教室?”
  项林枫的视线在裴确身上停了大半晌,看见她手里提着的小布袋后又把头扭了回去。
  熟悉的氛围,裴确的脚步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她藏进檀樾背后,小心地扯了两下他的衬衫下摆,想告诉他自己先走了。
  “嗯。”
  少年感应到她传递的讯号,向她偏过头来,笑着应了声。
  回家的路上,裴确照常喝完牛奶,在跨河桥的草堆藏好小布袋后拐进巷道。
  “你被老子逮到了吧!”
  她一只脚刚踩到潮湿地砖,专门蹲守在这里的吴一成猛地从路口冲出来,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往旁边砖墙重重一扔。
  “咚”地一道闷响在空气中炸开。
  裴确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感震得脑袋发麻,却不等她喘口气,吴一成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钢笔呢?”
  身体上的痛,裴确都能不动声色地忍过去,但这简短的三个字让她的脸唰一下变白了。
  她双手攥着衣角,牙齿发抖,说话跟着变得结巴,“什...么笔,我...我没有......”
  “你少他妈给老子装!”吴一成的手使劲一提,“昨天你在七中对面小卖部买的,以为我不知道?”
  脚尖在地面乱晃,呼吸断断续续地送进肺里,裴确咬着牙,衣领口的线头勒得她眼角不停流泪。
  但她的嘴连半寸也不肯张,就那样被迫仰着头,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吴一成被裴确那双比常人更漆黑的瞳仁盯得浑身恶寒,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道:“我再问最后一遍,你给不给?”
  裴确像一只软绵绵的虾米,丢在墙角弯低身,双手不停抓挠着血红发痒的脖颈。仍旧一句话也不肯说。
  “你他妈自找的!”
  忽然,吴一成大跨步上前,再次拽起裴确的胳膊,不管她有没有站起身,直接用蛮力把她往巷道里拖。
  “砰!”
  站在一扇半开的铁门前,他抬脚用力一踹,挥出去的右手产生惯性,把裴确摔到了堂屋的柜角底。
  里屋的江兴业听见动静赶忙转着轮椅出来,手上握着的刻刀都没来得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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