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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与毙[双向救赎]——人不如云【完结】

时间:2024-12-23 14:40:52  作者:人不如云【完结】
  他停住脚,往声音的来处望过去,就见灰青的大理石板旁边,一双黝黑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怎么......”
  檀樾刚往这边走了两步,裴确直接从石板后面蹦了出来。
  “你妈妈真的没再你让带牛奶啦。”
  裴确的目光落到檀樾空空的双手上,朗声问道。
  可等了好半天,她都没听见对方的回答。
  眨了眨眼,抬起头,偏巧对上檀樾望着她诧异的视线。
  “......嗯”
  她扬起的笑僵了一瞬,抿着唇角,手又藏在身后,脚尖不自觉地往后躲。
  裴确知道他在看什么。
  昨晚两人在桥洞底见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一定没能注意到满布在她身上的血痕。
  今早出门前,她看见昨天穿的短袖,因为挨打沾了许多灰尘,藤条抽打在她身上绽出血肉,衣袖和领口跟着染了几片深褐血污。
  想着要来见檀樾,她还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背心,但却好像忽略了另一件事——
  檀樾的视线定在裴确身上逡巡,哽咽良久吐不出一个字。
  第一次见面,她躲在桂花树后问他不怕挨妈妈的打吗时,他只觉得她十分童真可爱。
  如今回忆起来,当时她望向他的那双漆黑眼眸里,装的满是对他的担忧。
  檀樾回过神,抬起手,指尖颤抖地往前伸了伸,又缩回来。
  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放下了,只小声问:“你...痛吗?这些伤口应该怎么——”
  “叮——”
  裴确刚摇了两下头,校铃忽然像地雷一样在两人中间炸开。
  南瓜马车又来了。
  裴确低着头想,正沮丧,方才那双收回去的手蓦地牵过她,掌心一翻,一把熟悉的草莓味糖果哗啦啦地倒在她手心。
  她双手把它们捧在胸前,一抬眼,檀樾已经踩着上课铃进了校门,风一样地登着长石阶。
  等到他迈上末尾一节台阶后,他转回身来,双手放在脸颊两侧,朝裴确喊着什么。
  裴确愣愣地站在原地,读出了他的口型:记得明天到我家里来找我。
  -
  第二次来四季云顶,裴确是一个人进的小区大门。
  昨天檀樾带她走的路线她还记得,一路闻着桂花香,她就站在了昨晚他手指着的那栋房子前。
  “三......”
  裴确仰头望着小洋楼门口贴着的蓝白标牌,只能认出前面的数字。
  “滴滴滴——”
  正想着该怎么进去时,底下那扇墨绿铁门忽然动了。
  她还记得檀樾地叮嘱,一定不能被他妈妈发现她,于是吓得赶紧躲进旁边石板路,伸手抓住了一根不知是哪儿来的铁栏杆。
  却是忽然身子往里一倾,耳畔“吱嘎”一声响,她整张脸都贴在了一片柔软平整的草地上。
  -
  “花园里是什么声音?”
  站在岛台洗手池边的宋坤荷听见响动,侧身用毛巾擦了擦手上水珠,抬脚往阳台的推拉门处走。
  她边走边往花园的方向探头打量,但什么也没瞧见,手指刚扣住门框胶条,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喊。
  “妈妈!”
  宋坤荷被吓一跳,转过身,看见本该在书房练字的檀樾突然冲出来,站在过道,一脸着急地看着她。
  “你在家里跑什么?鞋也不知道穿。”
  檀樾垂下头,他手上拿着刚蘸满墨水的狼毫毛笔,笔尖墨汁正滴滴答答地落到干净的木地板。
  但宋坤荷没察觉,说完便继续去开门。
  手腕往左一拖,推拉门刚泻开一道缝隙,檀樾直接把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扔在地上。
  墨水在地上溅成一朵花,他仰头道:“我不想上齐老师的课了。”
  “你说什么?”
  宋坤荷这下彻底转回身来,眸光不可置信地盯着檀樾,“你也和你爸一样,觉得我逼着你学这学那,是件很可笑的事,对吗?”
  室内温度在一瞬间抵达冰点。
  檀樾攥着拳,忍住不吭声,修剪圆润的指甲边沿陷进掌心。
  “不读书你以后想干什么?”宋坤荷在檀樾面前蹲下来,盯着他,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去经商,破产?还是跟你爸一样——”
  “叮咚。”
  门铃蓦地响了。
  宋坤荷眼皮一跳,醒转神,手掌撑着木地板站起身,低声说了句,“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然后走向玄关。
  趁着她去开门的间隙,檀樾朝花园处望了两眼。
  瞧见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安全挪到石井背后,他才捡起地上的毛笔,暗自松了口气。
  拿过桌上湿巾,他开始清理地板上的墨水。
  等宋坤荷领着齐玲进屋时,已经看不出什么脏污痕迹了。
  “齐老师下午好,”檀樾站起身,先和齐玲打了招呼,又转头看着宋坤荷说,“妈妈,我想吃草莓。”
  看着檀樾又恢复到先前乖巧的模样,宋坤荷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我去给你洗。”
  只是她打开放满食材的冰箱,找了一圈也没看见草莓。
  因为檀自明的工作调动,他们刚搬来望港镇两个月,来家里试岗的阿姨很多,宋坤荷却始终选不到让自己满意的。
  又恰逢周末,檀自明一大早就让梁杰辉把他送去巫山市开会,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家里没有能使唤的人,宋坤荷叹了口气,关上冰箱门,准备自己走到小区对面的进口水果店里买。
  她对檀樾的教育一向严格,吃穿这方面同样不例外,毕竟食补也是学习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齐老师,那就先麻烦你了。”
  和齐玲简短交代一句后,宋坤荷拿着太阳伞出了门。
  她一走,檀樾就领着齐玲到了上课的书房,“齐老师,这是您上次布置的作业,我都做好了,您先检查,我出去给您倒杯水。”
  安排好这边,檀樾返身折回岛台,他拿着开水壶接上净水,插上电源,摁下烧水按钮。
  等凉水开始冒泡,整个客厅都响起“哧哧”的烧水声时,他借着这声响打开了最上层的橱柜。
  里面整齐地堆着几个圆滚滚的铁盒,是爸爸之前去海港带回来的曲奇饼干。
  但妈妈说那些都是不健康的零食,不让他吃,所以都藏在了这里。
  铁盒的包装大同小异,底下是一排丝带串起来的饼干图案,顶上是弯弯的英文字母。
  檀樾对比着选了会儿,最后挑了个写着Strawberry的盒子,它旁边的绘图是一串草莓藤蔓。
  关上橱柜,他拿着饼干盒走到客厅,又蹲在茶几边拉开左侧抽屉,取出里面的医药箱。
  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方才宋坤荷站的阳台门边,推开门,踮着脚小心朝那颗毛绒绒的小脑瓜走过去。
  檀樾一步步靠近时,裴确躲在那石井背后,仰着头,正观赏着头顶树影间隙摇晃的日光。
  蓦然,一颗脑袋探过来。
  她眉心一烫,眼神的焦点转换到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有一瞬间失神。
  “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裴确眨了眨眼,看见檀樾半蹲在自己面前,因为他忽然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猛地贴近几分。
  他额前碎发被向南风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本舒展的眉宇因轻轻下压的眉头,多少添了些压不住的锋芒。
  鼻梁直挺,仿佛平地拔起的山,长睫如羽扇,瞳仁清浅,亮如琥珀。
  裴确一直觉得,像檀樾这样长相的人,如果是走在大街上遇见,她一定躲得远远儿的。
  可偏偏是这样五官泠泠的人,每次同她说话时,那双眼尾稍挑的狐狸眼总是睁得圆圆的,生怕她因为害怕先逃走了一样。
  女娲娘娘捏他的时候,一定用了最好的泥巴和技艺。
  裴确盯着檀樾想得入迷,一时间竟忘了回答他。
  好在檀樾被时间追赶着,脑子很清醒。
  他想,身上各处那么多伤口,又怎么会不疼呢。
  “喷酒精可能会有点刺痛,要是忍不住,你就用力抓着我,我不怕疼,知道了吗?”
  檀樾说着,牵起裴确一只手,从她的掌心沿着手指,一根根抚平后放在自己的小臂上。
  另一只手顺势启开酒精喷雾的瓶盖。
  雾状水珠“唰唰”两声,就把裴确整条胳膊都消毒完毕了,然后是腿,另一只手,另一只腿。
  每换一次,檀樾都会把裴确空出来的掌心,重新抓在自己的手臂上。
  但裴确一点儿疼也没感受到。
  只觉得自己手心触到的那片皮肤,白白的,软软的,像年糕。好想咬一口。
  “怎么样,还好吗?”
  消完毒,檀樾盖好酒精盖,见裴确点了点头,这才松口气,在她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消毒只是第一步,这些伤口在结痂前都不能沾水,”檀樾从口袋摸出创口贴,耐心嘱咐道,“还有,不要吃海鲜,得多吃肉才能好得快。”
  话说完,檀樾就用两根手指圈住裴确手腕,举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实在太瘦啦!”
  裴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再抬眼,就瞧见檀樾已经开始往她胳膊上贴创口贴了。
  她是见过创口贴的,但现在檀樾拿着的那个,的确第一次见。
  上面画着草莓图案,只有她小拇指那么大。
  很可爱,但对比起她身上的血痕来说,又实在太短。
  裴确看见檀樾握着自己的右手手腕,一直到把一盒用完了,都还没贴满她半只手臂。
  他蹙着眉头,有些失落。
  而后满脸疑惑地举着她的手看了大半晌,忍不住咕哝道:“明明这么瘦,怎么能受这么多伤呢......”
  “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裴确扯了扯他的袖口,笑着重复了一遍,“真的不疼了。”
  檀樾抬起头,注视着裴确的脸,眼底神色很复杂。
  本想再说些什么,外面的单元门忽然传来“嘎吱”一声。
  “你一定要藏好,不要被我妈妈抓到!”
  他赶忙起身,把身后那盒草莓曲奇放到裴确怀里后,赶在钥匙转动前回了书房。
  裴确怔了会儿神,听着房间里面拖鞋哒哒的声响,抱着圆铁盒,身子往下缩了缩。
  她答应了檀樾,一定会好好藏起来,不被任何人抓到。
  风轻云净,头顶的树叶重新开始晃动。
  裴确看着自己怀里的铁盒,沿着边缘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
  一股浓烈甜香瞬间萦绕四周,她拿起最角落的一块,咔嚓一声咬下去。
  然后咀嚼,口腔连着太阳穴,整个身体都在咔嚓咔嚓响。
  心里那座鼓风机,重又开始转动起来。
  一直到十八岁那年,她亲手拿起剪刀,强硬切断它的电源,举着石头,将它砸了个粉碎。
第10章 搁浅 “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十月初,国庆假期接近尾声,早晨落了一阵小雨,下午四点左右天刚放晴。
  裴确从外面接水回来,才放下水桶后不久,便听见隔壁响起一阵敲门声。
  “王老师,我爸妈去地里收菜了,他们让我来这里写作业。”
  “佳莹姐姐。”
  裴确探出头去,看见黄佳莹侧身站在隔壁门前。
  她今天穿了件粉色薄毛衣,手上提着一大袋新鲜蔬果。
  “诶阿裴,你也在家呀。”黄佳莹转过头来,齐刘海在她杏眼上一晃一晃的。
  两人刚打了个照面,王柏民家的门便开了。
  “哎呀小莹,你爸妈怎么又让你带这么多东西来啊,”袁媛推开门,握着铁栏杆不好意思道,“下次想来学习直接来就行,你爸妈种菜那么辛苦,可别再送了,还好你王老师今天不在家,不然肯定要和我生气。”
  黄佳莹提着塑料袋往里送,朗声说:“没事的袁媛姐,这不是放假嘛,我爸妈特地叮嘱我一定要送来的。”
  里面装的各类瓜果太重,两人说话间塑料袋的提手都快断了,袁媛只得赶忙弯腰去接。
  而后一转眼,瞧见裴确在门框边站着,又起身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阿裴,你又一个人在家吧,来陪佳莹姐姐写会儿作业,我给你们弄糖拌番茄吃。”
  裴确在门口犹豫了半晌,放好书包的黄佳莹直接跑过来牵起了她的手。
  早上的雨还积在棚顶的窄缝处,顺着重力滴滴答答地落到院里。
  进了屋,裴确便帮着黄佳莹去抬课桌,两人手指扣着桌沿,避开水泥地上几道大小不一的湿水洼。
  把桌子放到墙角位置后,裴确刚想转身去拿小木凳,黄佳莹就已经从屋里提着两把课桌椅走过来,一前一后地放在桌前说:“阿裴,咱俩一起用。”
  “噢...好。”裴确应了声,听话地在她对面坐下了。
  黄佳莹从书包里拿出黄冈密卷,摸出水性笔,开始聚精会神地做题。
  塑料棚顶落下一滴水珠,被路过的风吹得方向一偏,正好钻进裴确的后脖颈。
  她脖子一缩,打了个激灵,跟着便把注意力挪到自己面前的神话书上。
  读着读着,她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道咕哝声。
  “于嗟女兮,无与...无与...无与什么来着......”
  她一抬眼,就见黄佳莹眉头紧蹙,咬着笔杆望着天,用力回忆着什么。
  “无与士耽,”裴确听了会儿,眨着眼顺口往后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啊对!”
  黄佳莹眼睛一亮,埋下头唰唰就往纸上写。
  写一半,她笔尖倏停,愣了片刻抬起头,定定地盯着裴确,讶异道:“阿裴...初三的课文,你...你怎么会背?”
  裴确垂眼想了会儿,用食指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方才窜到那里的诵读声,现在都还留有回音。
  ......
  十一假期刚开头的那几天,裴确每个下午都待在檀樾家的花园。
  她这次学聪明了,知道那扇栅栏门得一点点推开,才不会发出任何声响惊动客厅里的宋坤荷。
  而后抵达花园尽头的石井,必须穿过一条碎石子路。
  要想避开玻璃门的反光,就得四肢匐地,借着草堆间隙,膝盖往前一步步挪过去。
  头低低地埋着,看不清前路。
  但这时檀樾的诵读声会从书房位置断续传出,像陌生海域中,为船只指引方向的灯塔。
  裴确心里清楚,只要离檀樾的声音越近,她离石井的安全区便越近。
  等到她终于顺利藏进石井背后,稍微偏转头,就能发现掩在旁侧草堆里的零食小山。
  山脚是装曲奇的圆形铁盒,山脊是无数颗草莓软糖,最顶上是一颗牛奶味的棒棒糖,代替登顶后胜利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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