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黎晚澄伸手拿过他手里的剪子,稍稍弯下身,一手捏着花枝,干脆利落地将枯枝剪去。
暗卫放松几分:“是是,奴才手拙。”他弯身接过剪子,难得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
不料下一秒,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揪了起来。
只见黎晚澄转过身子,盯着他缓缓绽出抹笑来:“还有,麻烦你代我转告陛下,就说我想见她了。”
系统一早就将这宫中安插的暗卫给她指了出来,黎晚澄先前只是故意装作不知,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傍晚,暗卫和之前一样,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将黎晚澄今日吃了什么饭菜,哪道菜合她心意多动了筷,又从几时开始抄经几时结束,一一细致的说给女君。
末了补了一句,将军她还说想见陛下。
只听“啪嗒――”一声,暗卫悄悄抬起眸子瞄了眼,龙椅上端坐的女君不知何时丢掉了笔,呆愣的盯着前方,而后竟是渐渐弯起了唇角。
暗卫见此,心中悬着的石头终是落了地,一边感慨陛下坚持多日的痴情终于得到回应,一边为自己多舛的命运默默点了柱香。
他们这些下人的性命就在掌权者的一念之间,自从萧挽月养好身体重掌朝政,便一改先前温和的方式,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一大批人,如今朝堂重臣的位子早已被换了女君的心腹。
而且,不知是在地牢那几日形成了阴影,还是在感情上受挫,女君近来的情绪格外阴晴不定,宫中上下皆是人心惶惶,众人表面上对陛下独宠黎晚澄一事颇有微词,实际上巴不得两个人赶紧和好。
暗卫已经懂事的先行退下,萧挽月心中情绪几经变换,权倾天下的君王,也就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摇摆不定。
阿澄……她说想见自己?是不是代表着她不生自己的气了?
第二日午后,萧挽月特意梳妆了一番,才前去凤华宫,甫一进院子便看见中央的海棠树,花开得正艳,一簇一簇的粉白花瓣煞为动人。
她记得,这树,还是去年阿澄初搬来时,她命人挑了棵最好的栽种过来。
“陛下。”黎晚澄站在不远处,朝她躬身行礼,许是身体情况的恶化,让她看起来格外虚弱。
萧挽月眸中的惊喜在看到她的那刻倏尔被心疼代替,她想快步走过去,将许久未见的爱人紧紧拥入怀中,可脚上的旧伤让她行动不便,只能一步一步的慢慢走。
“怎么瘦了这么多,是御膳房做的饭菜不合胃口吗?”她拉起黎晚澄的手,很冰,忙攥紧在掌心捂着,见女人的神色没有厌恶,才敢放心的捧起来凑到唇边轻轻吹气。
不过两月未见,没料想黎晚澄竟瘦成这样,面容也憔悴,好似风一吹就能刮跑了似的。
萧挽月心下生疼,是自己疏忽了,明知她身体抱恙,还一直躲着不敢来看,是她没照顾好她。
一旁的宫女太监都偷偷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在看到高高在上的陛下竟然亲自为黎晚澄暖手时,更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黎晚澄对女君给她暖手的行为十分无奈,这人明明手比她的还凉,还偏拉着她不放,院子内人多眼杂,她压低声音道:“陛下,先进屋吧。”
屋内暖和许多,萧挽月将裹在身上的狐裘脱下,转而从袖子中拿出支通体血红的发钗:“阿澄,这是南海中寻得上好的红珊瑚,我特意命人雕成了发钗。”
女君一扫往日的沉郁,连眉间神色都鲜活了几分,她向前倾了身子,笑着同她说:“来,我为你戴上。”
谁知指尖还未触及到发丝,就被黎晚澄偏头躲开,光斜斜洒在女人的侧脸,宛若松柏枝上不落的寒雪。
她的语气却比常年不化的雪还要凉上几分:“陛下,你知道,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东西。”
她甚至都不愿以正脸面对她。
意识到这一点,萧挽月的手滞在半空,掌心被钗子硌的生疼,以为她又要提让自己放她自由的事,神色瞬间冷了下去:“别想了,孤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你离开。”
她攥着那发钗用力到几乎将它折断,抬眼却对上了一双极为复杂的眸,萧挽月略一愣神。
只见面前的女子摇了摇头,眸子中含了分凄婉的哀,半晌又轻轻笑了,松柏枝头的雪开始融化,露出柔软温和的内在。
她说:“陛下,我们成亲吧。”
话出口的太过突然,萧挽月呼吸一顿,眸子的寒意散去大半,直直盯着眼前的人,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敢相信似的颤了颤唇。
“阿澄,你……方才说什么?”权倾天下的君王在问出这句话时,语气中竟含了分小心翼翼。
黎晚澄眉眼舒展,指尖攀着她的颈慢慢抚摸至耳畔,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说,我们成亲吧。”
“我想做你的王后。”
隔日,萧挽月便在上朝时提起册封王后一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陛下,两个女子成婚,有违伦理啊!”
先前他们只当女君是一时兴起,对于此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她现在竟然要将黎晚澄封为王后,不论哪朝哪代,何曾有过这等先例!
另一位白发苍苍的大臣也站出来劝谏:“君王不可无子嗣,还望陛下三思。”
萧挽月默默扫视过下方众人,当初她遵照遗旨登基称帝时,便有诸多人反对,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牝鸡司晨,甚至逼迫她退位。如今她不过只是想与心爱之人成亲,给她一个位正言顺的名分,却又被这些人说是伤风败俗,离经叛道。
她觉得可笑,人到底为什么可以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以自己的一己私念去评判世间的善恶和对错。
“孤心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再劝。”她眸子渐冷,而后淡淡撂下一句,“若仍有异议者,剥去官职押入地牢。”
这便是实打实的威胁,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无人敢言。
一旦涉及到自身的根本利益,那些戴着面具的虚伪小人自然乖乖闭了嘴。
商榷了良辰吉日后,萧挽月便命尚衣局开始制作婚服,因为成亲的日子定在十日之后,所以婚服的赶制也极为紧张。
直到大婚前一日,尚衣局的人将做好的婚服送过来,那婚袍上的图案皆是由金线绣成,极为精细华美,另一个托盘上放着的是凤冠,其上的珠宝都是极为名贵之物,萧挽月几乎将国库的珍宝尽数添了上去。
黎晚澄摸着婚服上展翅翱翔的凤凰
系统见她始终神色自若,不禁开口问了句:“她这么认真,你就一点都不感动吗?”
萧挽月对大婚的重视,连它一个机器都为之感慨,偏偏大婚的另一个主人公却毫不在意一般。
架子上的婚服在光下红的更为耀眼,裙尾拖在地上约有二尺,黎晚澄感受着茶香在齿间萦绕,轻声说:“感动啊。”她拿起茶壶为自己斟满了茶,“我还有半个月就入土了,只怕到时这婚服就要变成祭衣了。”
系统:“……”它还当黎晚澄那日说的那么情真意切,合着全是演的?
滚烫的茶将心脏浇的更为滚烫,黎晚澄感受着渐快的心跳,缓缓阖了眸子。
这两个世界的经历,让她愈发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身为任务员,情之一字万不该动。
因为人一旦被情所困,就会影响判断乃至行为,而这些恰恰是在危险从生的世界中,最为不可控之物。
大婚当日,红妆绵延十里,黎晚澄凤冠霞帔,束着苏南云锦制成的腰带,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腰身,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细。
她蛾眉敛黛,苍白的唇抹了胭脂,那股子病弱感被娇媚代替,慢步行走间,摇曳的裙尾随微风轻轻起伏,宛若飘荡的曼殊沙华。
萧挽月立于殿前,看着自己的爱人身穿婚服,一步步朝自己行来,恍然间觉得似乎走到了人生尽头,哪怕在此刻赴了黄泉都了无遗憾。
女君的婚服比起黎晚澄的那身要简约一些,举手抬足雍容华贵,她伸出手去接女人。
柔软的指尖相触,掌心缓缓贴合,对视间脉脉温情如溪流淌,黎晚澄向前迈了一步,与她并肩而立。
这宫中不比民间,自然没有那些闹婚的风俗,若是有也无人敢劝女君的酒,祭祖过后,两人便携手入了洞房。
萧挽月的细心体现在各方各面,不只婚宴,连洞房摆的都是最高规格,桌上已经放好了合卺酒,寓意此生风雨同舟,同甘共苦。
“阿澄。”萧挽月拿起酒杯,将另一个递给黎晚澄,喝下这杯酒,两人就是真的成为了彼此共度余生的良人。
酒液入口微苦,后味便是香甜,黎晚澄同她手臂交缠,仰头喝下这杯酒。
被挑断的手筋脚筋哪怕在修养好了之后,还是会使不上力,萧挽月指尖攀着黎晚澄的腰肢,竟有些解不开她衣袍的系带。
黎晚澄一面细细吻着她,一面抬手褪去自己的衣衫。
“阿澄,吻我……”萧挽月眉眼似涂了胭脂,红的惹人怜爱,她像是受了刺激,指尖紧紧掐着身上人的背,留下一连串浅红的印记,仰起脖颈去碰黎晚澄的唇角。
红色的帷幔被微风吹起,扬起一道道暗红的波浪,那杯酒多多少少有些醉人,连落下的月光都被晃散,漆黑一片的房间,只有那靠近窗台的位置被照亮。
萧挽月身子骨弱,一次便已昏睡过去,黎晚澄借着清淡的月光,盯着她看了许久,睡着的女君少了分平日里的锐利,微卷的睫羽反倒将她衬得有些乖软,羊脂玉般白皙的肌肤,连月光都好似在眷顾。
黎晚澄弯了身子,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她轻抚着萧挽月额边的鬓发,指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缕,与自己的发丝缠绕打结,缓慢而又珍重的启唇。(脖颈以上)
“我日日抄写经文,向神佛祈求你的平安。”
“月月,你要长命百岁。”
待黎晚澄沉沉睡去,黑暗中,床榻上的女君悄然睁开了双眸,不知是刚醒,还是一直都未睡去。
她眸中的情绪复杂到令人分辨不清,侧眼看着身畔的爱人,半怨半嗔:“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
距大婚已过去七八日,不知是老天故意作弄,还是两人实在缘薄,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南方发了水灾,边疆又生动乱,萧挽月这几日昼夜不歇的在处理事务,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国事和家事,两者注定不可兼得。
那日,她刚下早朝,连日劳累头疼又重了几分,还未歇上一时片刻,便听见侍卫传来黎晚澄晕倒的消息。
头脑一片混沌,隐约听到些争吵声,床上的女人睫羽颤动几下,悠悠醒转。
视线模糊,声音也听的不甚清晰,黎晚澄稍稍动了动身子,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她难受的蹙紧眉头,这副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宿主,治愈值还差百分之五。”系统知晓她看不清事物,十分贴心的提醒道。
帷幔外,萧挽月手持利剑,冷冷盯着跪在地上的太医们,声音森然:“孤再说一遍,若救不了她,便提着你们的人头来见我。”
跪作一排的太医个个面露难色,若是还有救的可能,他们定是倾尽一切都要把黎晚澄的命保住,可是……她的身体已伤及根本,如今这一个月的时间,甚至都是靠药硬生生吊着的。
“陛下……”里面传来几声轻咳,伴着一声低低哑哑的轻唤。
萧挽月听见她叫自己,忙丢了剑,转身掀开帷幔,直到将人拥入怀中,心底的空缺和后怕才被填补完整。
女君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刚下朝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更换。
黎晚澄瞥见不远处跪了一地的太医,想起方才隐约听见的争吵,心下也猜到个大概。她抬起手臂回拥身前的人,因为刚醒过来,声音还有些虚弱无力:“陛下,我命数如此,莫要因我再生杀端。”
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却始终不见萧挽月的回答。
黎晚澄轻叹,也顾不得这里还有外人,偏过头去挨了挨女君的唇角,半晌,才听见她轻轻嗯了一声。
萧挽月虽还有怒气,却也不愿叫黎晚澄伤心,她将帷幔拉紧了些,才回过头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太医们如获大赦,纷纷起身告退,一刻都未敢多留,生怕女君一个后悔就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
手臂很轻易就能将女人圈住,萧挽月眼眶一酸,哪怕她日日吩咐御膳房做滋补的饭菜,却还是没能阻止黎晚澄的日渐消瘦。
明明人就在自己怀里,萧挽月却忽的有一种错觉,好像她快要消失了似的,而她留不住她。
“阿澄,我之前问你,若我有一日先你而去,你可还记得你的回答?”
黎晚澄点头,她当时说,若有那一日,她会追随她而去,生同衾,死同穴。
指尖被人捧起贴近温热的唇,她能清晰感受到萧挽月唇瓣的开合:“如今,我的回答也是如此。”
她说的太过认真,唇齿间的热气也顺着指尖一路攀升,黎晚澄心跳微乱。
这意思,是要与她一同共赴黄泉。
黎晚澄已经连呼吸都费力,却还是强撑着同女君对视,她摇摇头道:“陛下,你曾说过,你要成为明君,让这世间再无战乱,百姓安居乐业,不被穷苦困扰。”
“我爱的,是那时说起梦想眼神坚定的陛下,是立誓要建造太平盛世的陛下,而不是现在为了儿女私情就弃江山于不顾的萧挽月。”
这么长一段说完,黎晚澄已经竭力,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去捏了捏萧挽月的指尖,声音断断续续:“月月……我的陛下,你要带着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这段话说完,女帝头上的治愈值缓慢爬升至一百。
黎晚澄眨了眨眼睛,像是一瞬间失去所有力气,指尖无力垂下,在萧挽月的怀中闭了眼。
萧挽月不敢去看,只紧紧的抱着她,直到怀中的身体渐渐冰凉,她才哑着嗓子应:“好,我答应你。”
――
随着对身体控制权的丧失,黎晚澄发现,自己的思绪似乎进入了一个时空隧道,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这一世的种种经历,与萧挽月的初见,阁楼上的谈心,以及……两人第一次身心交付。
再睁眼,已经回到了那处熟悉的地方,周遭白的有些刺眼,黎晚澄还陷在刚才的情绪中久久无法自拔。
手背忽地一凉,似是有什么东西落了上去,她垂眸去看,却发现视线模糊不清,紧接着又有几滴水珠落下,黎晚澄愣愣地抬手去摸脸颊,指尖触及一团湿痕。
她怎么……哭了?
在每个世界的身体死亡之后,灵魂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回到本体,系统本是站在一旁等她醒来,结果等着等着就见这人突然哭了。跟着黎晚澄这么久,它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一时间也有些手忙脚乱。
“宿主,你……”黑发少年踌躇了会儿,递了张纸给她。
黎晚澄接过纸将泪水擦干,抬头试探地问道:“小七子,我可以看看萧挽月的结局吗?”
任务已经完成,系统见她眼角还红着,心下一软,同意了她的请求。
32/98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