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口里,紧紧抓住扶手。
纵使有再多愤懑,再多不甘,她!――
又能怎么样呢?
院领导笑眯眯地跟她说,有件事和她商量。
是商量吗?
有拒绝的余地吗?
不容置喙的温和语气,老袁在一旁暗暗施压。
多冠冕堂皇的谈话。
当年费了多大劲儿,学了多久考进来,现在看起来像个笑话。
她又不能丢工作,就算没有生存问题,李女士就得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
吞咽下,她抬脚缓缓上楼。
“喂。”肩膀猛地一沉,转眸看去,杜玉荇搭在她肩膀上,笑眯眯瞧着她:“怎么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老袁跟你说啥啦?”
撇撇嘴,她笑道:“他说给我涨工资你信吗?”
杜玉荇翻个白眼,直起身连上两个台阶:“他给你涨工作量还差不多。”晃晃手中盒饭:“你的饭我也给你打来了,走吧。”
笑笑,抬脚跟上杜玉荇的步伐,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又长了些,周五临近下班的时候,阳光一片姣好地挥洒,窗外蝉鸣声嘶力竭地叫着,徒惹人心烦。
季知春这两天病人算不上多,老早就忙完,坐在窗边,呆呆看向窗外梧桐下斑驳的光影。
该怎么和牧野说呢?
她想想都觉得有些发愁。
如实相告?
说自己不想告?
“季知春。”慢慢悠悠的咬字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往后看去。
牧野双手插兜,懒散地站在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目光落在她身上,略一挑眉:“想当树懒?”
语调上扬,听起来又闲又欠。
心中有事,她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和他呛声,沉默片刻。
“牧野。”
“季知春。”
俩人挺有默契地同时开口,抬眸看向牧野,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扬扬下巴,示意她先说。
季知春犹豫片刻:“还是你先说吧。”
牧野没客气,上前两步站到她身侧,半靠在窗台:“我呢,也没什么特别的,就之前那个大姨。”
她身形一顿,抬眼看去,牧野在她身边懒散地站着,不知在看些什么。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以及微动的喉结。
“法务已经整理好材料起诉,过不几天,他们应该能收到传票。”
说着,他垂着眼慢悠悠看过来:“不用太感谢我。”
似乎是有些欣赏她错愕的神态,他慢里斯条地重复一遍:“不用太感谢我,热心市民应该做的。”
生怕她真的不谢他。
顿了顿,她斟酌开口:“其实,我也想说的,是这个问题。”
“牧野,能不能不告了?”
牧野视线落在她身上,半响没说话,久到她脖子仰得都有些发酸,方才淡淡开口:“为什么?”
“或许而是因为我这个人道德感比较高?”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将信将疑。
牧野没什么反应,还是那样淡淡看向她。
“毕竟是病人嘛,家属情绪波动较大,行为偏激点也是常有的。”她自顾自地说着:“咱们肯定不能跟他们计较呀,再况且这件事闹大了,在医院名声也不好。”
说到这份上,她似乎都把自己也说服,点头肯定着。
仿佛她一开始,心里想的就是这些。
“不告他们,怎么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季知春。”牧野叫出她名字。
“啊?”下意识抬眸看去,牧野不知何时转过身,正对着她目光直勾勾对上她双眸:“说这么多,怎么没一句你愿不愿意?”
她愿不愿意,重要吗?
愣了下,她浅浅漾出个笑:“我愿意啊。”
对面牧野的目光,她依旧维持着体面,就好像这样,她依然是那个光鲜亮丽、没心没肺,任何事物和东西,都伤害不了她的季知春。
牧野盯她半响,盯得她就想要和他较劲一般的微笑着。
“嗤。”牧野嗤笑声,自上而下地睨她眼:“笑得真难看。”
“”
笑得怎么难看了?她特意对镜子练过好不好?
牧野慢悠悠侧过身,背靠着窗台没多说什么。
“而且,你们公司告的话,也费时费力挺麻烦的,还是别了。”
“季知春。”牧野叫出她的名字:
“我不愿意。”
牧野没有看她,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讨论今天晚上要吃什么:“我呢,作为热心市民的第一准则,就是从不惯着碍眼的事。”
她有些急了:“可这和你没关系。”
“重要吗?”牧野斜睨她眼:“从小到大,你见过我装看不见吗?”
她张张嘴,不知说什么。
高中时候,陈钰被教导主任冤枉作弊,明明到最后误会什么都已经解开,牧野依旧执着地要求教导主任给陈钰道歉。
晚自习的时间,教室外面一片漆黑,走廊灯感应灯若明若暗,只有穿过屋内穿过窗户那一小簇光,照亮少年倔强侧脸,略显单薄的背脊,在那一晚,又显得如此可靠。
少年气盛,世界里分对错,有憎恶,都那样的鲜明。
但,为什么这么多年?牧野一点没变?
“看不惯的事儿我要管,做错的人该受到惩戒。”他语气很淡,又像是察觉到她的沉默:“不过放心,又没说告得他倾家荡产,承担相应责任而已。”
“”
其实她道德感没那么高,委实不用这样安慰她。
抬手看下时间,她自觉往器械上走去。
刚到站台上扶稳,牧野手指滑动下控制板,漫不经心地来了句:“是陈院找你的吧。”
还没等她回答。
牧野眼皮都没掀下:“放心,他不会再找你了。”
“”
沉默片刻,她决定客套下:“帮我那么多,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她挥挥手:“下次你要有啥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牧野慢慢撩起眼皮瞥她眼,双手在扶手上一撑,气定神闲地开口:“还真有一件,需要你帮忙。”
抬起的手一僵,缓缓落下。
还真有事啊?
“什么事?”
“啊牧野拖长声音,表情看起来有些犹豫。
她警惕起来,唇畔笑意收敛了些。
“就是,合租,或者,换句话说――”牧野慢悠悠直起身子:
“季知春,我们合租吧?
开什么玩笑!?
“我觉得,可能不太”
“房租,我付双倍,顶多半年,我另一套房子就装修好了。”
“好吧――”
“双倍房租!?”
双倍房租!!那意味着什么?
不光姜D房租可以给她,就连要随的份子钱,买车的亏空,这些问题完全就都不是问题!
一扫而空。
还能赚点。
而这些仅仅只需要和牧野合租半年,忍他半年,有什么不能忍的!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牧野轻轻笑了下:“不想要?”
想是想要,但
她有些犹豫,真的要为这些钱同牧野朝夕相处吗?
会尴尬的吧
没有这些,做完实验拿到的奖金,除却亏空填补不了,其余的也够。
“我”
“季知春。”牧野慢慢悠悠晃到站台前,似笑非笑,语调又慢又欠:“怕朝夕相处,把持不住?”
“哈!?”
原来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真的会莫名其妙的笑一下。
“行,可以,合租吧。”
她面无表情语速极快地答应下来。
有钱不赚王八蛋。
但为什么?
额头上青筋跳了跳,牧野为什么露出一种‘我就知道没人能抵挡我魅力’的神情
在她这个年纪,真的很看不惯男人在她面前装。
“我行善积德。”对上牧野幽幽看来的视线,她报以微微一笑。
两厢对视间,谁也不肯让谁。
最终还是冷冰冰地机械女音响起,打断这场较量:“实验开始,请往前一步。”
夕阳西下,在遥远的天边如火如荼地燃烧着,万丈霞光,将她与车的身影拉得极长。
季知春推着公路车,站在医院门口。
有些恍惚。
做了一路心里建设,回到家瘫倒在沙发上。
算了,牧野就算搬,也不可能那么快。
只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家里?
摸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上犹疑,要不先给老季打电话吧,他比较好说话。
轻轻一点,没响两声,老季很快接起:
“喂,爸”
“哎呀,我正想着给你打电话呢。上次你回来,我不是说你叔叔婶婶一家要来住两天吗?可能半个月后他们就要来了,你看有没有时间回家一趟。”
微微一愣,下意识就想拒绝。
李女士扬起的声音,她在电话这头都听得清清楚楚:“回来做什么?不用回来!”
“都是家里的长辈,好歹得回来看看吧?”
老季不满的声音响起,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嘟”通话挂断的声音就从手机传来。
抿下唇,每次都这样,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吗?
“咚,咚,咚”三下叩门声响起,
她头也没抬,扬起声音:“外卖放门口!”
良久,没有声音。
她抬头抓住手机,切换到通讯界面,慢慢走到门前。
就在她准备看向猫眼的时候。
一声熟悉的低笑在门外响起:
“季知春,开门。”
【作者有话说】
小春:为了钱!我可以!
第15章 偷看
完蛋,偷看被抓包了。
周五晚八点十七分,风尚名府18栋2203。
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线将客厅照得亮如白昼,季知春姿势拘谨,坐在侧面的沙发上,面无表情看向沙发主坐正中,正在拨弄手机的牧野。
他闲适地半靠在沙发上,大剌剌坐着,神情悠闲,姿态散漫。
就好像她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而她,
是今天才搬进来的租户。
良久,她清清嗓子,诚恳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单租个房子呢?”
花这个钱来她这找什么罪受?
牧野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略略瞥她眼:“单租俩老人得天天跑来。”
“那你不能买个精装修的房子吗?拎包入住的那种。”
说到这,牧野按熄屏幕,双眉微挑:“不喜欢精装修的风格。”
那股子少爷劲扑面而来。
很合理,但很难让人不想揍他。
略略垂目,她瞧见消息通知栏【到账两万五千元】。
闭目复又睁眼,深吸口气,她点开备忘录:“既然一起合租,咱们还是提前要把事情都说好,省得以后掰扯不清。”
“我截图发你手机上,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的吗?”
牧野手撑着头,拿起手机,漫不经心地划拉两下,看起来是在读她发的注意事项,神情散漫又像是不放在心上。
片刻,他突兀地嗤笑声,掀起眼皮,瞥她眼,气定神闲地念出声:“公共区域,注意个人形象管理,避免穿着不妥当。”
一声轻笑从他喉中溢出:“怎么个不妥当?”
她正襟危坐,一脸正气凛然:“穿着较少,比较暴露。”
牧野上下打量她两眼,颇为不屑地嗤道:“白日梦做得还挺好。”
她面无表情垂目,点开支付宝到账页面,看两眼。
忍下了。
“添置公共用品,共同承担。”读到这,牧野停下来:“什么公共物品?”
“主卧有浴室,大部分东西都是分开的,公共物品主要是厨房柴米油盐,以及一起打扫卫生的东西。”
她越解释越小声。
这些东西,她自己也能买,牧野已经付完半年房租,这样斤斤计较,会不会有些小气?
张张嘴,她正要开口,牧野却转过视线,定定落在餐桌上――她刚吃过的外卖。
转过头,似笑非笑:“你做饭?”
“”
“我不怎么做,但东西都有,我的意思是,你要想用随便用。”
“哦――”牧野露出了然的神情,慢吞吞开口:“差生文具多。”
深深吸口气,她垂目又看了眼支付宝上的到账页面,决定快刀斩乱麻:“你还有什么别的需要补充的?”
牧野视线落在手机上,略一挑眉:“暂时没有。”
“既然没有,那我们就”
“等等。”牧野打断她的话,慢慢悠悠开口:“我还有一项,比较有疑问。”
还有完没完了!
她咬着牙,扯出个笑来:“你说。”
“如若超过十一点晚回、不归,提前告知。”牧野看她一眼。
之前和姜D合租时,她们几乎都互相报备晚上去哪,要不要留门。
两个女孩合租,总要小心些。
她想着,那日回家牧野要到十一点多才回来。
“十一点太早的话,那”
“我的意思是,你晚回、不归,是不是也得跟我说一声?”
“那当然啊。”
“行。”牧野慢吞吞起身:“那我没问题了。”说着,抬脚绕过*沙发,视线掠过门口停放的公路车,脚步一顿:“这几年,倒是喜欢骑车了?”
微微侧头,眸中笑意不言而喻。
她之前,是不喜欢骑车。
视线落在斥巨资买来的公路车上,思绪控制不住的,如藤蔓般蔓延生长。
似乎又回到多年前的夏天。
初升朝阳穿过茂密梧桐叶的缝隙,一晃一晃的光斑照得她眼晕,身前瞪着单车道少年,轻薄的白衬衫像是只飞扬蝴蝶翅膀,在她面前翻涌。
她困得止不住点头,却仍有心情伸手想要抓中那只惹她心乱的洁白。
但却每次都从她指缝溜走。
她抓不住风,也抓不住蝴蝶。
心像是被细细麻麻的针刺了下,在抬眼,她笑着说:
“是啊,人总会变的。”
牧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两秒,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朝屋内走去。
她也起身,余光瞥到牧野脚步一顿,而后转过身,叫住她名字:“季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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