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州林鸢举目无亲,以她当时的情况,能去求助的似乎只有那个救她的人。
于是她想,只要那个人肯帮忙,她会发挥自己仅有的价值――将那份藏在记忆深处的荆州地形图给他,想来他们这种想要问鼎天下的人应该有兴趣。
所以等修养两个月能动了,她就启程找人,只是腿伤还未好全行路有些困难,把她弄得非常狼狈,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找到了,也顺利用堪舆图换了个随军的机会。
她想着只要跟着这支队伍游走在徐州总能找到人。
那时就能向这位大人证明自己不是被卖的。
而她也不相信这么凄惨的事会落在自己身上,毕竟唐佳T没有理由卖她,他得到了什么呢?她只是一个抛却‘林元昭之女’头衔的无用之人。
而他曾对她不离不弃,不是吗?
抱着这样的自信,她忍受着颠簸和行军路上的痛苦,找到了人。
结果却见到了他左拥右抱的场面。
她发誓,那所谓的爱意直接消散大半,自身防御机制开启甚至让她忽略了那句‘丑鬼’。
她虽受伤,但想要个解释。
哪怕那位大人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她也要留下探究一番。
她想,人变坏也要有个理由,为什么在交州不放弃她,而是在徐州?
第一次留下,是迷茫大于仇恨,余下的爱意残念让她下意识对靠近唐佳T身边的女人出手。
于是她第一次学会了挑拨离间,从中作梗。
而且意外的很成功,那些人梢一挑拨就起了内讧,把整个府邸弄得乌烟瘴气,为此唐佳T不得不到处躲。
这就方便了她寻到机会问这人自己会出现在徐州的原因。
他却不答,反问那位大人是她什么人。
恩人,林鸢自然如此回答。
唐佳T却半信半疑。
“你丑成这样都能带着你,还又伤又残的,救你图什么?”
林鸢可不管这些,她就想知道是不是这个人把她卖来徐州的,为什么?
父母之死,她因年久而未能探究,而自己的婚约也因为犹豫一再被拿捏,但这件近在眼前的事,却要弄明白了。
她不能再糊里糊涂地活着了。
她反复询问,他也终于失去耐心,拿对下人的态度对她。
奚落,苛待,拳打脚踢也有。
于是,她开始学会了记仇。
唐佳T因那位大人的缘故对她颇为忌惮,因而并没有赶走她。
而女人记仇是会翻旧账的,在他未开口的日子里,她就一边回忆被背叛的场景,一边寻找机会给他找麻烦,直到他愿意说出真相为止。
于是他最爱什么,她便摧毁什么。
那些娇妻美妾,在她的挑拨离间下,互相残杀,明天滑胎,后天落水,府里的金银财宝粮食珍馐都叫她偷了一些出来专门撒到外面,引来了无数难民。
而那天唐府的家丁因为吃了泻药无力守住大门。
唐佳T只能自己来应对。
她在一边作壁上观,却因为看到某个眼熟的人多走了两步,因此被拉来堵难民。
林鸢将此事暗暗记下。
在喘不上气,差点撅过去时,终于那位大人将她救出了苦海。
高头大马上,他的银枪明明那么锋利,弯钩犹带寒意,却未伤她分毫。
他下巴微抬,问她:“还爱的下去?”
眼里的鄙薄直直刺向唐佳T。
林鸢却想说,那可不是爱,那是由爱进阶的怨。
但当时她回头看了眼狼狈的人,依旧只想要一个答案。
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林鸢含糊点头。
大人负气离去,她生出了些愧疚。
大人的兵跟着离开,震慑了难民,却也没有为难这处的人。
因他这一遭‘探望’,唐佳T以为她有了靠山,终于肯道出徐州之行的原委。
远比她想的还要恶心。
其一,在交州,唐佳T在明知她与荆州豪强有婚约还开钓她,是为了所谓的‘林元昭之女’的名头,因当时世家受乱世影响开始岌岌可危,急需助力。
这点与初遇唐佳T的情况吻合,也是她想脱离苦海有意为之,算得上意料之内。
可她不知道的是,原来这家伙也有婚约,他是弃了青梅竹马来的。
其二,以女婿的身份投靠林元昭的事告吹后,他又得知家族在交州受到排挤,所以他为了另寻出路,将她卖给了林元昭的对手,肃成王。
理由竟然是将她销往全国各地,可以让林元昭颜面尽失。
喜欢胡闹的肃成王一下就同意了,甚至给了他一块土地,让他安身立命。
“可是我可以不是我,会有人取代那个名头不是吗,他只要不承认就好。”林鸢发出疑问。
“你的画像早就张贴出去了……而且他们不承认又怎么样,说的多了,就都知道林元昭的女儿人尽可夫,甚至还会高价哄抬……肃成王就是要羞辱他。”
“只是没想到你会宁死不屈,还被人救。”唐佳T又嘀咕一句。
轰的一下,林鸢的脑子一下凝滞,不会思考了。
“我的画像?”
那她岂不是……
怎么会这样……
所以说这‘林元昭之女’的头衔竟然能被人利用到这般地步?
这她是万万没想到的。
一股憎恨,嫌恶的情绪袭上心头,还夹杂着厌弃。
她讨厌被利用的自己,也讨厌利用她的人。
之后几天她都不知道怎么过的,唐佳T也不敢为难她,就让她在府里自生自灭。
浑浑噩噩数日后,才又听到千军万马之声,唐佳T很激动地将她拉出来,推到大人面前,神情谄媚。
她知道自己当时的情况一定不好,可她还是忍不住向上求助。
她觉得此处人间对她的恶意好大,竟然怎么都逃不过算计,她想开口,可心中酸涩说不出话来,几天水米未进也让她连站着都费劲。
大人蹙了下眉,以为她为情所困,眼中虽烦躁,可还劝着:“爱不动就别爱了。”
林鸢哪里是为爱,单纯只是迷惘无助,但她也没力气解释了,只眼泪不停的流,睁大了眼去寻唯一对她无所图,又无恶意的人。
看了一会,大人不知为何耐心告罄,气势汹汹地走了,她都来不及向他求助。
他这一离开,唐佳T却遭殃了。
手中地盘悉数被抢,还被人赶了出来。
他在唯剩的破宅子里,像个无头苍蝇打转,不是想着怎么拿回地盘,而是想着怎么巴结那位大人。
于是他将希望放在了她身上。
其实他也半信半疑是否能靠她翻盘,只是谁叫他们认识。
他重新说起甜言蜜语:“乱世存活不易,阿鸢你应该理解我,我知道上回是我错了,可这一次不一样,你看那位大人风神俊朗,看似凶悍实则对你不错,我送你过去也不说让你如何为我求情,只盼你能想着点我收留你的恩情,让他将钱财还我一些。”
“只此一回,往后我们各生欢喜。”
好话说尽,又诉说当年风月确实带了真心真意,他只怪他们生错了时代。
期间变脸之轻易,足叫人拧眉作呕。
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唐佳T又说起其他:“你看你父母双亡,而今只剩下一个人,若不努力活着,以后连给爹娘敬香的机会都没有。”
林鸢神情动了动。
唐佳T见此更为卖力,“你不是想知道当年荆州暴乱的内情吗,是谁告知百姓粮仓无米,如果不活着怎么查。”
拥有荆州徽记的米袋子在脑中一闪而逝。
唐佳T又挤了挤眼睛:“这事你其实心里门清吧,不活着怎么去报仇,那忘恩负义的可还立于高位呢。”
“我可以吗?”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顺着他的话活下去,而是觉得担子太重,看不见未来,她又不是得天独厚之人,相反她很倒霉的。
真的可以报仇吗,真的可以有朝一日跪在爹娘面前告诉他们大仇得报吗?
唐佳T说得口水都干了,却发现她在质疑自己,俞渐烦躁。
还好他备了些迷药,打算逼她就范,趁夜送入唐府。
林鸢回过神挡住了他下药的手。
“我要怎么做,我是说入府后我要怎么做,大人和我清清白白。”
“废话,当然是留在他身边,接近他,借他的手帮你报仇,你长这么丑若非他审美奇特也看不上,反正不管是不是男女之情都一定要留下来,你不是很会铲除异己吗,那就做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吧。”
林鸢豁然开朗。
做他身边最信任的人。
与他共享权势,无人可欺。
助他登临大位,大仇可报。
好,就这么做。
“哦对了,不成功便成仁,别想着回来了,我刚得到一个消息,‘林元昭之女’死了,你‘爹’是真的狠,为了脸面,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宣告你死了,然后你又凭白多了个二姐代替你联姻。”
为了让林鸢破釜沉舟,唐佳T又下猛药。
林鸢往前走的身子顿时停住,好一会才继续往前。
她已经‘死’了,什么都没有了,那她唯一的出路只有那位大人了。
一定不能失败。
那位大人似乎很在意她的感情状态,几次三番说爱。
他是不想见她误入歧途吗?
如果歧途是情爱,那他的拯救是为了让她‘不爱’。
如此……
想着那些为数不多相处的细节,她敲开了唐家的门。
门口有好些将士,可他们都认识她,都叫过她‘丑姑娘’,她还为他们做过饭。
于是求见大人也变得容易多了。
雷雨下,她的心跟落雷一般。
这是她第二次找寻出路,第一次得到了一个唐佳T,却落入了深渊,只希望这一次能有所不同。
苍天会眷顾她吗?
终于见到大人,她试探地问出了一个会挑动大人神经的问题。
何谓情爱。
大人果然烦躁。
于是她卑微跪下,符合需要被拯救的形象。
他说‘儿女情长比不过皇图霸业’。
看来,大人自身就是个弃情弃爱的人,林鸢想。
同时,她也被他刻画的山河愿景所吸引,胸中生出万丈豪情。
也因此醍醐灌顶,一下就明白要如何取信于他了。
被大人关注被他拯救是第一步,那投其所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站在他身边了。
她想她会给出非常坚定的追随之意,让他拒绝不了。
于是她说,她想投军,想建功立业,如大人一般志存高远。
甚至因为林鸢已‘死’,她愿意彻底转变身份。
一抒胸臆后,她焦急地观察大人的态度。
好在她成功了,也拿到了大人赐予的双绝剑。
她明白大人的意思,他要投名状。
那什么能使大人满意,甚至看出她的决心。
林鸢只想到了唐佳T。
他会是她‘断情绝爱’的最佳证明。
这样,大人会觉得她是可造之才吧。
可惜她有点高估自己,拼了个重伤才把唐佳T等人重创。
她看着他匍匐,看着他求饶,看着他痛哭流涕,有看他大骂忘恩负义……心中有些畅快,生出一些表达欲。
既然他说她忘恩负义,那便好好掰扯清楚,省得她一腔怨言不知说与谁听。
“我没有忘恩负义。”
“你那娇妻美妾,良田千顷,都是因何得来,是因为卖了我啊,那我杀你几个妻妾,几个孩子,还有你,怎么了?”
她又忍着浑身剧痛,蹲下,全身都因为第一次杀人而颤栗。
她对着唐佳T轻声耳语:“不是你说要让我取信大人吗?我在很努力抓住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不要,碍事。”
说完,趁着快晕倒前,一剑送他上西天。
然后她就让借来的兵大哥将她带走。
因为太狼狈,她深怕大人这样的强者会觉得她弱,又不要她。
等到大人来看她,她就对他起誓,表示自己真的有在认真执行弃情这一指令,为了叫大人相信她还拉祖宗后辈出来应誓,十分恶毒。
就是话都未说完就咳血不止,让人懊恼,当然日后她会感谢自己没有把誓言说死。
大夫为她看病,可一直在摇头叹息。
她就说老天总是在薄待她,给了她希望又叫她筋骨断裂,寿数缩减。
可是大人问她想活吗?
“不是要投军?”
他真的将她投军的话放在了心上,甚至不顾女子参军从未有之的先例。
这一刻,想要留在他身边的念头达到顶峰。
她想按照大夫说的去冀州治病,寻找神医。
“若此番活着归来,属下要与大人并肩同行,一辈子效忠大人。”
――是效忠,也是将自己托付给你。
冀州之行结束,她不仅身体好了,脸也有了变化,于是便用新身份投效虎枭军。
军旅生活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快活。
他们一起于荒漠孤烟中跋涉,在雪域平川中前行,当然也曾千里奔袭到新的关隘,杀人无数。
无数壮阔山河在眼前掠过,让她忘却很多不甘不平的事,胸中郁气都好似抒发了出来。
每每这时大人都会教她做个心念豁达之人。
他们谈古论今,直抒胸臆,时而金戈铁马,时而山水寄情。
他教她文治武功,心术谋略……还有生活起居。
束发就是其中一项,她第一个马尾便是大人教的。
当然为了回报大人,得知他钟爱辫子,她也学了这项。
大人随意教,她认真学,他们都藏着军营里唯二的两面镜子。
作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这种打扮的事一向是下人动手,林鸢要学也废了一番功夫。
为此私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努力,锻炼自己的手眼协调,学习辫子美学,只等某一天大人需要她。
这一天来得不早不晚,于一次午后来临。
那时大人在贝柱山杀了三天三夜,未曾休息,浑身染血,满身煞气,结束时脱力地倒在泥泞里,却在大雨来临时突发奇想要洗头发。
她看他艰难抬手,便知机会来了。
柔软的头发拂过指尖,痒意直达心底。
一份很奇怪的悸动缠了上来。
她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并且希望长长久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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