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局,如我现在经历和曾经经历的,仍旧依次并无数次地上演着。其中没有新东西,却是每种痛苦和每种快乐,每种思想和每种叹息,以及这故事中一切不可言说的渺小和伟大,都一次次对我重现。
生存的沙漏将反复流转,艾伦的挣扎只是其中的一粒微尘,而我,亦或是“我们”,会在亘古不变的星空下与他如影随形。
【“……你想改变……那个命运……吗?”】
【“你……无法反抗的……绝望的命运……”】
那也曾……是我的命运。
长此以往,我失去了人类的样貌,长出了尖锐刺和足。我不与任何生命交流,也没有任何生命可以来到这里。我徘徊在这片亘古不变的星空下,不断接收着新的灵魂,又不断将陈旧的灵魂送往新的循环。
本以为这一切都会永远重复下去,直到某一天,我在那如蛛网般规则的剧本里,看到了那抹陌生的红。
尤娜·尤利西斯——一个凭空出现在故事中的女人。
【“这是……什……么……?”】
【“没见过的……全新……面孔……”】
太久没有开口说话,我的声音沙哑得让自己都感到诧异。
如果被三笠和阿尔敏听到,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想必会是“艾伦,你怎么了?”或者“你的脸色不太好,没事吧?”之类的无聊关心吧?
三笠、阿尔敏……
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想起过他们了。
曾经形影不离的玩伴、并肩作战的战友、假装不在意却深爱的爱人、约好在地狱相见的挚友……最后都被我抛在了身后,在腐朽的记忆中化作一缕青烟。
或许,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能为一成不变的故事带来一线转机?
或许,她能让这个世界线中的艾伦摆脱注定的命运,成为平凡而幸福的普通人?
或许,她能代替我,解放我体内那些被囚禁在永夜的灵魂?
或许……她能填补那些我无能为力的遗憾……
或许……
……
我开始观察她。
从最开始关注到她的时间点——玛利亚之墙夺还战开始,由后向前,细细审查着她的来历、战绩、实力和平生。
只是,结果实在令人失望。
她太过平庸,除了显赫的家世外再无可圈点之处,而那能勉强能算作优势的背景,也在史托黑斯事件后逐渐落寞。
这大概也是直到玛利亚之墙夺还战,调查兵团近乎全灭时,我才注意到她的原因。能在铺天盖地的投石中活下来,若没有过硬的实力,就要有超乎常人的运气,显然,她属于后者。
到底是什么庇佑着她走到最后?我尝试进一步寻找答案。
在意识与她交融的一刻,我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祈盼。那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干涉,微不足道,又水滴石穿,像一只倔强扑火的飞蛾,一点一点将这密不透风的世界撞出一丝裂痕。
【“原来……如此……”】
那裂痕以850年的晚秋为源头,细微又笨拙地向前延伸着,在所过之处留下微弱的火光。或许是这里的天空太过黯淡,才使如此微弱的光芒格外刺眼。在她平淡无奇的一生背后,潜藏着一段漫长的,被湮没的岁月。
那条由她延伸的脉络,一直向前延伸了一百多年……
【“原来……”】
【“如此……”】
原来,那才是她的钥匙。
被正史所隐瞒的意志终将重见天日,那意志会串联起不同的时空,在人类的手中手手相传。
那是独属于这条世界线的希望,是所有艾伦都没能拥有的东西。
如果放任不管,尤娜·尤利西斯将会在850年的晚秋死去。她的死将无足轻重,而之后的一切都将回归原定的轨迹。
我要抓住它,无论采取何种手段。
无论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差不……多……了……”】
【“种子……已经埋下…………”】
时隔多年,我再次干涉了世界,并以自身为代价将她召唤至此。从契约签订的那一刻起,那些在细微处埋下的种子,会从她的生命和灵魂中汲取养分。只要她决心改变,它们便会破土而出,在这片被反复蹂躏的土地上,长成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然后,尤娜便会接替艾伦,成为新的“奇点”;而“她”也将接替“我”,成为这无尽时空中全新的“神”。
【“就让你……来……”】
【“接……替……”】
这么做是最好的。
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
尤娜的出现只是个意外,她于我,不过是素味平生的陌生人,对于她的牺牲,我不会有任何抗拒与不安。
我的诞生,是为了反复书写同一个悲剧,而她的诞生,就是为了改写悲剧的结局。
【“可别……让我失望啊……”】
【“幸……运的……”】
【“女巫……小姐……”】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解释清楚这个故事的起源……
第119章 115 最后的告别 我要开始拔刀了家人们,图穷匕见。
“……原来是这样……”
你喃喃低语一声,祂将指尖从你额前撤离。失去了唯一的支点,你“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传输于祂而言只需动动手指,但承载了千万个轮回的记忆,对目前只有半只脚踏入神域的你来说,实在过于沉重。温热腥甜的液体从口鼻溢出,滴在银色的沙粒上,红白分明。
“你这家伙说话也够伤人的……”你擦着鼻血,撑着身子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什么叫‘对于她的牺牲,我不会有任何抗拒与不安’啊,能不能委婉点?”
“如果你不介意我消除这段记忆,我也不会介意重新组织一遍语言。”祂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作势将手伸向你的额头。
“……那还是算了吧,我介意,”你没好气地挡开对方的手,正色道,“所以,从接受你的力量开始,我就算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对么?”
“是的。”
“只要接替你,就能打破僵局,是么?”
“前提是你能肩负起自己的选择。”
“如果我做到了呢?”
“至少在你活着的时候,是这样。”
“死了之后呢?”
“死了之后……”广袤的星野在祂身后展开,一句谶言回荡在其中,空灵而幽寂——
“你会像我一样,永远徘徊在这片星空下,看着自己的故事一遍遍上演。”
突破困局,无灾无病地度过余生,这是最理想的状态。智慧巨人的寿命是13年,也就是说,在最好的情况下,你可以活到863年。
13年,便是这一路颠沛所通向的终点,这个结局未免太过不完美,它甚至不能被称为一个结局。你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棋局,但对于一枚棋子来说,想拥有挑战棋手的权力,唯一的途径就是成为棋手。
“真难为你费这么大劲‘培养’我。”你揶揄道,“直接把关键信息告诉我不就得了,非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一切馈赠的背后都有价码,”祂对此直言不讳,“我不是做慈善的,想要改变,就必须付出代价。况且,基于对你的第一印象,我并不认为直接告诉你一切是个明智的选择。”
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苦其心志虽然老套,但如果不曾经历这一路险阻,以你最初的心智,确实无法从容面对当下的局面。
“你用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让艾伦暴走,是不是因为我已经离破局很近了?”
祂没有回答,算是默认。见祂默不作声,被嘲讽了那么多回的你,终于找到了阴阳怪气、扳回一成的机会——
“切~真狡猾啊~这不算作弊吗?”
“走正常流程达不到目的,所以就玩阴的?”
“在这里困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一副得不到就撒泼的德行?你这小鬼,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呵……所以呢?”祂回敬了一个蔑视感十足的笑,“世界的规则本就不平等,你想知难而退也可以,至少地鸣还能作为帕拉迪岛最后的底牌。”
“你就是料定了我不会那么做,所以才这么说的,不是吗?”
个人恩怨已经发泄完毕,你的态度在祂眼中燃起一点火星,又在无声的对峙中归于平淡。
“再提醒你一遍,机会不是无限的。”祂说。
“我没忘,反正也不打算继续下去了。”你回应道,“我累了。”
“我会设法实现我的期盼,也会留好后路,无论结果如何,下一轮都是最终回。”
“不过,在正式开始前,你必须把我的疑惑解释清楚。”
“你想知道什么?”
大概是因为得到了承诺,祂也抛弃了谜语人的身份。得到表态,你便毫不客气地抛出了至今为止的所有疑惑——
“我的白发和回溯有关吗?”
“用生命换取时间,这是一开始就告诉过你的。”
“原来还有这么个换法,这也行……”你不禁扶额,随后问出第二个疑问:
“那些时不时就出现的幻象,和这个空间有关吗?”
“可以这么理解。”
“艾伦”蹲下身,在沙滩上画起了示意图:图的中心是一个火柴人,一个规规整整的圆以它为圆心展开,而在圆的外围,还排列着一众火柴人,它们与圆心之间均以一根线相连。
“这就是我所说的‘奇点’。”祂指着中间的火柴人说道,“从涉足‘路中之路’的那一刻起,你就在逐渐和它融为一体,正如我能将记忆送给不同时空的艾伦,你的记忆,也会在不经意间传送给不同时空的尤娜。因为‘路中之路’本就游离于‘时间’之外,因此过去的你会看到来自未来的记忆。”
“……也间接说明了,我最终会取代你,是吗?”
祂点了点头,你只得苦笑一声。
这该死的命运。
“蕾伯蒂和法瑞尔都说自己遇到过‘时间暂停’的神迹,和我有关吗?”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
“那是‘奇点’播下的种子,”祂解释道,“我说过,只要你决心改变,种子便会破土而出。”
“呃……再具体些?”
“第一次因你的选择而出现重大时间变动的事件,是利威尔兵长等人加入调查兵团,以及后续的第二十一次壁外调查。那九个月为之后的850年留出了充裕的时间,之后的第五十七次壁外调查、两次所谓的神迹,以及延后的硬质化实验……都是‘奇点’对你意志和选择的回应,只不过即时性的时间滞后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具体到感官上就是你口中的晕眩。当然,你的白发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受到了这些影响。”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那段时间确实感觉留有余裕……看来为了引我上钩,你真是废了不少功夫。”
“所以呢?”祂起身,拍落掌间的沙粒,“你还有什么疑问?”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也站起来,平静地凝视着他,“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内?”
不同于之前的对答如流,祂的表情凝滞了一瞬,思索片刻后,才慢慢吐出了答案——
“……不完全是。”
说完,祂一挥手,虚空中便浮现了一抹半透明的人影,那抹人影将你的豁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鼻腔内无法抑制地酸涩。
那是埃尔文。
披着军衣,轻轻带上卧室的门,无力摊在办公椅上,颓废地抽着烟的埃尔文。
一点火星在他颤动的指尖忽明忽暗,烟雾断断续续地从口鼻中喷出,又在月光下了无痕迹的消散。他的右手完全盖住了上半张脸,指缝间依稀可见一点晶莹,不知是你的错觉,还是闪烁在虚影之后的遥远星光。
“呵,果然……我就说你不可能这么好心,还给我留了个明白人做帮手……”
你本想借题发挥再阴阳祂一番,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哽咽。祂对你的情绪无动于衷,反倒挤兑你道:
“你应该谢谢我这么好心,没有把他的记忆抹除。”
“哦?那你为什么不抹?”
“因为你太蠢了,我不想浪费时间。”
“没别的原因了?”
“……”
“……或许还有一些好奇。”他大抵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片刻,才给出了一个认真的回答,“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回溯,禁言条件适用于所有人。我想知道,在无法告诉对方自己心中所想的情况下,你们会如何面对这残酷的世界。”
“哦……”你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有端联想到第八轮中的某些事——
“三笠,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无法传达的爱意被少年掩盖在决绝的谎言下,狠狠刺入少女的心。现在看来,这家伙果然是本性难移,自己因此留下了遗憾,还非要看别人再上演一遍同样的戏码。
“所以,为什么他也会保留记忆?”收回思绪,你追问道。
“或许因为他是和你因缘最深的艾尔迪亚人,当然,也不排除通过本人意志做到这种程度的可能性,毕竟你的表现漏洞百出,他对此有疑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被埃尔文逼问的记忆涌上心头,这段经历并不美好,除此之外,你们之间还有许多并不算美好的回忆。可当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个曾在舞会上稳稳托住你的人,原来已经陪你走过那样漫长的一段旅途。
“噗……”你笑了出来,一低头,温热的水珠便顺着脸庞滑落。
“也好,至少他也体会了一把有口难言的苦衷,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
说着,你伸出手,想理一理埃尔文额前散落的金发,可那毕竟只是一道幻影,尽管动作极度轻柔,你的指尖还是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啪嗒——啪嗒——
即便不是生离死别,但你的泪腺却已经失控。因为你知道,下次见面时,你面对的将是调查兵团的团长,而不是属于你的埃尔文·史密斯。
没错,这就是你的后路。最后一轮,对你来说是破釜沉舟,但必须有人为帕拉迪岛的未来兜底。拥有最终决断权的人,不仅要手腕强硬、目光高远,还必须是一个不为私情而动摇,拥有牺牲一切决心的人。
最佳人选,是曾经的埃尔文·史密斯——那个为了利益拉拢你,并能随时弃你于不顾的调查兵团团长。而不是第八轮中,在帝国攀登至世界顶点的情况下,仍愿舍弃一切,陪你孤注一掷的埃尔文。
“你刚才说可以消除某人的记忆,接替你后,我也能做到这一点吗?”
“可以……”祂点头,“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能连接到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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