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苦的药味弥散在风中,钻进易允的鼻翼,像游走的丝线,顺着流淌的血液,浸入跳跃的心脏。
他立于石阶之上,回头,望着那抹纤瘦的倩影。
蓝嘉似有所感,匆匆的脚步顿下。易允看见她停在几米开外,不仅没有收回目光,反而肆无忌惮落在她身上。
几个呼吸间,女孩大胆回头,对上他不加掩饰的视线。
蓝嘉今天戴了隐形眼镜,看得很清楚。
谁也没有回避直白赤/裸的目光,蓝嘉的脸颊开始发烫,听见背后隐隐传来阿姐叫她的声音,只得转身离去。
蓝毓拉着小妹打量,生怕她被挤到受伤,“早知道带些保镖来了。”
“阿姐别担心,我没事。”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蓝毓摸了摸她发烫的脸蛋,手背触碰额头,紧张道:“是不是不舒服?”
蓝嘉挽着长姐的手臂,撒了个小谎:“许是走得急。”
“着什么急呀,别摔了。”
“知道啦。”
她笑着点点头,和蓝毓往左边走。
蓝嘉鬼使神差回头,视线跃过郁郁葱葱的绿植,落在起先站立的位置——
空空如也,偶尔一两位香客路过。
何扬刚把车停在寺庙门口,后座车门就关上了,他看见允哥下车后径直走上大千石阶,遥遥望去,阶梯层层,似要直通云霄。他不敢多呆,追上去,却在数十米之隔,看到允哥故意往石阶的边缘走,然后……
堂而皇之地碰瓷了那位蓝家二小姐。
何扬吃惊,识趣没有上前,等那对姐妹走远,才来到易允身边。
“允哥,还动手吗?”他问。
蓝堂海和蓝毓敬酒不吃吃罚酒,原定计划将于今天找机会做掉这对父女。掌权人和继承人一死,蓝家大厦将倾,剩一个病秧子也翻不起浪花,圣保利大剧院唾手可得。
但是现在看来,计划似乎有变。
易允插兜,指尖夹着烟,似笑非笑:“先留着,他们有更大的用处。”
“是。”
礼佛是一件繁复且枯燥的事。姐妹俩从三世佛开始叩拜,每一座佛殿,每一尊佛像,皆敬了香、祈了愿、捐了香火钱。
蒲团摆得整整齐齐,来来往往更迭信众。蓝嘉穿过一扇扇门扉,佛乐始终萦绕耳畔,直到日落西山,晨鼓幕钟,僧侣双手合十,穿过逐渐空旷的佛堂。
“走吧,回家了。”
蓝毓牵着妹妹往寺庙东门的位置走。
“阿嘉,累不累?”
“不累。”
蓝毓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蓝嘉挽上手臂,乖乖靠过去。
红彤彤的落日隐没山头,寒昭禅寺的佛前灯点亮,一排排、一簇簇,放眼望去,格外庄严。
蓝嘉就是在这个时候,再次见到易允的。
香火缭绕,他长身玉立,站拜,却睁眼渎佛,放肆又大不敬,惹得旁边身穿百衲衣的慧明方丈叹气摇头,慈悲眉目轻阖,念了句阿弥陀佛。
蓝嘉的目光停在易允身上。
她看得出来,他不信佛,甚至嗤之以鼻。
可这就奇怪了。
不信,为何而来?
蓝毓也看到易允,脸色难看,骂了句晦气,扭头一看妹妹望着他,不曾挪开一丁点目光。
她拽走蓝嘉,告诉她:“阿嘉,他不是好人,以后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你别看他,晦气!”
蓝嘉回过神,疑惑地啊了声,“阿姐?”
“走了。”
蓝毓不肯多说,蓝嘉又不懂,她又回头望了眼。
这次,他们的视线再度交汇。
易允凝望那抹逐渐走远的身影,温柔地颔首,似与她道别。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揭过,阿凯把车子停在正厅门外,蓝嘉去了寺庙一趟,回来时,气色要比早上好太多,这会活蹦乱跳地推门下车,老远就在唤自己的父亲。
“阿爹,我和阿姐回来啦。”
“嘉嘉!”阿糖的声音蹿出来。
蓝毓从车里下来,见一胖一瘦进屋去了,阿凯关上车门,看到她嘴角挂着温柔的笑,低声道:“大小姐,老爷子出事了。”
蓝毓脸色骤变。
大厅内灯火通明,蓝堂海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浑身是血的狸花猫,听见小女儿的声音,慈爱地招手:“阿嘉回来了,到阿爸身边来。”
她叫了声阿爹,坐下,看见这只瘦骨嶙峋的小猫,面露惊讶:“这是?”
“路上捡的,看它可怜就抱回来了。”蓝堂海笑道:“还挺温顺,阿嘉要不要养?”
蓝嘉小心翼翼抱过来,“要。”
猫咪伤得不轻,挪一下就叫唤,但是不挠人。
她怜惜地摸摸它的小脑袋。
阿糖傻乐:“干爹每次出门都会给嘉嘉捡些小动物回来。”
她拍拍胸脯,颇为自豪,“我是干爹第一个捡回来的!”
蓝堂海比划:“还记得那会你才这么小一点,现在都长成白白胖胖的大姑娘了。”
阿糖搂上蓝嘉的肩膀,“我就是嘉嘉的嘴和胃,替她尝遍所有不能吃的美味。”
蓝嘉有些东西不能吃,全靠阿糖吃了给她描述。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管家钟伯打趣:“玉饴小姐这叫名-副-其-实。”
几人眉开眼笑。蓝毓带着阿凯走进来,蓝堂海对上大女儿的视线,笑容微敛,看向凑在一块呵护小猫的蓝嘉和阿糖。
“阿嘉,阿糖,赶紧带它去清理伤口吧。”
蓝毓见她俩被支走,迫不及待过去,“阿爸,阿凯都跟我说了,您的伤——”
蓝堂海抬手,笑道:“死不了。”
钟伯拿着医药箱过来处理伤势,蓝毓看见他的左腰和右臂有很大一条血痕,皮肉外翻,狰狞骇人,那些汩汩鲜血染红了里面的衣服。
蓝嘉对药的气味很敏感,为了不被察觉,蓝堂海一直忍到现在。
蓝毓双眼泪红,攥紧拳头,恨之入骨道:“阿爸,是不是易允干的?我去找他算账!”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没有组装的手枪,迅速装好,起身往外冲。
蓝堂海:“阿凯。”
年轻的身影挡在蓝毓面前,阿凯唤她大小姐。
“滚开!”
冷冰冰的枪口抵在阿凯的脑门上,他未动分毫,垂眸望着她,“还请大小姐冷静。”
蓝堂海盯着那道冲动的背影,“阿毓。”
蓝毓咬牙切齿,不甘心。
“我今天受的伤,就算是易允派人做的,你也不能贸然冲到他面前。”
“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你还年轻,不是他的对手。”
“阿毓,回来,到阿爸身边来。”
蓝毓恶狠狠地瞪了眼阿凯,手枪砸到他身上,甩头回去坐下。
蓝堂海拍了拍大女儿的肩膀,循循善诱:“到底年轻,容易冲动。阿毓,你要记住,你是蓝家未来的继承人,身上肩负着重担,等阿爸走了,阿嘉还得靠你照顾,你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你可不能有半点闪失,知道吗?阿爸命大,这次没事。”
“难道我们就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吗?!”
“这件事,阿爸会处理,你别管了,另外我受伤的事不要告诉阿嘉和阿糖。尤其是阿糖,那丫头藏不住话,什么都要透露。”蓝堂海叹气道:“阿嘉这身子骨弱,经不起这些惊吓。”
蓝嘉还真被吓住了,她给小猫清理伤口时,发现它身上有密密麻麻的针痕,一看就是长期饱受虐待。
阿糖力气大,没个轻重,做不了细致活。蓝嘉花了三个小时才处理完,顺带给猫咪剪了爪子。
她兑了羊奶粉,用奶瓶装好,一点点喂给趴在窝里的狸花猫。
“慢点喝,别着急呀。”
小猫咕噜噜喝完,肚皮鼓鼓,蓝嘉放下奶瓶,手臂交叠,脸颊枕在上面,观察它,也在看放在旁边的那张——
绸帕。
窗户大敞,朝外伸出,皎洁的月光洒在窗前的花枝上,抖落一地清辉。
蓝嘉伸出一根食指,摁在帕子上,驱赶那些企图霸占领地的月光。
“咦?嘉嘉,这条锦帕,你怎么不拿给阿姨洗呀?”
阿糖坐下,手里啃着一个巨大的红苹果。
“阿糖,我今天……遇到他了。”
第4章 04侵略症 每天做梦,梦里都是你
阿糖嚼着苹果,随口问:“谁呀?”
蓝嘉抚过帕上的绣纹,“你还记得我十七岁那年,被loyen骚扰时,有位好心人为民除害吗?就是他,我今天遇到他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蓝嘉早慧,跃级是常有的事,因此在一众普遍比她大好几岁的同学里显得……瞩目。
再加上体弱多病,需要靠化妆增添气色,看上去就像橱窗里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心理学里有个词叫可爱侵略症,面对过分美好的事物或人,大脑会发出一种“破坏”、“残害”、“毁掉”的指令。
那天,是一个即将暴雨的糟糕日子。天空灰蒙蒙,室外的空气粘腻、沉闷,透不过气的灼热像恶心的蚂蝗紧紧附着在皮肤表层。
蓝嘉在练功房排练话剧,她的搭档ewan因为有点事情需要处理,半个小时后才能到。
loyen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张开手掌、像一只癞//□□趴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用火热的眼神肆无忌惮地盯着蓝嘉,裤子有清晰的轮廓。
蓝嘉不经意回头,险些心脏骤停。
她一害怕,对方更兴奋了,玻璃隔音,她听不见在说什么,直到ewan路过将人赶走。
“ulysses,你还好吗?”
“我没事。”蓝嘉惊魂未定,咽了咽,“那人是谁呀?”
ewan说:“他叫loyen,是隔壁导演系研二的学生,导师是好莱坞大牛,家里很有背景,据说还和Mafia有联系,院里的人都不敢招惹他。”
“Mafia?那不是黑手//党吗?!你刚刚还——”
“我又没惹他,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倒是你以后得注意了。”ewan忧心忡忡:“loyen艺术天分极高,就是不走正路,光是我听说,他就已经玩残六个女孩子了,有的毁了容、有的全身瘫痪、有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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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wan见她脸色苍白,“总之,你以后小心点,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正如ewan说的,loyen盯上蓝嘉——这位年轻貌美又扶风弱柳的东方病美人。
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破碎的美感,这对一个学艺术的导演而言犹如缪斯。
从那天以后,loyen疯了一样追求蓝嘉。
蓝嘉对他避之不及。
阿糖知道这件事后,赶紧给远在港城的蓝堂海打电话。
蓝堂海生怕小女儿受伤,给她增派了很多保镖。
蓝嘉的生活得以恢复平静。
但这只是一时,越得不到,越思之如狂。loyen想要她,想得快疯了。
终于,他找到机会了。
那天,康涅狄格州突然爆发乱动,听说有Mafia的参与,但具体怎么回事,不是蓝嘉这种留学生能够知道的。
她从排练的剧院出来,发现自己带来的保镖不见了,没来得及细想,又接到阿糖的电话,说州政于十分钟前颁发道路管控,很多路都限行,暂时无法过来,让她在剧院先等等。
蓝嘉心有不安,告诉她保镖不见的事。
阿糖震惊:“怎么会呢?嘉嘉你别乱跑,我很快带人过去!”
挂断电话,蓝嘉站在剧院门口,外面雾蒙蒙,天空黑压压。
这段时间,康涅狄格州的天气总是不好。
蓝嘉想进去等,结果一转身,loyen就贴在自己身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裤子高高,还算英俊的脸格外扭曲变态。
蓝嘉吓得倒退几步,声音发抖:“你——”
“ulysses,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每天做梦,梦里都是你妙曼的身影。”
loyen步步紧逼,下流地吸了一口气,如痴如醉,“你的身上总有股特殊的味道,前调微苦,但余韵好香。”
蓝嘉的脸上毫无血色:“你别过来!”
“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你,你别躲着我好不好?”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做//爱,你答应我的追求,好不好?”
蓝嘉吓得拔腿就跑。
loyen当然不肯放过她,几步追上来就要对她动手动脚。
蓝嘉又气又恼,呼吸都快喘不上来,拼命挣扎,终于,她一脚踢中loyen的命门。
可惜她力气小,没给他废了,他短暂疼痛的时候,蓝嘉抓紧机会跑了,loyen恼羞成怒追,对她穷追不舍。
蓝嘉的体力很差,运动于她而言,是不可能的。
她这是第一次使出浑身解数逃跑,耳边是呼啦啦的风,天空飘起朦朦胧胧的细雨丝,刺在脸上,像蛛丝网一样纠缠不休,叫她快要窒息。
她的心跳跳得很快,咚咚咚要炸了一样,浑身的血液倒流,喉咙里全是腥甜发锈的气息,鼻腔灌尽数不清的冷风,头疼欲裂,甚至开始出现耳鸣。
蓝嘉眼前发黑,一头栽到地上,视线朦胧间,看到loyen离她越来越近。
她咬牙爬起来,裙子脏了,跑丢一只鞋,继续狼狈地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十分钟、亦或者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蓝嘉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大咧咧地停在马路边。
她冲过去,想要求助,但脑袋昏胀得失去指令,无法协调身体发出求救的信号。
蓝嘉和车身擦肩而过。
她跑过了。
彼时,那辆车只降下后座的车窗,里面光线晦暗,一截修韧的小臂探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支半燃的香烟。
蓝嘉是错过了,但loyen撞上了。
光顾着追她,没有注意那只手,直挺挺撞上去,折了烟,也烫到他。
loyen顿时恼怒,停下咒骂。
然而,不出两声,一道突兀的枪声响起。
犹如平底惊雷,瞬息后,万籁俱寂。
蓝嘉怔在原地,呆滞地看着loyen脑门上的血洞。
一枪毙命。
他直挺挺倒在地上,没了呼吸,殷红的鲜血从后脑勺涌出,染污肮脏的地面。
隔着纷飞飘零的雨丝,蓝嘉远远看到那个坐在后座的男人。
他在打电话,眉梢间透着戾气,哪怕刚刚有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被终结,也不曾得到半分眼神。
更别提注意她这个小喽啰。
蓝嘉侥幸逃过一劫,后来,她从ewan那里得知,loyen意外死了,他家族里的人没有报仇,反而还举办了欢庆pa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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