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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之事已过数百年，如今……”
“数百年，还不够我妖族一个孩子长大，你们放下了，我们放不下。”
“……”
狂风呼啸着吹过这片天地，雷鸣吓哭了树下弱小的妖灵。
景晞忽然听到了大树的心声。
它知道，自己可以庇护这一方天地，哪怕异世降临，末日来袭，它也可以保护好这群孩子。
可在它去不到的地方，有着更多天生天养的妖灵，或融入了人类社会，或藏匿在未被砍伐的山林。
天地灵气如此稀薄，它们连修炼都很艰难，又何谈在灾难之中自保？
末日降临之日，没有人会庇护它们。
那个前来求援的人类没再说话。
大树问了孩子们一个问题——它说自己可能要去保护更多的孩子，但这样就不能保护它们了，它们会不会害怕？
那一刻，它在想，如果它们怕，它就目光短浅一次，此后无论天塌地陷，只护这一隅之地。
可那些弱小的妖灵被它护了一世，在那一刻却是没有害怕。
它们听懂了大树的意思。
第一滴雨水落下的那一刻，白鸟飞身而起，像从前每一次起舞高歌那样，逆着风雨，起了第一个音调。
群鸟于短暂茫然后，纷纷展翅而飞，高声与之相和。
四周妖灵或坚定或犹豫地缓缓齐聚于此。
它们闭上双眼，一同高歌吟唱。
暴雨来袭，雨声伴着雷鸣似将它们的歌声吞没，却无法扼住它们的歌喉。
这是一场被淹没了声音的仪式。
那个人类踩着沉重的步伐走至大树底下，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他右手轻抚上那褶皱的树皮，闭目念起了不知名的咒语。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应声而碎，人类缓缓向后退去。
大树开始于狂风暴雨之中疯狂生长，向上数米、数十米、上百米，直至遮天蔽日，都还未曾停下。
它深入地底的根茎仿若刺破了封锁整个世界的牢笼，天地灵气自它周身向外不断散发。
汇聚而来的成千妖灵于这灵光之中翩然共舞，它们围绕着这棵供自己栖息数百年的巨木，最后一次高歌着献出自己生命，化作洁白的灵光，只为达成这棵树灵的一个心愿。
天边的阴云被灵光驱散，暗红的灾厄随之消弭。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这样的力量，无法完全打破天地灵脉的封印。
景晞可以感应到大树的神识正在消散，它已经倾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当初两族力盛之时施下此印，如今两族皆是灵力微弱，竟再无人能将天地灵气还归天地。
充裕的天地灵气，仅存于小小的一片天地，又如何能让更多人类投身此战。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一只女妖忽然站了出来。
“若我能构建一个幻境，可有办法把人类引入幻境修行？”
“怎样的幻境？”人类如此追问着。
“天地多大，幻境多大，以我灵识而成，阻隔于两个世界之间。”
“可以一试！”人类认真道。
女妖闻言，沉默许久，转身望向仅余的四位同族：“你们可愿祝我一臂之力？”
无人应允，也无人否定。
“章山，你们人类敢不敢发誓，永远不会遗忘，也不会辜负我们今日的牺牲……”这是女妖最后一次想要确认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会！”
得到答案后，她转身化作一只巨大的彩蝶，振翅飞向半空。
紫色的灵光于那一瞬笼罩天地。
就在这一刻，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了起来。
树灵的神识彻底消散了。
景晞缓缓睁开双眼，自己仍然站在那棵巨木之下。
黑猫站在地上，仰头静静望着她。
她忍不住问道：“它的记忆断了，后面发生了什么？”
“它和那些妖灵一样消失了，留下的只有这个幻境。”黑猫淡淡说道，“幻境分内外两层，一是所有人类都可以进入的表层，通向现实的网络世界。”
“二是灵能觉醒后通过考验，并且愿意付出所有守护这个世界的人可以获准进入的里层——也就是这里，还有那日你所见到的灾厄层。”
“当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入侵时，表层结界会被弱化至几乎不再存在，为了避免大量伤亡，会有人把没有通过考核的玩家送去更安全的地方，入侵地只会留下有战力的人与妖。”
景晞不禁抬眼看向树冠下栖息的妖灵，它们一如记忆里那般栖息在此。
“那这些妖灵什么情况？”
“现在是地缚灵，它们忘了自己的死亡，也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它们只会重复过着记忆终止前的最后一日。”
“我不理解。”景晞望着它们，若有所思。
每一个毅然选择牺牲的灵魂，似乎都有很多很多想要保护的事物……
如果少一点，也许就不用把命都搭上。
值得在乎的东西真有那么多吗？
“我知道你不理解。”
“那余下的妖精呢？”景晞的话语在此刻微微一顿，目光不由得看向那只瘦小的黑猫。
她张了张嘴，似有几分迟疑地问道：“你呢？”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25章
都说妖类修道须先修人，无论是何种族，最终都要摒弃最原始的兽性，修出人性，方算灵智初成。
除去一些人类确实不便做到的事情，大多妖精在修出人形后，都会选择以更方便的人类形态行走于世。
这不只是方便，更是一种实力的象征。
毕竟能修出人形的妖，少说也有五百年的修为。
就算有些妖精确实不太喜欢人类模样，也会在环境允许的情况下，以幻形术让自己变大一点，在保留自己种族特征的前提下，幻化部分人类特征。
可眼前这黑猫，自初遇时起就一直只是这幅弱小的样子，甚至连改变大小的幻形都不曾有。
可在树灵残存的记忆里，它并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所以她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黑猫没有回答，她便耐着性子背靠巨木抱膝坐下，侧身望向了沉默不语的它：“树灵意识消散后，还发生了什么？”
“你所看到的，还不够你做出你选择吗？”
“够。”景晞应道。
她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妖灵界从何而来，灾厄是什么，这些妖族想要做点什么，为何一定要将她牵扯其中，她终于全都知道了。
她现在已经足够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能够估量自己能否从那种力量下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了。
其实她已经可以做出选择了。
可忽然之间，她心里多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杂乱思绪。
她就是忍不住，就是还想继续追问下去。
“说再多你也不会理解。”黑猫一脸“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表情，显然已经放弃了拉她入伙。
“我可以不理解，但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景晞说着，伸手揉了揉小黑猫的脑袋，在它诧异的目光下开口嫌弃道，“你这拉客的业务能力有点差啊。”
黑猫不由一愣，回过神后忽然听懂景晞的言外之意，眼底不禁闪过一瞬希冀。
“你真想知道……”
“当然。”
黑猫思忖片刻，忽然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
“蝶妖虽以幻术见长，可单凭一己之力，远不足以稳住这么大一个幻境……既是一场盛大的血祭，谁又能够置身事外？”
它说，有些事，总得有去做，有些责任总得有人去扛。
在亲眼目睹末日将至之后，还能选择来到此处的，无论出于什么缘由，都已在心底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准备。
那一夜，蝶妖以自爆妖丹的代价，激发出所有潜能，以巨木为核心撑开了一个附着着整个世界的，巨大的幻境屏障。
可这幻境仍旧残缺不堪，就如空中楼阁般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坍塌。
余下四只大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们将献祭一半魂魄，补全这残缺不堪的幻境。
这样做的代价，是一半魂魄将永世囚于幻境之中，无论幻境内外，都将不再完整。
不过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已立下誓言。
生，为护此境而生。
死，也将毕生修为永留于此。
如果说，巨木与那成百上千的妖灵，是妖灵界的心，妖灵界的骨。
蝶妖的幻境，是妖灵界的皮。
他们，便是妖灵界的魂，清醒着永囚于此，拖着不再完整的身躯，日复一日守护着这个地方。
“后来呢？”景晞问道。
“后来那个叫章山的人类向上申请批准了妖灵界的存在……”
妖灵界的存在虽然获得了准许，可如何将无法感知灵力的人类带入此地，仍是一个难题。
异世界的入侵愈发频繁，根本来不及等待《妖灵界》的慢慢研发。
人族一直惧怕妖族的反扑，所以哪怕天地灵气已十分稀薄，也没有停止过对具有灵能之人的培育。
在这场培育中通过考核的人类，将会被收编入一个不见光的灵能组织。
他们的存在本是为了维护两族秩序，处理一些非人因素导致的麻烦。
不过眼下灾难当前，他们便先一步进入了妖灵界。
可这样的力量仍旧不够，伤亡数字不断增加着。
于是在不俗的补贴诱惑之下，散落于各个人类城市的妖族也纷纷进入了这里。
有能力的便去参与抵御入侵的战斗，没能力的便在较为安全的地方修炼。
与此同时，妖精们也在很努力地创造着什么，试图让这个幻境变得更像一个真实的世界，以此欢迎人类的到来。
许是有共同的敌人吧，灵能组织里的那些人类，竟还真和平日里多看一眼都容易头大的妖精们混到了一块。
随着两族的联手，他们一次又一次成功阻止了来自异世的侵袭，异世界引起的灾难终于不再影响现实。
人也好、妖也好，他们都一度认为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妖灵界》的研发，经历了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长久的时间。
而这段时间里，异世界的力量愈来愈强，牺牲和强颜欢笑，渐渐成为了大家心中最不可言说的一种习惯。
谁也不知道明天的[灾厄]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身旁的朋友会不会忽然从这个世界消失。
习惯了看不见未来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但至少，所有进入妖灵界的妖精都知道，这是一个幻境，幻境外才是真实的世界，所以这里对大家来说就像是换了个地方上班一样——只要别死在工位上，该下班的时候总会回到现实。
“一开始我也一样，有朋友，有工作，有自己的生活，就在你们人类的城市，规规矩矩过着普通的日子。”黑猫平静地说着，“可魂魄残缺，是一件挺无解的事。”
它说，起初它还有余力回到现实，可时间久了，那边的“身体”用起来倒是越来越陌生，就跟不属于自己了似的，不好使唤，还容易疲惫。
再后来，每次意识想在那边短暂停留，都要损耗不少精神力。
反倒是这边，只有灵魂没有身体，比外头好活动太多了。
渐渐地，它与现实中的联系断了，虚无的幻境，成为了它能掌控的最后的真实。
它自嘲着说，如果有曾经认识的人，在某个时间点发现它已经消失很久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以为它死了……
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就是了，世界那么大，多少人都是走着走着就散了，大多数人都不会去追问走散的人后来去了哪里。
就算有心思问上一句，得不到答案也就抛之脑后了，在那个世界里，它本就不是一个值得被记住的人。
它说这些话时一直背对着景晞，景晞看不见它眼里有着怎样的情绪，可她知道，它不会好受，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只是因为习惯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
“记不清了，妖灵界又没有年历……或许也就十几年吧。”黑猫说，“也就够你们人类的一个孩子长大。”
“你四处击杀玩家，是为了考验他们？”
“考验是其一，更多是为了不让他们太快六十级。游戏只是一个半成品，全息技术才研发出来多久，要用它监控整个幻境有点难了，很多底层逻辑根本不完善，一不小心就会让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人类遭受到来自异世界的伤害。”
“可迫于异世界愈来愈大的压力，他们不得不提前把它搬了上来，所以他们干脆简单粗暴地一刀切，硬是强行做出了一把锁，锁住了表里世界的通道。”
“而这把锁的钥匙，也就是六十级这个坎，人类一旦过了这个坎，就能窥见妖灵界的里世界。”黑猫耐心地解释道，“不只是我，其他妖精们都在做类似的事，不管通过什么方法，都要看似'合理'的法子把完全没有觉醒灵能的高等级玩家送回新手村。”
景晞不禁问道：“现在游戏里还没有六十级的玩家，内测一个月了，你们是没见到有天赋的人吗？”
“很少，但有。”黑猫说，“他们在经过考验后会在现实中见到自己的接引人，接引人会告诉他们游戏的真相，如果他们愿意加入，自然可以进入里世界，在接引人的指导下进行真正的修炼。游戏数据对他们来说不重要了，你在排行榜上自然看不到他们。”
“那和你一起被囚于此三个大妖呢？”
“都死了。”黑猫平静的语气里，似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
景晞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她不再说话，只抬眼望着这片天地，陷入一阵沉思。
永不遗忘之地……
她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
这棵一眼望不到头的巨木上承载了太多牺牲，每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与妖都该将这些牺牲铭记于心。
只是它们离去前甚至不曾留下自己的名字。
景晞忍不住去想，她没有那么伟大，愿意为了千千万万个素不相识的人去牺牲自己，但她至少可以做到一件事。
“喂。”她伸手戳了戳黑猫后背，好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
“不说的话，你以后就只配叫凶神了。”
“……江迟。”
她想，如果有一天，它死在这里了，至少她会记住它的名字。
第26章
“你和现实的联系不会断了，死前不会，死后我也会为你烧纸的。”景晞用最平常的语气说道，“不过你也知道，这些东西没什么实际用处，不过是留下来的人在那自我慰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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