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芝就着大茶缸子喝了一口水:
“不过这几日子又听说,李家要松口了。”
夏棠听着诧异:
“为啥又松口啊?”
现在谁看都能看得出,夏家是不行了。
夏大山脑淤血病退,夏露露工作也没了,一家几口挤在那么一个小屋子里头。
就这样的条件,以李老二那个人的虚荣程度,居然都能成?
陈敏芝叹了口气:
“还不是听说夏大山有一笔厂里的退休安置费,李老二想用这安置费啊,给美凤的弟弟娶媳妇儿!”
第35章 35 酸木瓜煮鱼
说到这里, 陈敏芝也止不住的在心里叹气。
厂子里都知道,夏家有本难念的经,
但其实, 老李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李老二是药材二厂的跟车工, 媳妇在食堂窗口打饭。
家里除了老大李美凤,还有个双胞胎弟弟李成龙, 还有个小了六岁的妹妹,一家老小都靠着药材二厂吃饭。
跟车工是个有点特殊的职业。
这个年头, 药材的产业化种植还没有推广开,药材厂收购药材,要开着大车, 上山下乡的去收。
大车上一般配三个人, 一个司机, 一个收购员, 还有一个便是跟车工。
按照常理来说,跟车工一般就是负责搬运、修车,有时候碰到不讲理的村民劫道,还得站出来保护厂里财产。
可是这世道上,能和采购这一行当沾点边儿的,哪里没有油水可收。
李老二便是当上跟车工后,沾了不少采购的油水, 也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
平时爱喝也爱吃。
虽然跟车工有油水, 工资也比一般的工人多, 但这么多年造下来, 家里愣是没存上几个大子儿,等儿子要结婚了,才知道抓瞎。
不过这李老二也是个人才, 儿子没钱结婚不自己想主意,居然想着拿闺女换!
乖乖!
这年头,就连农村人结婚,都知道要找个知根知底儿的,为了闺女的未来打算。
他一个城里吃商品粮的,居然还要拿闺女的终身大事来换儿子的彩礼钱,亏心不亏心啊!
厂子里的人都知道夏家是什么个情况,知道李老二的这个打算之后,心里头都挺不屑的。
但是他们不屑,也只是看个热闹,实际上并没什么用。
陈敏芝自然也是不屑的。
她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打算把敏云嫁人来减轻负担,更理解不了李老二的这个打算。
可是,经历了两辈子,夏棠对于李老二和夏家的情况了解的比陈敏芝更深。
这两家人,虽然程度有所不同,但对女人的态度都是一致的:
那就是不把女人当人。
女人可以是生活富余时候逗着的小玩意儿,像夏露露;
也可以是生活艰难时的血包,像她;
也可以是生活平淡时的苦力,像刘妹和李美凤。
但唯独有一点,不能像人。
这样的家庭里,无论老婆、儿媳妇,亦或是闺女,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都只不过是男人的供血者罢了。
可是,女人也可以在被洗脑的情况下,变成一柄扎向女人自己的刀。
这些夏棠都见惯了。
她不想管,也没法管。
听到陈敏芝说了这些,只是用清水洗了洗手,抬起头,脸上带着微薄的笑容:
“敏芝姐,今天要不要吃酸木瓜?”
陈敏芝听着也新奇:
“呦,这又是什么啊?”
木瓜她就听过,可这酸木瓜,确实新鲜。
夏棠将手上的手甩了甩,袖子撸了起来:
“你等下就知道了。”
已经是晚上,屋里头的客人只剩下两三桌。
没有人再点菜,夏棠便准备下厨,给她们做些新鲜的菜。
她取出一个土坛子,一打开盖,那股子酸酸的果香便散溢了出来。
夏棠用筷子翻了翻,将最上面的木瓜片翻下去,再从最底下拣上七八片大片的上来。
腌木瓜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整个腌,腌的时间比较久,但是发酵更充分,味道更好。
另一种则是切片腌,几天就能腌的透,但腌得太久,容易走味儿。
夏棠将木瓜片用铝盆装着,放到清水里冲洗了好几遍,留出一半出来切丝,另外一半,则切成大小适中的木瓜块儿。
切丝的一半是用来炒牛肉的。
牛肉和酸木瓜一样切成丝状,加入料酒、盐巴等腌制十分钟,随后和小米辣、青辣椒、蒜等一起大火翻炒,出锅前再加入酸木瓜丝和薄荷。
这样炒制出来的酸木瓜炒牛肉味道又酸又辣,口感又十分爽口,是一道吃起来特别香的下饭菜。
而切块的酸木瓜,则拿来煮鱼。
今天送菜的老钱刚好给夏棠送了一条从山溪水里捉的长胡子鱼,刚好拿来做酸木瓜煮鱼。
做法十分简单,但出来的味道却又清爽又鲜美,让人欲罢不能。
两道菜做的时间都不用很长。
不多时,两道热气腾腾的菜便盛进了盘子。
陈敏芝刚尝了一口,便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夏棠,你这做饭的手艺是从哪来的啊?可真是不一般。”
她从小不算爱吃酸,但是这酸木瓜的味道,却正正的对了她的味蕾。
怎么形容呢?
那股子酸虽然酸,但酸的正味,酸的招惹人,就像是从喉咙里伸出来的一只小手,一招一招的,让人忍不住一吃再吃。
更完美的和牛肉的厚重、鱼肉的嫩滑结合在一起,又酸又鲜又香,再加上云省特有香料带来的复合味道,滋味简直是绝了!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吃了起来。
刚刚在桌子上的客人闻到香味,也忍不住的走到后厨:
“老板,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这么香?”
夏棠忍不住笑了,连忙拿了个盘子,将剩余的两条鱼分了出来,给最后留下来的两桌一人送了一盘:
“这是我们之后准备出的,你们尝尝味道,给个评价。”
客人们又惊又喜的领了回去,吃了一口便赞不绝口:
“棠老板,你这明天做吗?”
“明天做的话,我让我朋友来吃!”
夏棠抿着嘴笑:
“准备上了,还没确定是哪天呢!”
*
第二天一大早,夏棠将招工的告示贴了出去。
没办法,虽然马大凤能干,但店里没有多余的人来轮班也是不行的。
所以,再招一个人才是正礼。
可没想到,招工告示刚贴出去,第一个来的,不是找工作的,而是一个她想不到的人。
李美凤在棠记小吃店的门口踌躇了半天,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敲响了门。
“谁呀?”
夏棠系着围裙走出来,一看到是她,脸上瞬间写上大大的诧异。
也难怪她诧异。
要说起来,她和李美凤,实在是没有什么交集。
她来找她,难不成是为了找工作吗?
想到这里,夏棠笑着摇了摇头。
李美凤是学校的代课老师。
虽然目前没编,但工作挺稳定。
而且她也记得,过不了几年,她们这一批的老师都能集体进编制了。
她干吗放着铁饭碗不抱,来她这里来帮厨呢?
果然,李美凤支支吾吾的张了嘴:
“夏棠……我过来……是想问夏家的事儿。”
果然。
夏棠将手放到围裙上擦了擦,和马大凤嘱咐了两句,便解下围裙,和李美凤走出了小吃店,走到了拐角处的大槐树下头。
这是附近的老头老太太歇脚唠嗑的地方,如今将近中午,人不多,就只剩下两个老头儿对着下象棋。
夏棠把李美凤拉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你想问什么?”
“我……”
李美凤圆鼓鼓的脸上尽是迷茫。
她秀致的眉毛皱了皱,又松了松,想了老半天,这才说:
“你上次说夏家磋磨人……你能说清楚一点儿吗?”
她心里实在是迷茫的很。
这些日子,因为夏大山退休补助费要下发了,原本一直咬着没松口的父亲,态度也逐渐松动了下来。
可是,他喝着夏冬上敬的玉林泉,抽着红塔山,醉醺醺的指着她,让她和夏冬出去压马路的样子,却格外的让她难受。
其实她也知道,从家里的角度来看,她是应该嫁给夏冬的。
甚至夏冬的样貌,比她的那些堂姐夫、表姐夫长得还好些。
他……也有男人固有的那些小毛病,爱喝酒,爱打个小牌,有时候说话急了,还会忍不住骂上几句。
可是连妈都告诉她,这些都是正常的。
她自己又不是天仙,干嘛鸡蛋里头挑骨头?
外人有一万个理由来让她嫁给夏冬,
可是,经历了那么多,她却越来越说服不了自己了。
看到李美凤的这幅样子,夏棠心里也大体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明明前路已经定了,但是眼前,却仿佛蒙了一层纱,永远看不清生活的真相。
和古时候盲婚哑嫁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
“你有没有想过,结婚后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李美凤没说话。
她声音平稳的说:
“你会变成,你妈和刘妹的结合体。”
话语很平静,但却让李美凤后脖子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夏大山好上牌桌,你爸喜欢吃喝,夏冬,则是两个人完美的结合体。”
她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说,
“夏冬兴许还不如夏大山,夏大山起码不会随便打人,但是他却不一定了。”
她想着上辈子,第一次挨夏冬打的李美凤,嘴角都被打裂了,肿着眼睛来找她,说她头晕。
那是他们结婚后的第六个月。
当时的她还是个姑娘,被吓的不行,却还是拉着她去了卫生所。
卫生所没有仪器做检查,就给她开了吊针。
她那样小心的盯着吊针里透明的药水一点点的下去,还要时时刻刻盯着李美凤,生怕下一秒她就这样晕过去,再也不会醒来。
她不明白夏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夏大山都不会这样打刘妹,可夏冬为什么居然能够对李美凤下得了手?
后来,她才渐渐的懂了。
人是会有样学样的。
学好不容易,但学坏,往往只是一念之间。
而婚姻和家庭的隐蔽性,则成为了他们向下学习最好的温床。
夏大山赌博,不打媳妇;
李老二不赌博,爱吃喝,喝多了打媳妇;
传到了夏冬这里,便又吃又喝又赌,还家暴。
第36章 36 逃跑
李美凤说不出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只觉得一路上, 自己的脚都是飘的。
其实,夏棠也并没有说什么话。
可是她那一句简单的话,却像是戳破气球的最后一根针。
戳破之后, 她才突然明白, 原先自己还记挂的那些个东西,原本什么都没有。
“你愿意变成你妈、变成刘妹吗?”
夏棠看着她的时候, 那双眼睛,似乎在质疑, 也似乎在怜悯。
听上去似乎很尖锐,但李美凤心里明白,如今和夏家全无瓜葛的夏棠, 说出那么一句话, 绝对不是在嘲讽她。
她甚至自己心里也默默的想:
她愿意吗?
可是, 结婚不就是这样吗?
不变成她妈、不变成刘妹那样的, 她又能变成谁呢?
刘妹怎么样,其实她并不太清楚。
只在印象中,记得她是个挺豪横的女人。
虽然豪横,却也听夏大山的话。
上次去夏冬家,夏大山在床上嚷嚷要喝水,她嘴里抱怨着,但仍然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夏大山似乎嫌弃她来的晚了, 隔着墙壁都能听到声音暴躁, 她不满的嘟囔了好几声, 却仍然用羹匙喂了水, 还走出来,给他拿通便的开塞露。
她声音仍然是那么亮,只是腰背都佝偻着, 像是被无数的负担压着,直不起来。
喂水、捶背、换褥子、倒尿桶……
整个人的生活仿佛被屎尿屁腌着,看不到头。
而她妈……
李美凤只能记得她无边的抱怨。
家里有三个孩子,妹妹太小,李成龙又是个男的,所有的抱怨便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爹不成器,爱喝酒,乱花钱,不着家,还打她。
这么多年,她一直听着她的抱怨,却从未见过她生活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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