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无忧带着些冷眼看他,门口的侍从也不敢掉以轻心,甜钰看着他们二人视线交织出的火花,立刻站在了中间。
“够了,殿下、将军,妾不足挂齿,你们何必针锋相对?”
不足挂齿?厉无忧带着一丝神伤,只年宴殿中那一眼便夺了他的神魂,她在蜀郡,他本以为有了机会,可萧家两人都给他重重阻碍...
甜钰冷着眉眼,可她挡在萧然前,护着萧然的姿态几乎是出于本能,这让厉无忧一瞬也阴沉了眼色。
“呵,萧将军只会站在女人身后,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甜钰心中烦躁,手心之中也渐渐冒出了冷汗,真是害怕两人一言不合又起了冲撞。
“是啊,我娘子护着我,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倒是大皇子,突然造访,不知何意?”
两兄弟,怎么到了这般地步。
可能因为甜钰的保护姿态,萧然的情绪好了许多,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冲。
厉无忧轻哼了一声,有些不屑道:“表兄的妻子不是在三年前已经意外身亡了么?本殿还记得表兄当时还请旨赐给故人正妻之位,难不成是欺君?”
“眼前这姑娘是本殿在蜀郡这些年的红颜知己,本殿得了消息过来探望,竟不知表兄也在这儿。”
他这番颠倒之语令萧然心中火起,那句‘红颜知己’更是激得他眯了眼。
厉无忧似乎觉得还不够般,继续道:“甜儿,这些年,本殿对你难道还不够好么?”
甜钰刚要开口,又被厉无忧打断道:“罢了,甜儿,你好生想想,若是愿意到本殿身边,便带着这块玉牌来找本殿,你知道的,只要你要的,本殿都会答应。”
说罢,他将随身的一块羊脂玉佩放在了桌上,玉佩旁是他分毫未动的茶水,他朝前走了两步,站在甜钰身侧,看了眼眉头皱得死紧的萧然,侧头对着甜钰低语道:“甜儿,本殿今日之话绝无虚言。”
侍从们小心谨慎地看着萧然,一部分人护着厉无忧快速出了宅子,一番折腾,宅子里终于恢复了往日平静。
甜钰轻呼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掌心又被自己的指尖戳破了皮。
她总觉得厉无忧奇怪得紧,这么些年,他的确也算是照顾自己,可他从未表露过心迹,今日这般直白,她只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等她收回思绪,抬眼而去,却只见萧然带着受伤的神情看着自己,眸子里是无尽的悲伤,这神情令甜钰心口一痛,她赶紧走过去,想要伸手拉住他,可后者却错开了手,低垂下了头。
甜钰轻蹙了眉,直接伸手同他的手牵在了一起。
萧然一愣,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你真的...没有对他...”
那些话太艰难了,刺痛着他的神经,灼烧着他的肺腑,他竟说不完全了。
甜钰轻捏了捏他的手掌,对着他极尽温柔道:“萧然,你何时这般不自信了?”
“你可是带领千军万马扫平肃北蛮夷的将军,你凭什么觉得我在喜欢上你后,还能喜欢上别的人呢?”
甜钰浅灰色的眸子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看着后者逐渐怔愣的神情,看着他的耳垂逐渐染上若火烧般的红。
萧然情不自禁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可仍是嘴硬道:“你不必可怜我...他是皇子,他...他还能帮你...”
甜钰眉心一蹙,一把推开他,有些愠怒道:“不错,他是皇子,我同他在一起说不定还能让丞相府更加万劫不复...”
甜钰生了火气,她都这般剖白自己的心意了,他竟还这般扭捏:“既然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被利益驱使,攀附权贵之人,那我又怎么会可怜你?我又何必生下小晴儿?”
“也是,我是骗过你,这辈子在你眼中我都是这样的人,那好,那我便坐实了这指控,现在就去找他,说不准我再使些手段,未来的皇子妃位也非我莫属呢?”
甜钰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转身就要走,却被萧然紧紧拉住,他带着懊恼的声音道:“钰儿,对不起...对不起...”
萧然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声音都带着些颤抖:“我做梦梦到过,你说你爱我...可每次醒来,除了无尽的黑暗和空虚,什么都不剩了。我害怕...害怕这又是一场虚无...真的太痛苦了,钰儿,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甜钰感受着他紧实的怀抱,还有他语气中的哽咽,轻颤了睫毛,也轻颤了心。
不知何时,门口一道鹅黄色身影的女子有些焦急地走了进来,她带着哭腔,对着甜钰道:“小姐!”
甜钰一怔,转过头,正是许久不见的丫丫。
她长高了,看起来却是比之前更加消瘦了些,她眼里包着泪水,看到甜钰的那一刹那,夺眶而出。
她几乎飞奔过来,甜钰也上前,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丫丫就知道,小姐肯定没事,小姐肯定会回来的!”
她哭的伤心,眼泪鼻涕全都出了来,甜钰心中愧疚,亦红了眼眶,低声道:“丫丫...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丫丫使力摇了摇头:“只要小姐没事,丫丫便已经非常知足了,只要小姐活着,好好活着,丫丫便知足了...”
她哭的好生难过,似要将这三年来的所有不安全部倾诉出来一般。
甜钰只觉热泪涌出,她紧紧抱着丫丫,忽觉自己真是卑劣的,为了自己心中那份执念,她到底是辜负了许多人的关心爱意的。
“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永远不分开了。”
甜钰缓缓道,下定了决心,也找到了心之归属。
门口的江晓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也红了,他心中泛起丝酸楚,但很快又平复了过来。
他知道在丫丫心中,自己永远不能同甜钰相比,就算这些年默默守在身旁,可他永远得不到她的全心全意,只能看着她守着一丝希望,撑着过活。
现在,夫人回来了,不止将军活过来了,丫丫也活过来了,这一切阴霾终于要散去,这一切痛苦终于要结束了。
萧然看着这一幕,心中的那股不实之感终于消散,他终是等到了这一天,再不是虚幻梦境带给他的无尽惆怅了。
小晴儿也从院子里跑了过来,看到丫丫这般,甜甜道:“姨姨好,我也想要和你们抱抱!”
丫丫惊讶地看着她,那瞳孔之中的深灰还有那异域五官,只一瞬便让丫丫反应了过来,她又涌出了泪水,她简直不敢想小姐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死里逃生,一个人生下了孩子...
甜钰将萧晴抱起,放进了丫丫的怀里:“她叫萧晴,你叫她小晴儿吧。”
丫丫爆哭出声,甜钰抱着她,萧晴也乖乖抱着她的脖颈,还悄悄安慰着她。
今夜,是久别重逢的欢聚,是剖白心意后的浓情,是与一切和解的夜晚,所有人都以为苦尽甘来,都以为这一切终是迎来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可第二日,萧府却传来了噩耗。
萧然的母亲苏泠然竟被发现自缢在了佛堂,那处庄严恢宏的佛堂之中,苏泠然一袭白衣,青紫的脸上再无往日光彩,穿堂风过,竟泛起阴森之意。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夜
◎“节哀。”◎
第八十七夜
这日,天是灰的,阴雨绵绵,不似盛夏,倒有些深秋之感,绿叶失了生机,被凌冽地风吹过,竟潸然落下。
白色布毯将苏泠然盖在其下,一旁的仵作收了手中工具,回身对着刑部官员回话道:“死因确实是窒息而亡,未查到其他致死之因,此番看来,的确是自缢身亡。”
一旁杵着拐杖的萧世清一瞬更是苍老了许多,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只觉得心口一阵比一阵痛。
萧然带着甜钰等人赶来之时,正好听到这番话,看到萧世清朝后倒去,萧然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然儿...你...你身体没事了?”
“孩儿没事了,是孩儿不孝,让祖父担心了。”
萧世清摇着头,心口大石终于落下,前日听说他被放了出来,可又没有回府,心中总是不太放心,现在看他神色无虞,想来是躲过一劫了。
他侧头一看,愣在了原地,只见萧然身后竟是当年失踪的甜钰,她还牵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那眉眼一看便是萧然的种。
萧世清一肚子的问题,可现在也不是个询问的好时机,一旁站着的萧若泽却是一点也不意外,同甜钰视线对上,还点头示意了一番。
萧然视线直直看向那白布之上,他几步向前,想要伸手,撩开白布确认,可手掌却止不住颤抖,他神色晦暗,整个人都被一股悲哀的阴影所笼罩。
肃北铁骑踏平蛮夷之时,他以为父兄之逝已是终曲,却未想到,自己的母亲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
他无法理解,无法相信,颤抖着撩开白布,那青紫面容是他熟悉的,可这画面却是他从未想到过的:“我娘今日是怎么发现的?她...可留下了什么书信,什么话?”
管家李山眼眶红肿,摇了摇头道:“今辰是伺候洗漱的丫鬟发现的,昨晚都还挺正常的,只是夫人有些食欲不振,其他都未说什么,谁知...谁知今早竟会这样...我等立刻报了官,房里的东西什么都未动,未发现夫人留下只言片语。”
甜钰遥遥看着,苏泠然一只手未被遮盖完全,她能看到发灰发白的手背皮肤,手腕上还有一圈叠戴的佛珠。
这一幕让她心生起了一股怪异之感。
刑部官员再次同仵作确认了现场痕迹,他点了点头后,对着萧府众人道:“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死因经仵作查验也是窒息而亡,这样看来,此事的确是自缢无误。”
“可...可怎么会呢...夫人怎么会...”李山又哽咽起来:“小的伺候夫人这么多年,夫人吃斋念佛,又怎么会有让她走上这条路的执念?”
等等,甜钰脑中白光闪过,立刻道:“此事的确怪异,既是信佛之人,又怎么可能自缢呢?”
“在佛家,这也是杀生的一种,而且信徒若是自尽,死后是要受无尽业火,堕入阿鼻的,所以这对于信徒而言乃是大忌。”
甜钰这般说,在场众人立刻也明白了过来,可现场的确再看不出来有其他人存在或是胁迫的痕迹,若真是自尽,那必是什么足够惊天动地的原因了。
萧若泽若有所思,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也陷入思索的甜钰,许久未见她了,消瘦了些,她身边那个孩子长高了不少,此刻安静地跟在甜钰身边,乖乖候着。
“一般自缢之人,或可能是被逼而亡,可夫人是萧府主母,萧将军的生母,这般身份又有谁能做到逼迫而亡的结果呢。”
刑部官员也将自己心中所想讲了出来,他虽也有疑惑,但此刻也的确找不出任何实际的证据,只得道:“若是有什么新的线索,请及时联系下官,今日,下官便先告退了。”
送走刑部那些官员,萧府府中下人开始铺设灵堂,屋檐墙头都挂上了素白的绸缎巾布,府内众人也都换上了素服,一时之间,萧府也如同今日阴云一般,沉浸在巨大的阴霾之中。
萧然颓唐地看着自己母亲被放入棺木之中,他握着甜钰,手心冰凉。
甜钰侧眸看他,只见他的眼眶通红的厉害,鼻尖也泛着红,知晓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她只得紧握回去,心中泛着酸楚,用行动告诉他自己在他身边,不会改变。
萧然身体本就还处在修复的状态,他今日一直不曾休息,脸色愈发的白了。
甜钰本想劝劝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看到萧若泽走了过来,他看了眼棺中之人,过了好一会儿,对着萧然道:“我有话对你说。”
萧然转头去看他,后者便也直接迎着他的视线:“想来你也有许多想问的,过来吧。”
萧若泽没有再看他,缓缓朝着庭院外走去。
甜钰看着他的背影,除了比常人走的慢了些,其他同腿脚正常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萧然垂眸,看了眼甜钰,双拳微微紧握了些,还是跟在了萧若泽身后,一起出了庭院。
两人就这般缓缓走着,思绪纷飞,间或飘下的一些绵绵雨丝滴落在脸上,才堪堪将飘走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节哀。”
萧若泽淡淡道,他抬头看了眼阴沉天色,又看了眼情绪低落的萧然,继续道:“你母亲生前最后一次出府,是去见大皇子。”
“什么?”萧然愣住,他颤声道:“她...她是去为我求情?”
他神情紧绷,摇了摇头:“怎么会?她从来教导我要忠君,忠于皇室,我此番作为,她...她又怎会?”
此前种种,他有时甚至以为自己就算死在外头,他母亲也不可能为他流下一滴泪,因他父兄之事,她对自己态度疏远,不敢倾注太多情感,他都是知晓的,却未曾想过,她竟会去为自己求情。
这三年,他几乎不回府,她传信给自己最多也是要他娶妻生子,他从未想过,她会帮自己...
“三叔,你的意思是,母亲的死和他有关?”萧然蹙着眉。
“还有一事我也不明白,当年甜钰突然要回丞相府,想来是你帮她出的主意,那么你和大皇子又达成了何种协议,才能让他对甜钰如此熟悉?现在引导我对他产生怀疑,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萧然稳住心神,严肃了眉目,问出了心中所想。
萧若泽轻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缠绵阴雨逐渐有些放肆起来,屋檐上的沟壑很快被雨水填满,然后淅淅沥沥从檐边落了下来。
甜钰此前的院子还是过去那般模样,处处都被打理的极为干净整洁,阿婆在看到甜钰的那一刻泪眼婆娑,直说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甜钰靠着寝屋门房,看着那些滴落雨水,心中一时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此前在这儿的时候,心中总是充斥着痛苦,想要覆灭一切的绝望。
可现在,她却感受到了内心极致的平静,耳边是丫丫带着小晴儿玩棋的声音,混合着屋外雨声,竟难得让她有种活着真好的感悟。
门外来了一人,是萧世清院子里伺候的人。
“老将军想让小姑娘过去一趟,您看可否让小的带去?”
来人毕恭毕敬,甜钰看了一眼小晴儿,想来是老将军想要确认一番,便点了点头,让丫丫跟着一起过去。
走前,甜钰蹲下身对着萧晴道:“你还记得今日那位白色头发的老爷爷么?”
萧晴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是你的高祖父,是你爹的家人,亦是你的,若是问到了什么话,便据实回答,知道了么?”
萧晴点了点头,乖巧道:“晴儿懂的,对家里人要诚实,娘亲教的说辞都是应付陌生人和坏人的。”
甜钰揉了揉她的发顶:“去吧去吧。”
看着丫丫牵着小晴儿的背影,她眉眼之中只余温柔。
一瞬脑中又浮现出那只泛灰的苍白的手,她只觉心中一紧,一种莫名的不安让她有些难耐。
远处的天空愈发阴沉了,似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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