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少年困惑看她,微歪脑袋,乌发顺势从肩头垂落,显得人乖顺温良,似只被驯化了的小兽。
袖下指尖却绞着绿色发带末梢,像对待什么随手可丢的绳子。
不客气?什么不客气?杀了他么?
唔,也可以,好像不会太无趣。
薛祈安唇边笑意不变。
“虞姑娘,你说的木屋是这儿?”倏忽间,听见薛明川困惑问。
落有标记符的位置,本来该是栋破旧木屋,这会儿竟然在一片茂盛原野里,被栋红砖绿瓦的四合院替代。
四合院门户大开,院内种着三人高的……寿字树,树下同样有那几颗灵芝和红桃,还是陶瓷般的质地,和草坪一起在阳光底熠熠生辉。
倏忽间,一道凌厉红光闪过。
速度太快,虞菀菀反应过来时那把两指宽的赤铁剑便已至跟前。
当啷!
那股凛然剑势倏忽一松,利刃相接摩擦出四溅的火光。
赤铁剑同寒霰剑碰在一处。那点红光很快被银光尽数吞没。
薛祈安偏过脸,手握拳挡在唇前,忍不住地咳嗽一声,喉间隐有血腥味。
“来者何人?”
赤铁剑陡然一收,女人空灵飘渺的嗓音响起,不怒自威。
她负剑而立,眉目如霜,着身水蓝色布裙,米黄色的碎花面巾包裹住脑袋,露出些许鸦羽般的乌发。
但最为突出的却是她的脸,布满烈火烧伤后的瘢痕。
一炷香后。
茶香袅袅蒸腾。
“你们想离开灵界?别犯傻了。瓷盘不清除入侵者是不会再开的。”
茶水从高处慢悠坠入杯内,那叫孟章怡的女子轻抿口茶,淡笑说:“我也和你们一样误入瓷盘内,然后,被困了三百七十一天。”
“这花果纹寿字盘之所以能做镇镇之宝,全在这灵界。你们进来没多久,还不清楚,灵界内设了阵法——”
“趴下!”
女子的声音突然又尖又利。
房屋的支柱忽如其来消失了,一块拳头大的砖瓦从头顶坠落,虞菀菀慌张后躲,才免被砸得头破血流。
屋顶、房梁乒乒乓乓坠落,孟章怡慌忙起身,抄起桌侧长剑暂时抵住,同时一脚踢起长桌。
茶盏杯碗碎一地,长桌杵立地面,成了临时顶替的房屋支柱。
孟章怡额前冒冷汗,咬牙坐下说:“阵法会随机毁灭灵界内物什,房屋、桌椅都可。如果不赶快出去,连人都会被抹杀。直到最后,空间同步缩小,缩回瓷盘模样。”
“那孟姑娘你怎么还活着?”
薛祈安随意问着,垂眸好似在盯着那满地狼藉看。
虞菀菀差点就信他这鬼模样。
脚踝急地一凉,像触碰到寒泉里浸泡整夜的玉石。那东西柔软似蛇尾,轻轻掀开她的裙摆,拨弄着她的脚踝。
……他的尾巴!
孟章怡浑不知衣摆遮掩间的这番动静,秀眉拧做一团,咬了咬唇瓣:“灵界有灵核,灵核是唯一不会被阵法波及的地方。”
怪不得之前那团黑雾怎么都不会吞噬这片地方。
“所以你是说这儿就是灵核?可我之前来的时候,明明是栋木屋。”
最后几个字语气不受控制地加重,虞菀菀微沉半边肩,咬牙在椅子后抓住他的尾巴,气息都不太稳。
好痒。
好想剁了。
尾巴刚被揪住,霎时却化作团白雾散去。
少年状若无辜地看她。
拳头都硬了,虞菀菀还得对上薛明川和孟章怡疑惑的视线,抿替他遮掩:“没事,就有只蚊子。”
那条尾巴又卷土重来,不轻不重拍了拍她的小腿,惩罚似的,好似有点儿不满。
虞菀菀用力踹了他一脚。他这才老实,安分抿一口茶。
从孟章怡口中,才知道灵核景象不定。跟掷骰子般,有何环境全凭命。
如此,虞菀菀却想不通,按理该和阵眼一般隐秘的地方为何会轻易被发现?
甚至还能用符箓标记。
“怪不得我还活着瓷盘就又开启,竟然是你们把瓷盘砸了。怎么做到的?”
房子是遮掩灵核的存在,薛明川提出要看看真实的灵核,孟章怡二话不说就带着去了。
孟章怡和她夫君一起进的瓷盘,说是在帮乌瓷古镇收妖中被误收入瓷盘的。
坠落时他两也失散,没多久,他们之间的道侣印记也解开。
她夫君……凶多吉少了。
闻言,薛明川霎时握紧衣袖,眉尾下压。
知道他是想起白芷,虞菀菀宽慰:“白姑娘吉人自有福像。等会儿看看灵核,兴许灵核能指引白姑娘的方位。”
毕竟是女主,性命无忧是肯定的。倒还有一事让人挂心,孟章怡说的对,什么怎么做到的?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台阶,很快走到积满落叶的院落。叶子的光泽很奇怪,虞菀菀弯腰一看:“这竟然是瓷器?”
孟章怡点点头:“这院内,所有东西都是瓷做的。”
连带寿字树底的井都是,茶色釉瓷器。
某片叶子后忽地闪过个九瓣金莲纹,如星子眨眼般,从这头的落叶依次闪到寿字树底那口井,带着白芷的灵气,像片引路灯。
虞菀菀不动声色示意薛明川看。
孟章怡正好手指往里一点:“灵核就在这儿,中间那个青色光团。”
电视剧里这时候,她会把他们全推下去吧?
但那是白芷留的线索,虞菀菀还犹豫着,薛明川已经走到井边,作势往下看。
忽地瞳孔一缩,他面色瞬间煞白。
看到了什么?
虞菀菀跟在后头偷摸探头,忽然,一阵低沉轰隆声,脚底那片布满瓷叶子的地面如柜门般左右大开。
卧槽。
虞菀菀猝不及防,连符箓都忘记掏,身体似破旧垃圾袋般坠落。
倏忽间,耀眼绚烂的银光一闪而过。她好像坠入团冰凉的垫子里,尚未来得及细看,接住她的东西已然消失。
她跪坐在地面,少年也撩起衣袍蹲在她面前,幽潭般的双眸平静注视她。
刚才是不是他的本体?手感好像也挺好。
正要说点什么,少年忽地喊她:“师姐。”
“嗯?”
“你碰碰我。”
……嗯?还有这种好事?
虞菀菀二话不说就应好。
天杀的知道她最近收敛得有点辛苦吗?早说啊。
生怕他反悔,虞菀菀飞速伸手,扭成麻花问:“只碰一下吗?够吗?”
她显而易见想摸他的脸。
纤细如葱根的手指裹挟着甜腻香气,薛祈安垂眸看着。
不是错觉,他竟然开始渴望她碰他。
有种陌生汹涌的情绪于消失不在的银色鳞片底奔腾,似团迷蒙黑屋般要吞没他,叫嚣着失控。
薛祈安的神情霎时变得很冷,偏头躲开她的手。
那缕淡淡的甜橙香仍绳子般将他绕住,少年不看她,淡淡说:
“师姐,离我远点。”
男人心海底针啊。
虞菀菀见惯不怪,遗憾地收回扑空的手。腰忽地被从后侧环住。
她眨了眨眼:“你刚不是——”
龙尾缠绕她的腰部,一点点收紧。
猜着她还说什么,薛祈安先一步打断她,眼皮都未掀起,嗓音极淡:
“那是我的尾巴,和我没关系。”
/
地面复原如初。
任凭薛明川挥动寒霰剑,也无法劈出一道裂隙。
他望着几乎都停留原处的瓷叶子,面色难看至极。
纷扬尘土间,角落里咳嗽不止的女人拄着赤铁剑摇摇晃晃起身。
她手背拭血,尚未开口,杀气凛然的寒凉剑气便已逼至眼前。
这位年轻有为的薛少主是当真动杀心,剑尖支着她的颈动脉:
“人放出来。”
孟章怡却半分不怯,屈指挡在唇前笑了笑,拨开他的剑尖。
“薛少主,那虞姑娘不是提醒过你,灵界内的灵气不可恢复吗?”
下一瞬,那剑尖已然覆上层火焰在她脖颈留道血痕。
她夸张地“哎呀”一声。
薛明川神色愈沉,强行调动几近枯竭的灵海,丝毫不在乎往后修行之路可能因此断绝:
“既是我带出来的仙门弟子,自该由我原封不动带回去。”
利刃寸寸逼近,他再次沉声说:“把人放出来,再归还灵核,此事我、薛家、万剑宗都既往不咎。”
那口井来竟然是大能留下的空间,布着片星盘。星盘上布着的,又刚好是青龙七宿。
和灵界外竟如出一辙,很难不让人生疑。
更何况,薛明川是看着星盘那那团浅绿色的灵核忽然消失。
就在地面轰然大开,孟章怡冲他动手的那瞬间。
灵核在,法器就能重塑。
失去灵核的瓷盘,即使重塑了也再无法收妖。
是他身为剑主失职,任由寒霰剑劈开寿字盘,他就应该担起责任找回灵核。
何况,收妖法器的灵核炼化后能修为大增,妖族向来趋之若鹜。
空中飘着淡淡的青色云烟,是孟章怡重伤后,终于控制不住泄露的妖气。
这般强大,也不晓得道行多深,又残杀多少人族。
若非在灵界内,寿字盘对她有压制作用,薛明川不定能赢过她。
“薛少主果然不愧正道之光美名。”
明明死到临头了,孟章怡却半点惊慌也无,抽出发簪,侧脸盘着发髻温柔问:
“但薛少主,您扪心自问,您的道当真那么光明磊落、白璧无瑕吗?”
薛明川瞳孔一缩。
脑海里浮现出喝过那一碗碗赤红的药汁,还有位他不记得样貌、倒在血泊里的小少年。
寒霰剑无往不前的剑尖忽然一颤。
道心不稳,剑势不复。
“何况,你们咎不咎的关我屁事。”
孟章怡娇笑一声,周身气势大涨,提着那把已有裂缝的赤铁剑直逼他面门。
嗙!
地面的剧烈震动地底下都听得一清二楚,洞穴顶碎石纷纷坠落,堆积成小山, 或是凿出一个个坑洞。
“这是要把我们弄出去才有的动静吗?”虞菀菀小声嘟囔。
薛明川刚才保证说会想办法救他们出去。但等人救不如自救,虞菀菀也在周围摸索。
“不是……”
一旁少年听见了果然要回应。
虞菀菀立刻掌心对他打断:“等,你师姐现在不想和你说话,请你闭麦。”
他那什么鬼脾气。
不给她摸,自个儿尾巴方才又缠着死都不放。
她都掏扇子了,扬言要把他尾巴砍断,他才不情不愿把尾巴收回去。
今儿个她还偏不顺着他。
虞菀菀灵活地闪过另块碎石。
忽然间,她蓦地喘不上气。像有只无形的手捏住她心脏,左胸肋骨处阵阵加剧的绞痛,呼吸都像刀割鼻喉般刺痛。
有刹那似乎都要窒息了。迈出的那步子自然也没迈出去。
碎石直直对着她脑袋砸下。
……他吗的,今天除了窒息和被砸死就没别的选择了吗?疼痛之余,虞菀菀忍不住爆粗口。
噼里啪啦,空中弥散极薄的阵烟雾。那颗碎石被道白电击碎在空中。
少年走近,半蹲在她面前,拧眉和她平视,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那对雾蓝色的双眸很像镭射镌刻她模样的水晶。
……可恶。
怎么一看这脸突然就不生气了呢。
“你的灵海是不是被封住了?”蓦地听见他问。
试着运行大小周天,虞菀菀才发现有股无形的压力在阻止她灵海的正常运行。
怪不得会忽然有种濒死感。
灵海是修士的命脉,这可不就是濒死吗?
但说来也怪,薛祈安离她很近的时候,那股压力似乎一松,连四肢都轻不少。
“这儿是妖冢。”
薛祈安极轻地抿了抿唇,收回探她额头的手。掌心触碰的那片肌肤,很像他之前那样的高热。
“妖族埋骨之地不喜外人踏足。修士在这儿会受一定程度压制。”
妖冢外的阵法克制妖族。
妖冢内的阵法克制修士。
本以为她修为不高,又和他灵力交互过,按说不会被排斥得那么厉害。
到底是自家养的宠物,薛祈安望眼少女罕有的惨白面色,背对着她。
“师姐,上来。”
想了想,他温声解释说:“我是妖族,你和我挨近点儿阵法的压制会没那么严重。”
就像他在妖冢外也本能地想靠近她。
“不要。”虞菀菀却声若蚊蝇。
薛祈安稍稍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满不在乎地一勾唇角。
她倒是不忘初心。
这时还能记着要善心大发,不劳烦他这样的被救赎者。
薛祈安一如既往好脾气笑笑,笑意却不至眼底。
那就随她。
他才不可能顺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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