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修又问那乳母如何处置,那乳母是不能留在上京,张嫔称乳母看顾小皇子不力,给她些盘缠,让她回了老家。本该斩草除根,但张嫔念及那乳母也养着幼子,终究心有不忍。李怀修没有插手此事。
圣驾到了有些时候,李怀修看了眼天色,让她起来,起身摆驾回了乾坤宫。
这夜皇上到了钟粹宫,却没有留下。
待送走圣驾,张嫔身子都有些脱力,全由水琳搀扶,才回了内殿。
水琳望着主子一日便憔悴的面容,失声哭了出来,“如今主子也有了小皇子,就是为小皇子来日着想,主子也该让皇上留下来。”
如今后宫中只有这一位皇子,她不解,主子为何不借此多留住皇上,皇上越喜欢小皇子,岂不是对主子越是有利?
张嫔没有回答,水琳将事情想得简单,想入那位的眼,哪是那么容易。
有多少嫔妃用皇嗣争宠而得那位不喜,张嫔不会犯蠢,更何况,她与其他人的想法不无不同,温儿是长子,她却是不信,那位勤勉政事,忧民思国,会因长幼而看重后宫的皇子。
她只要安分守己地照顾好温儿,就够了。
……
入了冬,昨夜皇城飘了一夜雪,纷纷扬扬,覆去琉璃碧瓦,翌日一早,满目银白。
张嫔要照顾小皇子,已多日未去坤宁宫问安,明裳到了六个月份,显怀得越发明显。那嬷嬷给明裳摩挲胎位时,面上惊喜,推测明裳腹中许是双胎,明裳没让人将这事传出去,待生产那日就可知了。
这日她正要去乾坤宫,想见见雪,就从仪仗内下来,没过多远,迎面就看见了渐渐走近的男子。
青年着常服,裹着一袭雪青鹤氅,步履稳健,身形如竹修长挺拔。
明裳身子倏然一僵,面颊生白。月香也看清那人是谁,惊得睁大了眸子,下意识向主子看去。
琉璃瓦刮着的白雪拂过女子的脸面,明裳很快敛了眼色,停下脚步,仿佛若无其事。
她本不欲与柳絮白多言,转身正要去上仪仗,耳边穿进一道请礼的男声,“臣请贵嫔娘娘安。”
明裳闭了闭眼,轻呼出一口气,只能转过身子,风雪落到明裳的眉梢,那张俏丽的脸蛋被寒风吹得发白。
她淡淡抬起眉眼,“本宫与大人素不相识,大人如何知道本宫是宫里的贵嫔。”
宫道吹过的寒风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柳絮白弯曲请身的脊背都有些发僵,视线内,先是看到了女子高高隆起的小腹,他在鲁江就无意听同僚说起,宫里的贵嫔娘娘深受圣宠,已有孕数月。
柳絮白指骨倏然收紧,手背青筋爆出,喉咙干涩得生疼。
柳絮白勉强一笑,言语正肃,“臣数月前曾与虞大人共事,得知宫中贵嫔娘娘怀了身为,能乘坐仪仗,又怀了身孕的嫔妃,臣斗胆猜测是贵嫔娘娘。臣是大魏之臣,见到娘娘,不敢不止步请安见礼。”
明裳移开眼,没去看他,“本宫还有事,这位大人请自便。”
她扶着月香的手转身,柳絮白望着女子臃肿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疼意,终是忍不住想与她多说几句话,弓着身子开口,“臣奉命前往鲁江,听闻鲁江有一处佛寺极为灵验。臣……受虞大人所托,为娘娘在寺中挂上红绸,愿娘娘一切尽意,百事从欢。”
良久,明裳背对着他,“劳烦大人转告家父,本宫知道了。”
“宫中忌讳,日后这些事本宫自会与家中通信,大人不必再转达本宫。”
待仪仗行远,四周不见人影,只余飘下的白雪,柳絮白慢慢直起僵硬的身子,握紧腰间的香囊,指骨渐渐发白时,又颓然地松开了手。
……
转眼已过多日,明裳坐在窄榻里打着络子,抬眸间望见梅枝凝雪,面容如常,总归是要再见,她必须习惯。
……
这日明裳刚从坤宁宫回殿,全福海立马愁眉苦脸地迎上来,“贵嫔娘娘可算是回来了,皇上已到了有一会儿了,正在殿里等着娘娘。”
今日没有早朝,皇上竟一大早就来了她这,全福海又是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明裳微拧起细眉,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不同寻常。
眼见到了年关,她算算时间,那位已经连着有段日子不曾进后宫。今儿一早就到她这来,想必是有大事。
明裳敛下心思,“公公可否与本宫透漏一句,究竟是何事?”
全福海嘴巴张了又闭,有些说不出,毕竟事关前朝,后宫的主子要是提前知道了,那他这个御前大公公脑袋都不一定能不能留得住。
他思来想去,只道了一句,“皇上天还未亮,就有北府的一道密信送进宫,皇上看了之后,心情就不大好。”
实则,是在年关之际,北府兵变,北府总督越南山与蛮人暗通,自立了小朝廷,还敢广发檄文,昭告天下,企图收拢北府之外的檀、幽二州,简直嚣张狂妄,胆大包天,皇上震怒至极,立即召见了六部尚书,总督司到行宫议政,行用兵之事,这时候才得以喘口气。可到现在,皇上早膳未用,只饮了茶水,全福海实在心焦。
明裳虽不知倒底是何事,但见全福海如此,料想是极为要紧。
内殿里并未留宫人伺候,明裳放轻了步子,进去时,李怀修正斜倚着身子,垂目沉思,下着她昨夜闲时剩下的残局。
她棋艺上的那点功夫,根本不够男人看,也不知怎么对着她的残局想了那么久。
宫人呈了一蛊热汤进殿,明裳亲自接过,走上前,坐到凭几一侧,她垂下眼,才知晓为何皇上如此费神,棋盘上原就不是她昨夜剩的残局,是男人自己在对弈,她算是半个棋篓子,一眼就看出了,黑白两子如猛虎对峙,杀锋尽显。
李怀修下到中途,将掌心中的黑子抛掷到棋篓中,微阖着眼,朝明裳淡声道:“过来。”
明裳愣了下,迟疑地上前,红唇微抿,由着男人伸过来的手臂,将她拢入了怀中,她耳边靠着男人的胸膛,听着那阵阵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清淡的熏草香拂过他的鼻翼,李怀修搂着怀中女子,从未有过的,安稳下心神。
他并非将越南山放在眼中,越南山是先帝一手提拔,酒色成性,庸碌无能,用兵从未有过胜绩。北府的小朝廷坐不了多久,他真正震怒的是,地方的官员竟有头无脑至此,被区区一无兵无民,空有檄文的北府朝廷吓得闻风丧胆,坐观风向,直至今日才报。他御极两年,行养息之策,是将他们一个个都养得脑满肠肥!
李怀修面沉如水,眉峰紧锁,忽时,一只柔柔的素手轻拂过他的眉宇,耳边那娇娇软软的女子语气隐约担忧心疼,“皇上还未过而立,整日皱眉,都落下细纹了。”
李怀修掀起眼睫,那女子伏在他怀中,眸子盈盈似水,与他一如往日的撒娇。
不同的是,这女子如今怀了他的孩子。
明裳见男人出神,轻“哼”了声,“皇上人在嫔妾这,可不能想着别的女子。”
她想了想,又像只给人挠痒痒的小猫似的,拱着鼻尖,蛮横霸道地凶他,“男人也不行!”
这一句,终是将李怀修逗笑,他抚了抚怀中人乌黑的青丝,“再胡说,朕就罚你抄几卷治策。”
“也免得等朕的孩子生下来,与你似的学识懒怠。”
明裳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眸子瞪圆,推了把男人胸口,柔柔的力道根本不能耐李怀修如何,他却是兴头上来,配合这女子向后仰了仰,带着她的腰身,完全落入了男人怀里。明裳面颊如绯,不满的控诉,“嫔妾辛辛苦苦地给皇上生孩子,皇上不仅不给嫔妾赏赐,还这样欺负嫔妾。”
“嫔妾再不要理会皇上了。”
那张小嘴一向伶牙俐齿,倘若不知实情的人,定以为她有多委屈。伺候的宫人们,要是见到自己主子这副模样,都得汗颜,他们私库里倒底收了御前多少好东西,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便是拨给永和宫所有伺候的奴才,都够好吃好喝几百辈子。
他眼底含笑,头疼地把人叩到怀里,无奈道:“行了,今儿歇歇,别给朕折腾。”
明裳便一瞬乖巧了,如此的收放自如,倒让李怀修都啧啧称叹,忍不住失笑,男人抚了抚女子的青丝,眉眼间生出些许不曾对外示出的柔和。
殿内烧着地龙,又有炭火,不觉冷意。那女子衣衫穿得薄,隐约可见里面水红的小衣,裹着那日渐丰腴的两团,李怀修喉咙滚了一下,隐忍着移开眼,忽然想到一桩事,视线移到这女子脸上,淡声开口,“朕听说你前些日子要到乾坤宫见朕,宫道上遇见了柳絮白。”
这段时日前朝太忙,没顾得上这人,李怀修盯着这张脸蛋,眯了眯眼,这女子容色太好,尤其有孕之后,又多了妇人的风韵,他不愿让这女子见到别的男人,今日到她这里,也是想顺便问问。
帝王多疑,李怀修尤甚。
第082章
在男人提到柳絮白那三个字, 明裳的呼吸倏地就紧了,皇上怎知她与柳絮白见过,她和柳絮白之前的事, 这位可曾清楚?
只是一瞬的思绪, 很快被明裳否决。
未进宫时,她与柳絮白私下见面, 除去近身伺候她的宫女,再没有人知晓。柳夫人更不屑于她,如今她已入宫做了当今的嫔妃, 为了柳絮白的前程,柳夫人也会将此事牢牢瞒住,不准任何人多言。但她不知这位有多少耳目,或许在试探她也未可知。
这位在等着她的回话,明裳来不及多想, 她敛下心思, 从男人怀中仰起小脸, 红润白皙,仍旧无辜迷茫,“皇上是在说那日嫔妾在宫道上遇见的柳大人?”
李怀修手抚着女子的肚子, 脸上没什么情绪, 淡淡“嗯”了一声。
这事的风声传到他耳中,料想这女子与柳絮白遇见,是被人看到,传出去毕竟于她不好。
此时李怀修并没有多想。
明裳看出这位的脸色,指尖儿收了收, 半真半假的软声,“柳大人说与嫔妾的父亲有所认识。”
她脸蛋伏在男人胸口, 耳珠挂着的细长坠子就在他眼底。
李怀修拧眉,他将柳絮白调去鲁江,虞世行查盐税一地是与鲁江有所交集。
他眼睑下垂,“柳絮白还与你说了什么?”
明裳摇头,稳住心神,似有迟疑道:“柳大人与嫔妾问了安,提醒嫔妾皇上在忙朝政,嫔妾没敢去打扰皇上,就回永和宫了。”
若是此时去握明裳的手,定然会发现她掌心沁出的汗渍。她从未在这位面前,有这么多欺瞒。她有点没底,但她只能瞒下去,她没有把握,自己和盘托出,这位还能如现在这样宠着她。更何况她怀着身孕,必须要为这个孩子打算。
见男人久久不语,明裳眨了眨眸子,大着胆子道:“能得皇上诏令,想必柳大人也是有大才之人,嫔妾倒是觉得柳大人的仪容比才华还要出众,也不知柳大人可否婚配……”
李怀修骤然沉了脸色,坐起身子,直接将怀中的女子揪出来,狠声教训,“虞明裳,朕是太宠着你,越发无法无天了!”
他黑着脸,想到这女子还注意外男长何模样,他忍不住想把那人拖出去,再将这女子好生打上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若非这人怀了身孕,他现在就想让她知晓敢说这种话,是什么后果。
李怀修心头那股火气下不去,被前朝的政事烦心也就罢了,到后宫还要被这女子气上一顿。
她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妃嫔。
明裳此时也是有点怕的,但这番试探更让她确信,这位只是疑心,并不清楚她与柳絮白曾经有过什么。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扯了下男人龙袍的衣袖,“皇上别生气,是嫔妾说错话了。”
男人抬手就不耐烦地挥开了她。
明裳咬咬唇,柳眉颦颦,如娇似媚,那样讨好。
“嫔妾是随口与皇上说的。嫔妾自知是皇上的妃嫔,连那柳大人高矮胖瘦都不曾看清……”
“皇上英姿伟岸,丰神俊朗,天底下那个男儿能比得上皇上……”
这女子惯会花言巧语,李怀修被她撒娇得头疼,这人没分寸惯了,他如何不知她是随口说故意气他。只是也实在没个体统,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倘若被旁人听去,身为后宫嫔妃,她日后要如何在宫中自处。
李怀修脸色仍是难看。
见还未将人哄好,明裳扶着肚子,忽然“哎呦”了一声,李怀修面色立时一急,过去扶住她,拧眉询问,“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明裳借机伏到了男人怀中,那双娇媚的眸子掀起来,娇滴滴地“嗯”了声,“皇上快摸摸,是孩子在踢嫔妾呢!”
这番招数这女子用来屡试不爽。
李怀修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气得不行,厉声训她,“再敢诓朕,朕非罚你不可。”
明裳乖乖地应下来。
稍许,她敛下眼眸,伏在男人怀间,眉眼温柔如水,“嫔妾既然已经怀了皇上的孩子,就永远是皇上的人,一辈子都是。”
“皇上也要相信嫔妾好不好?”
李怀修气消了消,眼目低垂,掌心抚去这女子的孕肚,缓缓沉声,“朕信你。”
……
102/130 首页 上一页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