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在永和宫停了一个时辰,回了议政殿。
李怀修坐上銮舆,头疼地扶了扶额,前朝的政事堆积得太多,件件要他经手批阅,眼见要到年关,他也分不出多少心神在那女子身上。
那人又怀着身孕,他也不想让这女子想得太多,便没深究下去。
李怀修唤了声全福海,吩咐他去办一件事。
闻言,全福海后背惊出了一身凉汗。
他原以为皇上把这事儿忘了,原来皇上居然还记得,那日有人见到宓贵嫔在宫道上与柳大人相谈甚欢,言语亲切,似是旧识。看似传得有鼻子有眼儿,实则待全福海审问时,全是捕风捉影,那人站得远,压根儿什么都没听到,亲眼见宓贵嫔与柳大人说了两句话,便做了別,两人间甚是疏远,也不见相谈甚欢。
为了针对宓贵嫔,这风声才传到御前。
只是这留言似乎只到了乾坤宫,六宫都不见什么动向。
皇上必然不会准许这种留言传出去,便令他处置了那人。
全福海领了吩咐。
……
永和宫中,圣驾离开后,明裳本欲吩咐月香去查此事,话到嘴边,忽然想到,倘若她去查,岂不让那位知道是她心虚,定会再起疑心。
明裳进退两难,那位不清楚自己与柳絮白的过去,今日有此一问,可见是那日有人偷听到什么,透漏到了御前。她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信得过的,背后之人又能是谁。
明裳思来想去,仍无头绪。
……
罗常在与明裳月份并未相差多久,明裳的肚子看着要较罗常在大上许多,因她会先生产,倒也没让人觉得她这一胎有何不妥。
时日越长,罗常在看宓贵嫔就越发不顺眼,同样是怀上皇嗣,她与宓贵嫔所受的待遇相差可不是一星半点,宓贵嫔住在永和宫主殿,不仅生着地龙,伺候的宫人更是要多少有多少,皇上又时常去看她,宫里上上下下,从主子到奴才,没一个人敢有所怠慢。
而自己伺候的宫人不多不提,她住在偏殿,虽生着炭火,仍旧比不过宓贵嫔住着的主殿舒坦。最让她不快的是,皇上一月里,只来看过她一回,坐上一会儿前朝就有人来传话,她想留都留不住。
罗常在快要郁闷死了,愈发看谁都不顺眼。
她正恼着,拐过宫道,忽然冒冒失失急步走来一个宫女,那宫女神色惊惶,似也没想到前面会出现一人,见是怀了身孕的罗常在,根本来不及闪躲,她面色惊骇,眼疾手快地偏了身子,狠狠摔向了宫门一侧,脚踝扭了一下,磕到门槛,破皮流血。那宫人顾不上疼意,慌张地跪到罗常在面前福身请罪。
罗常在也被吓得不轻,她近来脾气不好,一想到方才差点被这小宫女撞到身子,万一出了什么闪失,说不准她腹中的皇嗣都难以保住了。
她抚着胸口,一阵后怕,再看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小宫女,脸色陡变,生出怒容,“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这般慌慌张张,撞到皇嗣,十条命都不够你没的!”
那小宫女名唤莺儿,她本是要去太医院为主子请太医,没想到会忽然遇到罗常在。
脚踝处生着密密麻麻的疼,莺儿生生忍下,“奴婢知错,请常在主子宽容奴婢这一回!”
“宽容?”罗常在冷笑一声,她近日正找不到出气的,正好这小宫女撞了过来, “换作平时,我会宽容你,但今日你险些害了我腹中的皇嗣,我不罚你,他日你忘了这桩事,岂不是又要冲撞旁人!”
莺儿心沉了下来,罗常在罚她不要紧,可她还要给主子请太医看诊,主子连日咳疾不断,万不能再耽搁下去。
她不禁求道:“奴婢冲撞罗常在在先,甘愿受罗常在责罚。奴婢想请罗常在,可否准允奴婢先去太医院,为我家主子请上太医?”
这个小宫女面生,罗常在倒是不记得她的主子是谁,抚了抚鬓间的珠钗,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在那个宫伺候的?”
莺儿忙应话,“奴婢是在上林宫喜春斋伺候江常在。”
江常在?
罗常在回忆一番,似乎是记起这么一个人,是与宓贵嫔同选秀入宫的嫔妃,说是常在,在宫里却没给人什么印象,好似,她也没听说过皇上有召幸过这个嫔妃。
她冷冷扫了一眼,轻描淡写,“本宫就罚你掌嘴三十,在这跪六个时辰,跪够了再去太医院吧。”
待够六个时辰,莺儿怕是要生生废了一双腿。她不想给主子生事,跪就跪了,可主子的病实在不能拖下去,喜春斋头伺候的人又少,她不在主子身边,那些添茶倒水的宫女也甚是懒怠,谁又能伺候好主子。
莺儿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哭着恳求,“奴婢甘愿受主子责罚,只求主子先让奴婢去一趟太医院给贵人请来太医!”
倒是个忠心的奴才。
罗常在眼底不见怜色,她也不是非要跟这个奴才过不去,谁让她今儿心情不好。她可怜这个奴才,谁来可怜她,分明她与宓贵嫔一样怀着皇嗣,皇上却只偏心宓贵嫔。
罗常在神色冷凝下来。
站得累了,罗常在对着小满抬了抬下巴,伺候的宫人领了吩咐,上前钳制住莺儿的双手,掌掴的是伺候在罗常在身边的嬷嬷,手臂力道大,一巴掌打到小满的脸上,生生打落了莺儿簪发的钗子。
莺儿头晕目眩,眼花耳鸣,她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滚,被她忍下,她仍在不卑不亢地苦求,“求求常在主子,准奴婢先去太医院吧!”
罗常在见她狼狈至此,还求着要去太医院,确实有几分忠心。
小满在旁边也劝道,“主子,不如从轻处置,主子怀了身子,想必上天看到主子宽仁,也会庇佑主子腹中皇嗣。”
并非小满相信上天庇护,她只是担心主子发这么大脾气,传到皇上耳中,怕是不好。
罗常在被说得心动,她疲累地按了按额角,“今儿就免了你冲撞之罪,且去太医院吧。”
一行人离开,莺儿得以解脱,她方才摔倒时伤得严重,脚踝怕是折了,莺儿疼得满头是汗,撑着墙壁勉强站起身子,她站稳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没走上一步,又瘫坐到了地上,莺儿自暴自弃地哭出了声,她这双腿废了无妨,但她还要为主子请太医,主子身子本就不好,又受了风寒,如何撑得过去。
莺儿再要起身时,耳边听到有人在唤她,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伺候在宓贵嫔身边的月香。
两人相识很是巧合,有几回到内务府领月钱都是同路,交情并不深,能说得上几句话。月香为人活络,脑子又聪明,在宫里结交的人不少。
月香帮她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又往那吏目手中塞了银钱,给她治腿,太医院不会在乎一个奴才,那吏目能答应,也是看在月香伺候宓贵嫔的情面。
莺儿眼眶通红,不知如何感谢月香。
没人在乎这件小事儿,甚至月香都没放在心上。月香素来喜欢在宫里结交宫人,一来能打听宫中动向,二来日后遇到难事,也能多条门路。
……
后午,明裳用过午膳,准备小憩,月香一脸疑色地从殿外进来,“主子,江常在正在殿外要求见主子。”
明裳挑眉惊讶,“江常在?”
她在想,这江常在是谁?
辛柳在旁提醒,江常在也是去年选秀入宫,不过听闻身子不大好,时常养病,坤宁宫问安多是告假,至今也未侍奉过圣驾。
在宫里几乎像没这个人。
月香解释她曾经帮过江常在身边的宫女莺儿,她有些懊恼,“都怪奴婢不好,也不知江常在寻主子何意,不如奴婢现在去回绝了。”
主子如今正怀着身子,江常在要是意图不轨,岂不是引狼入室,害了主子。
明裳摇了摇头,“江常在在宫中少有人注意,想必也不是喜欢惹事生非的人。”
“请她进来。”
明裳重新换了衣裳,鬓间只簪了一支金镶玉的翡翠,素净与华贵正相适宜,她对着妆镜照了照,觉得满意了,才扶着月香的手慢慢走出内殿。
案上已经换了两盏茶水,江常在面容不见不满,闻宓贵嫔出来,立即起了身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做礼,“嫔妾请贵嫔娘娘安。”
她身子有疾,面色不似寻常的白,忍了忍,咽下喉中的干痒,解释道:“贵嫔娘娘放心,嫔妾风寒已好,只是身体旧疾难愈,不会染病给贵嫔娘娘。”
明裳对江常在生出几分好感,坐下身,也让她坐下。
江常在这身子确实单薄消瘦,永和宫主殿里生着地龙炭火,江常在入了殿,仍披着厚厚的披风,那披风颜色有些旧了,绣出水仙花样开了丝线。
宫人奉上温水,明裳抿了小口,江常在才道明今日来意,“那日嫔妾身边的莺儿受责,多谢贵嫔娘娘相助。”
她今日过来,也不只是给宓贵嫔道谢,她生性不喜欠旁人什么,宓贵嫔帮了她,她不过是要还了宓贵嫔这份情。
她抿唇,犹疑地看向上首的女子,“嫔妾还有一事,要单独与贵嫔娘娘说。”
殿内伺候的宫人无声退下身,江常在忍着咳意,眼神也有一瞬间的不解,“嫔妾与白采女同住在上林宫,那日莺儿去为嫔妾倒药渣,无意听见,白采女在说贵嫔娘娘,似乎是要传贵嫔娘娘的闲言,于娘娘的名声有损。”
明裳眼眸一顿,指尖儿倏然收紧,她抿住唇角,掀起眼,“江常在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并未。”江常在摇了摇头,她沉思稍许,又道,“不过近些日子,那宫人没再出现过上林宫。”
明裳眸光微凝,很快理清了其中关联,她压下心中猜测,微笑道:“多谢江常在告知本宫。”
关于宓贵嫔的什么风声,江常在不想知道,也并不关心,她是个聪明人,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原本没打算将这件事传给宓贵嫔,也是怕宓贵嫔藏了什么事,要因此将她除掉。但她又一向不喜欠旁人情分,那日倘若没有及时请到太医为她施针,她也不见能活到现在。
江常在起了身,面色有病态的苍白,屈身轻声道:“嫔妾从不参与宫中之事,贵嫔娘娘放心,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嫔妾感念贵嫔娘娘帮过嫔妾的恩情,日后嫔妾也不会借此到永和宫叨扰娘娘。”
一番剖白,让明裳微微讶然,江常在确实是直性子。
待江常在走后,明裳想了想,吩咐月香,“暗中跟太医通个气,江常在染病有需,不得推辞。”
她知晓低位时过得有多艰辛,江常在不是轻易能接受别人相帮的性子,吩咐太医院一声多加照看,她如今的位子,还是能做得到。
……
入夜时分,明裳仍在想江常在白日提过的白采女,她相信江常在所言并非假话,她与柳絮白在宫道相遇,大抵是白采女捕风捉影,有意传入那位耳中。而那个没再出现的宫人,不必多想,也能猜出是那位的手笔,白采女受了警告,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也保不准,日后不会针对于她。
明裳没等想清,耳边听见外面的杂乱的人声,她掀开帷幔,问生了何事。
已是入夜,辛柳原本要明日说给主子,听主子发问,她不好再隐瞒,委婉道:“昨夜大雪,冷宫少有炭火,晚膳时,有宫人发现,杨才人殁了。”
明裳微微愣住,抬手间,无意打翻了床案放着的温水,
初入宫中受尽恩宠,风光盛极的女子,就这样死在了冷宫的寒冬中。
杨才人的后事由皇后主持,杨才人母家凋零,又是入冷宫的废妃,并未按照宫中的才人仪制操办。
待处理了杨才人丧仪后,宫中安静了一段日子,直到罗常在从宫人口中得知,那日是宓贵嫔身边的人为得罪了她的宫女去请太医,不由多想,宓贵嫔是有意与她过不去。
腊月末,寒风呼啸。
永和宫中,盆中的银丝碳劈啪作响。
明裳伏在男人怀中,气息微匀。
李怀修一双大掌扣住了女子的腰身,由正对着他换成了靠坐。
这姿势并不好受。
明裳有点想哭。
不知这位是不是记着宫道上她与柳絮白说的那几句话,隔几日就要这样故意罚她一回,分明知她怀着身子,还要这样。
男人附在她耳边,“唤朕一声。”
明裳便呜咽一声,“皇……皇上……”
那娇娇软软的嗓子,唤出来又酥又麻,李怀修眼目深深,收着力道,额头青筋爆出,征服的谷欠望已经远远超过了对这女子的怜爱。
腹中孩子似是又踢了她一下,明裳脸颊红得能滴血,她觉得自己要没脸见这两个未出世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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