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没有留他,“哀家知道你忙,哀家这里不缺人,你不必留在这陪着。”
李怀修嘱咐宫人照顾好太后,起了身,殿内众人福礼恭送。
圣驾离开寿康宫,太后精神不济地揉了揉额角,赵月儿为太后掩好被子,“殿外有宫嫔看望太后,太后若不想见,月儿这就去回了。”
太后没有答赵月儿的话,而是让皇后与舒美人先退下,皇后没有继续留着,福了身,舒美人迟疑地看去一眼,怕太后更不喜她,没有提什么,朝太后福身,出了内殿。
待殿内没了人,太后才拍了拍赵月儿的手,“传宓妃进来,其他人各自散了。”
后午,明裳留在寿康宫中,在碧纱橱内为太后抄写佛经。
至晚膳时,太后将将转醒,目光触及,是碧纱橱内女子端正写字的侧影,长睫翘鼻,月貌花容,这样好的容色,又有些聪慧,吩咐她抄写经书,不多嘴去问,规规矩矩地抄了这么久,是个有心思的,不怪皇帝喜欢,太后长长叹息一声。
太后传宫人进殿伺候,慢条斯理地盥洗过,才放明裳离开。
……
深夜,敬事房的小太监到了御前,李怀修扫一眼六宫嫔妃的名册,不知有意无意,舒美人的名字放在了前头,描上了金花边,他推了推拇指的扳指,靠到銮座发问,“来乾坤宫前还去哪儿了?”
那小太监诚惶诚恐,如实答话,“奴才受太后娘娘传召,去了寿康宫。太后娘娘说近来舒美人替皇上在寿康宫尽孝,甚是有心,请皇上去谨兰苑关照关照舒美人。”
第089章
得知圣驾去谨兰苑的消息, 明裳小小郁闷了下,那位哄她时话说得好听,转头便就忘了干净。
她捏捏女儿的小脸, 语重心长地叮嘱, “安儿日后可不能被男人那张嘴蒙骗了,你父皇就知道哄着母妃, 说得好听,又去了别的嫔妃那处,哪还是金口玉言。”
安儿听不懂母妃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只咯咯地看着母妃笑,被遗弃一旁的绥儿由母妃哄着妹妹,自己一个团子不哭不闹地玩儿。
明裳不由心疼一直被冷落的儿子,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果不其然, 安儿怕是随了她的性子, 最会撒娇争宠, 反倒是绥儿安静,也不认生,上回张嫔到永和宫, 要去抱安儿, 还没等接到怀里,安儿哇的一声作势要哭个昏天黑地,明裳忙忙抱回去哄,反而绥儿由张嫔抱着,甚至乖觉。
张嫔笑话她分明生的是一胎, 性子反倒是一南一北。
明裳心生愧疚,试探着放下安儿, 去抱她哥哥,安儿圆溜溜的眼珠正盯着窗幔的迎春花,不知那寻常的迎春花又得了这位祖宗什么喜爱,安儿对母妃的行经一无所觉,明裳轻手轻脚地放下她,迅速抱起一旁躺着的绥儿,见安儿没有哭闹,明裳舒了口气。
小绥儿见母妃抱他,肉嘟嘟的脸蛋似是也十分欢喜,不由朝母妃咧开了小嘴。小家伙儿倒底有兄长的气度,这么小就知道让着妹妹。
……
此时,谨兰苑。
闻圣驾至,舒美人携一众宫人出殿迎驾。
已是入秋,她仿若未觉秋时凉意,着一袭掐腰的湘妃色襦裙,鬓间簪坠金珠梨花步摇,笑意盈盈蹲下身,“嫔妾请皇上安。”
李怀修望着眼前女子,不咸不淡地颔首,一手负于身后,“爱妃不必多礼。”
与舒美人所期待的不同,她没有等到皇上亲自扶她起身,唇边的笑意随这凉风变得僵硬,转瞬即逝,被她遮掩。皇上既然来了她这儿,那些锦上添花就不是十分要紧,也不必在乎。
入殿后,李怀修掀起坐去窄榻,凭几上正摆着一盘残棋,他扫一眼,唇线淡淡地勾了下,是前朝大家留下的棋谱,他这后宫着实没少琢磨他的喜好。
舒美人奉茶时,见皇上正看凭几的棋盘,她以为这位喜欢,又看出自己的心意,面颊生红,将手中的茶水放到男人手边。
“嫔妾愚钝,不得其解。本是想去御前请教皇上,又怕扰了皇上理政,故而只能一人寻求解法,可惜嫔妾于棋艺确实没有造化,至今日也未能破这盘残棋。”
李怀修抿一口茶水,盯着上面的棋子,摆了摆手,“你能想到这一步,已然是有几分天资。”
得这一句夸赞,舒美人喜不自禁,她坐下身子,踌躇请教。
李怀修捻着扳指,似笑非笑,他早已习惯了六宫编排出的说辞,便是这盘棋局,他也看过不下十次,至今日,便有些腻了,没觉出什么新意。
他不由想起那女子与他作天作地时,说舒美人居心不良的坏话,她倒是堂堂正正,不怕自己斥责降罪。以往还知收敛,而今有了孩子,是愈发无法无天。
李怀修敛下心思。
“朕有这本棋谱的残本,后面对破棋之法详细做解,你若喜欢,明日朕让人送到谨兰苑。”
舒美人怎会真的想要这破棋之法,她无非是想借此机会,接近皇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人虽然在谨兰苑,但始终是心不在焉,好似漫不经心地敷衍于她。
舒美人不由紧张,她起身谢恩,“嫔妾多谢皇上。”顿了顿,又道,“只是这棋谱难寻,嫔妾怕夺皇上所爱。”
“无妨。”李怀修让她起身,“你服侍太后身侧,也辛苦了。”
舒美人坐回窄榻,唇边浮笑,低眉摇头道:“嫔妾左右在谨兰苑也有闲暇,太后娘娘宽和,嫔妾愿意服侍在寿康宫,不觉辛苦。”
“更何况,”她抬起眼,“嫔妾与月儿妹妹也很是相投。”
舒美人忽然提起赵月儿,也是想试探皇上的意思。
她不解,太后为何带赵月儿入宫。原以为太后是想让赵月儿入后宫,服侍在皇上身侧,可过去这么久,太后好似没有这个意思,甚至从未让赵月儿去过御前。
也是因此,她才对赵月儿卸下戒备。赵月儿性子柔软纯善,又是不同于后宫嫔妃的心性,只怕要进后宫伺候,很难不入这位眼中。
李怀修捻着扳指,掀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瞬,舒美人心神一跳,倏忽垂下了眸子,不由捏紧手心。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说。
时候不早了,皇上到谨兰苑,不知何时要落灯。
舒美人咬咬下唇,就在她红着脸要开口时,听皇上先道:“前几日朕得你父兄的奏折,虔州剿匪,你父兄立下大功,朕还未做以褒奖。你服侍太后又颇为尽心,朕欲册封你为从三品才贵人,如何?”
舒美人眼神惊愕,很快眉眼泄出一丝喜色,她提裙跪身谢恩,“嫔妾叩谢皇上圣恩。”
贵人的位分于她没有皇嗣的嫔妃而言已是极高,皇上有心为她晋升,可见她这段日子是没有白费心思。
李怀修眼底划过一抹淡色,转瞬即逝,不徐不疾地推了推拇指的玉戒。
宫人进殿剪了烛芯,舒美人正要询问皇上时候不早,可此时安置,殿外忽传进一阵吵嚷声。
紧接着,全福海躬着身子着急地进殿通禀,“皇上,钟粹宫人传话,三皇子生了湿疹,哭闹不止,请皇上过去看看!”
“什么?”李怀修立刻沉下了脸色,寒声发问,“三皇子怎会起了湿疹!”
全福海吓得身子一颤,忙急声回禀,“事出突然,太医已经赶过去了,眼下奴才也不清楚。”
其实问起缘由,全福海确有揣测。罗常在胎大不好生产,三皇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不好养活,前段时期三皇子吐奶,钟粹宫太医几乎是日日待守,张嫔也衣不解带地照顾,幸而虽吃得少些,也一直无事,怕是入秋转凉,三皇子才一时不适,发了病症。
李怀修头疼地捏捏眉心,也清楚三子下生体弱,若非皇后毫无怜惜幼子之心,致使三子下生就有弱症,他也不会禁足皇后到现在。
他没有心思坐下去,起了身,“朕去钟粹宫看看三皇子。”
皇上这一走,怕是再难回来,牵涉皇嗣,舒美人不敢强行挽留皇上,她敛下心中不甘,福了身子,“嫔妾恭送皇上。”
圣驾往钟粹宫去,舒美人站在宫门前,只恨是今夜出了这事。
须臾,她平复下心绪,没想就这样安寝,看着圣驾离开的方向,对伺候的翠菊道:“三皇子染病,去看看也是好的。”
……
钟粹宫中,上回大皇子身上生了疹子,换过一回乳母,大皇子生来没生什么大病,反倒是养在钟粹宫的三皇子三天两头哭闹,便是伺候三皇子的乳母就拨了四个,又有日日轮值的太医守着,安排得如此精细,也难免三皇子时常有些小病。
今日三皇子身上生了湿疹,是因入秋转凉,三皇子体弱压不住凉气才发病,顾念三皇子年岁尚小,太医开了清疹子的药膏涂抹,待过几日就可消退。
张嫔面容有病态的苍白,她抱着啼哭不停的三皇子坐在床榻边,心尖儿紧了紧,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养了这几月也养出了感情。
三皇子要比温儿听话,平日里安安静静。倒底不是亲生儿子,她照顾温儿要比照顾三皇子多,但这孩子乖,见她哄着哥哥,便一个人乖乖地盯着嬷嬷手中的小老虎玩儿。
她轻轻叹了口气。
宫人进殿通禀,圣驾到了钟粹宫,张嫔起身间,眼前忽的一黑,幸而水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主子!”
水琳惊呼,“主子的手怎么这么烫!”
水琳接过主子怀中的三皇子交给乳母,担忧地皱眉,扶主子到床榻上坐好,张嫔这才有意识,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有些热。
这时,李怀修已经匆匆进了殿,刚到屏风处,就听见里面稚子哭啼呜咽的动静,他捏紧扳指,拂袖入里。
张嫔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带着宫人蹲身见礼,“嫔妾请皇上安。”
她声音虚弱无力,面容生出异样的红,隐有病色。
李怀修多看她一眼,让她起来,“嘉儿如何?”
嘉儿是李怀修为三子赐的名,寓意平安,温善。三子生母早逝,降生就处在后宫斗争之中,又体弱多病,他只望三子能安然长成,莫陷入前朝后宫的争斗。
三皇子在乳母怀中还在哭号,张嫔没有起身,自责地垂下眼泪,“是嫔妾之过,没能照顾好三皇子。”
李怀修清楚张嫔抚养三皇子已经是恪尽职守,尽心尽力,他没有多加责怪,“嘉儿体弱,此事不怪你。”
宫人送进为三皇子祛除湿疹的药膏,乳母忙拆了襁褓,为三皇子涂抹,那药膏清凉舒服,三皇子打了个嗝,由乳母哄着,哭声渐渐消了下去。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张嫔扶着水琳站起身子,她脚步轻晃,晕眩地扶住额角,水琳心疼地唤了声,“主子!”
她压低声音,“太医在外面候着,奴婢这就让太医进殿,为主子看看身子!”
张嫔不想兴师动众,皇上尚且在钟粹宫,她的心思自然要在三皇子身上,否则便是有借病推责的嫌疑。
她刚想说不必,额角就一阵钝痛,脚步虚软,李怀修余光注意到,微拧起眉宇,“传太医进殿。”
张嫔声音虚弱,仍在坚持,“皇上,嫔妾无事。”
得知三子无事,李怀修神情有所缓和,见张嫔如此尽心,他也不由生出几分动容,“嘉儿有朕照顾,你先下去歇息。”
水琳生怕主子再勉力坚持,听皇上准允,招来一个小宫女,不由分说把主子扶了出去。
这时看望三皇子的嫔妃到了钟粹宫,小太监进殿传话,“皇上,太后娘娘过来了。”
赵月儿扶着太后入殿,太后夜中难眠,听到外面的动静,便醒了,得知皇孙生出湿疹,心头一惊,忙唤人更衣,着急地赶去钟粹宫。
太后进殿匆忙,脚步虚浮,李怀修先一步上去扶住太后,“更深露重,母后怎么过来?”
闻言,太后先瞪了李怀修一眼,“哀家的皇孙生病,还想欺瞒哀家不成!”
李怀修神色无奈,“儿子不敢。”
他怕太后着急,直接道:“嘉儿体弱受凉,现下涂抹了药膏,已经没有哭闹了。”
三皇子已经裹在襁褓中睡去,三个皇孙年岁相差不多,唯有三皇孙是这般瘦瘦巴巴的模样,太后怜惜地看着,倘若不是皇后糊涂,她的三孙儿也不会下生就跟个猫似的,这样多灾多难。
太后眼底划过一抹痛色,皇后虽是她母家人,是她的侄女,但三皇子也是她的亲孙儿,怪她糊涂。
当真是造孽啊!
李怀修不动声色地扶出太后,“母后也看到了嘉儿无事,夜色已深,母后先回寿康宫歇息,待嘉儿好全,儿子带他去给您请安。”
此此时太后也是累了,她精力不济地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你明日还有早朝,也早些歇下。”
李怀修扶着太后的手慢慢往殿外走,“儿子知道。”
一众嫔妃见皇上与太后出殿,纷纷屈膝恭送,李怀修送太后上了仪仗,才转身回内殿。
皇后候在殿外,李怀修视线冷冷扫过皇后一眼,便是这一眼,已叫皇后如坠冰窟,她指尖儿微微发抖,无意识攥紧了衣袖。
外殿气氛冷凝,碧纱橱内为张嫔诊脉的太医匆匆跑进外殿,打破了一室沉寂,他躬下身,斟酌道:“皇上,张嫔娘娘急火攻心,又染风寒,体虚无力,发了高热。两位皇子年岁尚小,未免染疾,此时不宜与张嫔娘娘过多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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