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裳把人安抚好,才看向柳美人,开口便压住了柳美人的气焰:“尚是在坤宁宫,陈宝林固然有错,也当由皇后娘娘处置,柳姐姐越俎代庖,可是将皇后娘娘放在了眼里?”
这顶高帽子叩下,当即就给柳美人定了大罪,她品阶高,自能责罚低品阶的嫔妃。这事儿可大可小,要给她安一个无视皇后娘娘的罪名,今日受责罚的人可就是她了。
以前怎么没看出这小贱人竟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嘴皮子这么厉害,这么多人看着,她怎敢下自己的面子。
柳美人搭在宫女胳膊上的手狠狠掐紧。
自打彩芸那事儿过去,柳美人开始怎么看彩芸怎么不顺眼,瞧着给她侍弄花草的丫头算是伶俐,慢慢地,也就有了心腹的势头。可柳美人身边的心腹确实不好当,柳美人脾气不好,伺候左右,又要挨打又要挨骂,人前风光,人后遭罪。
夏日的衣裳薄,妙清手腕要被掐得青紫,她冷汗频出,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孰是孰非,皇后娘娘自有裁决,岂是靠你这张嘴在这颠倒黑白的?”
明裳不气不恼,似是觉得好笑,莞尔道:“柳姐姐既然知道皇后娘娘自有裁决,那在坤宁宫责罚陈宝林,又是何意?”
一句话堵得柳美人面色又青又白,周围的嫔妃都在看好戏,对这新上位的宓常在再次高看了几分,后宫里聪明人不少,但聪明且漂亮的,确实少见。
内殿门打开,文竹从里面出来,屈身福礼:“奴婢请各位主子安。”
文竹是皇后宫里的大宫女,说话的份量不比后宫的主子轻。
“方才之事皇后娘娘已经知晓,陈宝林冲撞柳美人,罚抄十卷经书。柳美人殿前妄为,有失宫规,禁足五日,无令不得出永和宫。”
十卷经书和禁足五日这二者责罚相差不大,关键就在这十卷经书要多久呈给皇后娘娘,要是三年五载,这责罚也就微不足道。
文竹说完那句话,就转身回了内殿,柳美人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众人散去,陈宝林红着眼眶,对明裳感激福身:“多谢姐姐为我说话。”
明裳见她尚委屈着,心中叹息一声,提点了句:“皇后娘娘处事公允,你要谢,也当去谢皇后娘娘。”
洒扫的宫人来来往往,坤宁宫嫔妃的一言一行皆入了旁人眼中。
陈宝林去坤宁宫谢恩的时候,皇后手握一本经书,正翻过一页,闻言,唇线牵起一抹笑意:“宓常在确实聪慧。”
这种事儿,谁能像宓常在做得这般两全其美,既责罚了柳美人,又笼络了陈宝林的人心,顺道奉承她一把,一石三鸟。
皇后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把那台云山笔洗拿给陈宝林,让她回去吧。”
……
柳美人回丽景轩发了好一通大火,案上的瓷盏噼里啪啦摔得粉碎,明裳听得乐不可支,她掩唇正笑着,外面吵吵闹闹传来人声,月香喜笑颜开地进来:“主子,全公公领来宫人,让主子挑人呢!”
昨儿个全福海起初以为宓常在是弄什么花招,才让顺湘苑冷清无人,今儿一早伺候皇上,才知晓,宓常在身边是真的没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宓常在久不侍寝,那帮奴才以为前途无望,早另寻他路了。
全福海是个人精,哪瞧不出皇上对宓常在的态度,宫里出了个这样的妙人,于皇上而言新鲜至极,全福海可不敢怠慢,早早吩咐尚宫局多挑几个顺眼的宫人,到宓常在身边伺候。
宫人恭恭敬敬地垂低头,站了两排,明裳一一看过去,点两个稳重的留下,剩下的请全福海去挑。
辛柳把荷包塞到全福海怀里,全福海掂掂分量,心里啧啧一声,不愧是有手段侍寝的主子,出手就是阔绰,虞府如今落魄,可这位主子半点没小家子气,不仅不把皇上的赏赐藏起来,反而大大方方地赏人,笼络人心,如此手段,柳美人哪斗得过。
全福海不敢怠慢,择选了五个手脚干净、稳重妥帖的宫人,留到了顺湘苑。
顺湘苑伺候的宫人多了,明裳留月香辛柳贴身伺候,辛小五做掌事太监,年纪稍长的绘如做掌事宫女。
绘如以前伺候在御茶房,被总管大监指到顺湘苑时,心中还有几分忐忑,不知这位新受宠的主子是什么脾性。
直至进到顺湘苑,绘如还未来得及升起那些担忧,见到宓常在的容色,呼吸都滞了一滞,这位新主子确实生得极美,甚至胜于先帝爷盛宠的梅贵人,她忽然也就明白了,皇上为何会如此宠幸于一个并无家世门第支持的新晋嫔妃。
……
至夜,敬事房的宫人端来嫔妃名册,李怀修朱红的墨笔在奏折上批阅了一个准字,他撂下笔,指骨轻敲了两下御案,稍许,看也不看那张列满六宫七十二嫔妃的名册,径直起身,淡淡落下一句,“去顺湘苑。”
敬事房的小太监愣了下,全福海反应得快,那张大圆脸堆满了笑,急急地朝外面喊:“摆驾永和宫!”
第009章
弦月高升,月色已深,莹白的残辉笼罩着整座皇城。
入宫的新人中,虞宝林骤然得宠,很快就有人心急不耐,乱了方寸。后午时分,便有两个新人到坤宁宫,言语之间都是想得皇上召幸。皇后赏了些玛瑙珠串作以安抚,却并未对此事作保。
新人悻悻而归。
至夜,皇后伏于案后,手中执笔,宣纸上落于“宓”字。
无人察觉间,笔尖的墨渍肆意晕染。
文竹在侧伺候研磨,见娘娘盯着宣纸上的字迹出神,不由轻声询问,“娘娘在想着什么?”
皇后眼眸微凝,唇边牵出的弧度若有若无,“河洛之神,华容婀娜,是为宓妃。”
“宓常在的姿容,也确实当得起那位赐下的封号。”
这宫中从未有过以宓字为封号的嫔妃,可见,那位有多喜爱这位宓常在。
文竹哑声,她侍奉娘娘多年,读过些书,听懂娘娘口中诗文的意思,并不觉得这封号有多好,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又能多长久,宓常在再讨皇上喜欢,也不过是这一时。当初潜邸之时,后宅容色出众的主子不再少数,得过皇上盛宠,到如今还有谁会记得。
她委婉道:“奴婢记得潜邸时,高良娣容貌并不逊于宓常在。”
只可惜高良娣眼皮子浅,见成王府落魄,与宁王勾结,当今处置高良娣,未顾忌半分过往情谊,即便是枕边人,也没有丝毫怜惜不忍。
提及旧人,皇后眯了眯眸子,是啊,又如何,她与那位夫妻十载,还不清楚那位有多冷心冷性。那位的眼中,又何曾有过世俗的情爱。
……
永和宫
月香正从内务府取回花露,迎面遇见御前的德喜公公,德喜来给宓常在传召侍寝,认出来人是顺湘苑伺候的大宫女月香,立马生出一脸的喜气,“月香姑娘回来得正是时候,皇上传召今夜宓主子侍驾,月香姑娘快些回去替主子更衣,准备迎驾吧!”
昨儿主子刚被召幸,今儿皇上居然又点了主子?
月香面有诧异,但当着御前人的面儿,她很快遮掩过去,与德喜说过几句话,脚步匆匆往永和宫走。进了宫门,她走得急,并未注意前路,一不留神余光晃过一道人影,她为护着怀中的花露,一个趔趄,肩膀被撞得生疼。待站稳了身子,揉上酸疼的肩侧,才看清撞她的人,正是丽景轩的彩芸。
丽景轩也听闻今夜宓常在侍寝,柳美人气得摔碎了两个茶盏,命她出来探风,截到圣驾,故而彩芸才走得急了些。平日她就趾高气扬,不把顺湘苑的人放在眼里,即便如今宓常在接连侍寝,她也不觉得宓常在能得意多久,毕竟自家主子可是当初潜邸柳侧妃的嫡亲妹妹,论起与皇上的情分,宓常在怎么比得过。
彩芸挺直了腰杆,“月香姑娘好没眼睛,莽莽撞撞,万一冲撞了主子,你可担待得起?”
主子入宫后,丽景轩一向欺压她们顺湘苑,以往月香也就受着了,如今主子已经入了圣眼,她又何必处处受气,丢了主子的脸面。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她们顺湘苑扬眉吐气。
她冷哼一声,“想必是上回宓主子还没教会你规矩,今夜宓主子侍寝,你这般毛手毛脚,冲撞了圣驾,可不是十个巴掌就能揭过去的!”
顺湘苑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牙尖嘴利,彩芸恨得牙痒痒,换作几日前,月香见到她哪回不是低三下四,怎么敢跟她这么说话!
月香紧着伺候主子,没再理会彩芸,捧着花露回了顺湘苑,只是擦身而过时,肩膀朝旁边的彩芸狠狠撞了一下,彩芸猝不及防,一屁股墩摔倒在地,臀下火辣的疼痛才让她回过神,好半晌没站起来身子,瞧着月香得意离开的神色,彩芸气得险些搅碎了娟帕。
……
明裳白日乏累,用过晚膳,昏昏欲睡之时,乍然听到侍寝的信儿,一时愣了下。后宫不是人尽皆知,皇上从不重欲,一个月有五回踏进后宫都是多的,怎么今儿又来了。倒不是她不想要这宠幸,只是那事儿她实在承受得有些艰难。
辛柳扶起她到妆镜前梳妆,“御前的宫人传话,圣驾这回已经在路上了,主子可得要快些。”
一头乌黑的青丝垂到腰际,透着绸缎般的光华雪亮,赶得紧,明裳松松挽了发鬓,来不及描妆,便只在唇瓣上染了嫣红的胭脂,妆镜中的女子眸如秋水,藏着波光,涟漪迤逦,怎么装扮都是千娇百媚。
圣驾已到了永和宫,明裳拨去鬓边垂下的青丝,披上外衫,叫辛柳扶着,快步出去接迎。
李怀修都已上了殿前的台阶,里面的女子才出来迎驾,大抵是走得急了,倾时见到他,身形不稳,被门槛绊了下,直直地扑到了他怀里。
怀中软玉温香,颇有投怀送抱的意味。
李怀修手臂下意识去扶她,掌心贴着那段细腰,眉宇轻挑,这女子一向心思多,这一摔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没等他想明白,怀里那两只小手似有慌乱地推了他一把,紧接着那人站稳,屈膝弯腰,施施然福了一礼。
未施粉黛的脸蛋清丽脱俗,月下美人,颇有一番趣味。
李怀修把人扶起来,“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掌中纤纤玉手柔若无骨,指腹不禁多按了两下,却听那女子娇声娇气地开口,好似埋怨,“还不是皇上来得急,叫嫔妾准备的空档都没有。”
按着女子的指腹顿了下,空气一时冷凝,全福海候在旁边,觑着皇上黑下的脸色,心如擂鼓,就差跪下来了。原以为这位主子是个温顺懂事的脾气,怎的刚侍寝一夜,就开始恃宠而骄了!这天底下,谁都能犯错,皇上是绝不会有错的,纵使有,那也是别人瞎了眼。
全福海正琢磨着给皇上消气,就见皇上拂开宓常在的手,冷着声,“朕的错?”
仅是这三个字,伺候的宫人惊得扑通跪到了地上,埋着脑袋,瑟瑟发抖。全福海心头猛跳,巴望着宓常在识趣,刚有得宠的势头,千万别惹恼了皇上。
明裳仿若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微抿了下唇瓣,鬓边垂落的青丝拂到她的面颊,春水嫣然,颇为可 怜,认错的模样诚恳懂事,“嫔妾不敢……”
微顿,她又多补了一句,“皇上别生气。”
但那眼眸水雾之下,藏着的却是叫人看不透的颜色。
李怀修双眼微眯,伸手钳住了明裳的下颌,冷言冷语,“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大抵是兴头未过,纵使她作天作地,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也不会轻易就让这女子得寸进尺。
明裳袖中攥起的指尖儿微松,微舒口气,心道,这位确实不好糊弄,她有意试探宠她的底线,这位却不给她半点机会。
月华如银,帷幔重重垂落,殿外,全福海静静候着,还是没琢磨明白,这宓常在究竟唱的哪出戏,好好侍寝不就得了,偏偏闹那一出,惹恼了皇上。皇上看似宽宏大度,实则最是小气,宓常在这么一闹,受罪的还是自己。不过闹归闹,末了皇上竟然还是留下来了,除了口头的警告,竟连责罚都没责罚。
想到这儿,全福海一阵毛骨悚然,他好似低估了皇上对宓常在的宠爱,宓常在虽初得圣宠,可是在以往,皇上待别的嫔妃主子,从未这么宽容过。
宫灯的烛火照着人的光影,事毕已近过亥时,明裳伏着身子,她耳边听见男人阵阵强劲的心跳声,两人都未唤人净洗,她忽然有些好奇,记得幼时父亲因公务繁忙,日日在书房累得伏案而歇,母亲知父亲醒后又会继续忙着正事,舍不得叫醒,无奈只能轻手为父亲披衣以免着凉。
如父亲一般低品的官员尚且分身乏术,她为何觉得,这位坐拥江山的帝王,好似从未有累的时候。
明裳仰起脸,问出这个疑问。
她虽聪慧,却不精于男女之事,不知这个问题对男人而言,问得有些危险。
能坐到这个位子上,必然有过人的精力,常人所不能及。李怀修少时就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皇子,他早已将这些视为寻常。
李怀修凝着女子的眸子,脸色精彩复杂,一时竟也看不出这女子是真诚好奇,还是在借机为她勤勉的父亲说情,好让他无意中提拔她的母家。
李怀修没回她,拍了把女子的腰身,让她起来,明裳没动,眼巴巴地望着男人,后者淡着脸色,却是极为无情,明裳瘪嘴,起了身。
主子到净室净洗,宫人垂着头,手脚麻利地换下新的床褥。
待明裳沐浴好,清清爽爽地躺回床榻里,见男人从净室出来,她又坐起身子,将帷幔的钩落了,两人一同安置。床榻里只留了一床被褥,李怀修没理会这人固宠的小手段,他也习惯搂着这女子入睡。
刚熄了灯,两人都没多少睡意,李怀修手掌扣着那段纤细婀娜的腰,他垂下眼睑,怀中人似有所察,抬起脸,四目相视。
借着月光,女子面容如拂上银辉,色容清丽。
李怀修眼黑如墨,挑起一米立轻捻,忽然问她,“可知朕为何赐你以宓做封号?”
明裳心尖微跳,轻轻摇头。
李怀修俯目欺身。
他本没想初次召幸这女子就赐她封号,提笔之际,偶然记起一句诗词,月中寂静,他叙于她耳。
“宓妃腰细才胜露,赵后身轻欲倚风。”
纵使是如李怀修这般不耽溺于女色的帝王,得了这么个东西,也难得生出些情不自禁。
却也仅仅止于此。
第010章
丽景轩
彩芸一瘸一拐,形容狼狈地进了内殿,她哆哆嗦嗦跪到地上,颤声,“奴婢无用,圣驾直朝顺湘苑去了。”
她不是没去拦着皇上,眼见圣驾进了永和宫,她急忙跑过去,传话美人主子头痛难忍,请皇上过去看看,话音刚落下,未听銮舆内皇上开口,就先被御前的大公公全福海拦住,先吩咐小太监去传太医,紧接着笑眯眯的,三言两语打发她回了丽景轩。
彩芸再要去顺湘苑请人,却连全福海都没见到,顺湘苑看门的小太监把她拦在了外头。那群小太监往日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她,如今却是狗仗人势,翻脸不认人了。
6/130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