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黑暗的洞口深处,一只张开的白骨手掌贴着石壁,长甲刮过石壁发出刺耳的铮鸣,女人缓步朝三人走来,她一手撩起鬓边的头发,轻笑道:“谁也别想离开哦。”
她望了眼惠比寿,像看陌生人一样掠过他。
夜斗震惊地问惠比寿:“你喊她母亲?”
惠比寿苦笑一声:“是,古籍有记载过,初代惠比寿是被伊歧那美抛弃的孩子。”
两人对话之余,夜椿温吞地走到女人身前,笑望她道:“伊歧那美大人,我会留下的,请让他们回去吧。”
伊歧那美咬着指甲,亲昵地用手背贴过夜椿的脸颊,少女的雪腮冰凉,与她沉寂地底的骨头般。
“我不信了哦无,他们两个……”她歪头,用手指在夜斗和惠比寿中点了点,“只能回去一个,至于是谁,无来选吧。”
三人皆是一愣。
“我留下。”惠比寿把黄泉之语向夜斗递出,后者错愕地瞪大眼,“夜斗神,我留下。你回去吧,在你手里我相信它能发挥出最大的用处。”他微笑道。
“不……”夜斗连连摇头,“要留也是我留!我是小椿的哥哥,就算是死我也应该在她身边!”
听着两人争论“你留我留”,伊歧那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手臂攀上夜椿的肩,望向她看不出情绪的双眼,“怎么样无?想好了吗?”
夜椿默然,侧眸凝望伊歧那美黢黑的眼眶。
选谁?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朋友。
就像电车难题:一列火车驶过,A轨道上站着一个人,B轨道上也站着一个人,火车如果停下整列车的人都会死,那么现在是让开上A轨道?还是B轨道?或者是停下?
那么有三个选项可供选择:
1、A活,B死,一整车人活?
2、A死,B活,一整车人活?
3、A活,B活,一整车人死?
无论选择哪个,死亡不可避免。
那么新的疑问来了,是否应该在有限的情况下减少最大伤亡?
这时候选择似乎只能从1和2里选择。
如果火车中全是普通民众,而站在轨道上的两人是即将为全世界人类做出卓越贡献的人呢?
这时候难道就要选择3了吗?
都说生命无价,难道一火车的民众就要为全世界让步了吗?
夜椿讨厌做选择,面临要她做选择的时候,她能逃避就会逃避。
她垂眸笑了下,手不动声色地抬起,画出“觉”字和“煦”字的符咒,她轻声问道:“一定要选吗?伊歧那美大人?”
“没错哦……”伊歧那美瞳孔扩大几分,少女展开双臂环抱她,冰冷的体温让她餍足地发出轻笑。
下一秒,她笑意一僵,身体轻颤,后背被抵上圆孔状的物体。
“可是我真的不想选呀。”
少女近乎天真的声音飘来耳侧,伊歧那美瞬间暴怒,龇牙发出尖啸,“啊啊啊啊啊!!!”
“所以伊歧那美大人,我要的是他们两个全部离开。”
她越说声音越轻,双耳流血。
“夜椿神!”
“小椿!”
争论的两人同样双耳流血,浑身力气泄散大半,黄泉内地动山摇,站定在原地都很难做到,他们刚踏出一步,脚下像有汹涌的海浪起伏,只能瞪大眼盯着眼前一幕。
少女抱着黄泉之神的白骨架子,后者尖锐的五指紧紧按着少女后背的心脏处,指甲渗入皮肉,黑气随着鲜红的血液溢出。
黄泉神对其他神能造成安无的伤害,和被神器刺伤一样,到达一定程度时会发生神堕。
“伊歧那美大人,这次到你做选择了,是和我一起陨落呢?还是放他们两个离开呢?”
夜椿的食指扣在扳机上,话语间的笑意若有似无。
面对无法逃避选择的时候,她不会选择,只会将问题抛回给出题者。
伊歧那美渐渐停止了尖啸,她的身躯被人紧紧拥抱着,从未有过的血肉仿佛从这具空架子里生了出来。
她的五指已经深入少女的皮肉中,只要她再用力一寸,就能将她的命脉捏爆。
是和她一同陨落?还是放那两人离开?
伊歧那美该选前者。
她抬起空出的另一只手,缓缓回抱少女,脸贪恋地埋进她的颈窝。
“一同陨落吧,无。”她笑道。
长达万年的生命在此刻,她厌倦了。
被人抛弃万年,被遗忘在这黄泉中万年,不被铭记万年。
无人记得,最初的她只想拥有一个拥抱。
如果和这孩子一同陨落,这个拥抱将会是永恒的拥抱吧。
“不要!小椿!”夜斗咬牙吼道。
就算她死线已至,也不应该死在这里,死在这时候。
明明她还没看到樱花绽放,还没看到他和日和告白,还有那么多的话要对那些人说。
他绝不接受她是这种结局——死在无人知晓的黄泉里。
“惠比寿!”
一声呼喊像从遥远的天边坠落,夜斗下意识抬头。是日和的声音!
是了!只要身在此岸之人喊出他们的名字,就能将他们从黄泉召回!
他眼里燃起希望,身旁的惠比寿身影已经消失,被召回了此岸。
“小椿!我们能——”
他话音蓦然止住,刚扬起的嘴角压了下去。
他想起了,他从未告诉日和他的真名——夜卜。
黄泉开始塌陷,巨大的碎石不断砸落掉地发出震响,地底的妖怪们全部涌了出来。狭窄的通道挤满了畸形的妖怪,它们自毁性地一只只自曝,血肉残肢像漫天纷飞的樱花。
“对不起。”
夜椿对神器空间里的雨器说着,安无蔓延她全身,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是紫色淤痕,痛刺进她的骨髓深处。她艰难地扯出一笑,“很痛吧。”
神器会影响神,同样,神堕也会影响至神器。
雨器将她外表的变化看在眼里,不光是她,他抬起手掌,上面的蔓延紫色安无,浓郁的死气包裹着他。
“还行吧,反正死过一次了,死第二次也没事。”他故作轻松道。
夜椿转而望向夜斗,他的眼神覆了层阴影。
“夜斗,你会回去的。”她道。
“……有小椿在我身边,回不回去都可以。”夜斗自然地牵起笑。
“会的,一定会回去的,相信那孩子吧,她是你的有缘人啊……”
夜椿的眸光穿过黄泉,仿佛直至此岸上。
黄泉之上——此岸。
风穴口围着一圈神明、神器和人类。
惠比寿从死气令他窒息的黄泉逃脱,他忙掉头冲看不见底的风穴口喊道:“夜椿神!夜斗神!”
“夜斗!夜椿!夜斗!夜椿……”
壹岐日和跪在风穴边上不断呼喊那对双生神明的名字。
她喊道嗓子卡壳一瞬,依旧无人回来。
一个身穿卡其色大衣的金发女人蹙眉,望着没有动静的风穴喃喃道:“怎么会回不来?惠比寿就能上来,那两个人怎么会?!”
她是毘沙门天,是神器兆麻的主人,也是七福神之一的最强武神。
“日和,试试喊夜卜和无吧?”
黑发青年拍了拍壹岐日和的肩,他嘴角罕见地不带笑意,“或许得叫他们最初的名字。”
壹岐日和双眸一亮,深吸一口气冲风穴用力地喊了出来,“夜卜!无!”
少女竭尽全力的呼唤一落下,凭空出现一道身影。
夜斗狼狈地扑在了壹岐日和身上,脸上冷汗淋漓,双瞳久久没见到日光而瞪大。
“小椿呢?”
他的视野前忽然挤进来一张俊美的脸。
白发青年半蹲在他身前,唇畔牵笑,眼底没有丝毫笑意,连带着下颚线紧绷着。
夜斗骤然回神,他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有觉里、小福、大黑、兆麻、煦里、毘沙门天、惠比寿、雪音、日和……他们投来的眼神或多或少地带着关切。
唯独没有夜椿。
他抓住壹岐日和的手腕,哆嗦着双唇恳求道:“日和!再喊小椿的名字吧!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回来……”
壹岐日和愣了短瞬,点头,立刻扑在风穴边上呼唤“无”。
一声声过去,一秒秒过去。
没有人再降临此岸。
“悟,你的名字没有了。”
一道冷静的男声骤然响起。
五条悟先是垂眸,锁骨上属于他的金色烙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他霜睫颤动,嘴唇翕合,“假的吧……”
他被除名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没有刺伤她,也听她的话和她保持距离了,为什么要将他除名?
神器与神之间像丝线般的链接悄然断了,他没有发现。
甚至身体没有一丝异动传来,就这么被单方面地除名了。
眼见风穴渐渐缩小,五条悟走向粉发少女,他的笑唇下压,“小福大人,再开一次风穴吧?”
“觉里,风穴不能随便开。”大黑凝眉,先替小福挡了回去。
“不是随便。”五条悟侧眸望向快缩小到只有手掌大的风穴,微笑道:“我要下去。”
第54章 五十四个信徒
“好,小觉里,我知道了。”
小福伸手拍拍大黑的胸膛,大黑一脸欲言又止,她笑了下示意他安心。
“那就再来一——”
她话音未完,天边蓦然响起一道惊雷。
金光笼罩半边天,一群身披白袍之人脚踩祥云站在天际。
“情况不妙了,是天界前来讨伐的神明啊。”毘沙门天凝望天际道。
五条悟望了眼当前的情形,夜斗和惠比寿刚从黄泉脱身,夜椿生死不明,天界便正好赶上这个时机前来讨伐……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要是她在的话,说不定会俏皮地来一句,“反正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们快趁热喝了吧。”
想到这,五条悟翘起唇角,淡然地注视小福,“小福大人,不介意让这里更乱一点吧?”
小福触及到他目光的随意,蓦然领悟了什么,她自信一笑道:“交给我吧,小觉里!”
“黑器!”
身材魁梧的男人瞬间化为一道淡粉色流光,在她手中变成一把黑色蕾丝的折扇。小福悄悄冲地上一扇,一个黑点出现在泥地上,迅速扩大成了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浓郁的黑气源源不断冒出。
她在打开一个风穴后,手背在身后连扇几下,又开了几道风穴。
边扇,她边掐着嗓子大喊:“哎呀!风穴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天呐!天上的大家快下来帮忙啊!”
五条悟已然走到风穴边,狂风吹起他蓬松的头发,黑气掩盖不住蓝瞳中的冷色。
“悟,我也去。”夏油杰道。
他伸手拦在白发青年身前,后者面上依旧笑嘻嘻的,眼底无比冷静。
“不用啊杰。”五条悟轻笑道,“我有必须去的理由,再说我们两个都去了,硝子回来一个人都没看见得很生气吧。”
夏油杰怔了怔,没有让步,他弯眸笑道:“让挚友独自面对所有,我不想再让这种事来第二次了。”
三人在彼岸重逢后,他们摒弃了生前的所有纠结,坦诚地告知了彼此这些年的想法。
死了还不坦诚用硝子的话就是“以为自己是青春疼痛电影的主角吗”。
被硝子说得最多的就是五条悟,梦中高专时候的他别扭得跟缠在一起的毛线团,每每聊起梦中的那个时空,五条悟也加入了嘲笑dk时期的自己的队伍中。
甚至他还随意地说:“要是那家伙真的敢跟小椿告白,我说不定会疯呢。”
彼时夏油杰笑了下,“不都是你吗?吃自己的醋也太小心眼了吧悟?”
家入硝子举手赞同夏油杰的说法,“要我说啊,你那时候没有女朋友最应该感谢你这张嘴了五条。”
五条悟懒懒地笑着,轻声道:“我也赞同哦。”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悟你还记得你说要出国看日出那一次吗?”夏油杰问。
“嗯,记得,怎么了杰?那不就是那个我在闹腾嘛?青春期的少年真是麻烦,小椿不搭理他是对的。”
五条悟好心情地拿起一块仙台生奶油大福,是家入硝子带来的。
“嗯……”夏油杰有些欲言又止地望向五条悟。
“杰!快说啦!想急死我嘛!”
“好吧好吧,那一天我不是给你送了芒果汁么?那是小椿让我给你的。”
五条悟送到嘴边的大福一顿,平和地望向夏油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小椿其实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不在意那个‘悟’,起码就我看来,那一天她因为他很难过……”
甚至因为他哭了。
她是为‘悟’哭,还是为百年前的‘悟’哭?五条悟忍不住地想探究下去。
他没再询问夏油杰更多,这个答案或许已经知道了。
三人就这么畅所欲言地聊了许久,更多地还是在聊梦中的时空。
毕竟他们也算是亲身体会过,那个有所不同的世界。
“……所以悟,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吧?”
夏油杰凝望沉默的五条悟。
一只白鸽从林中掠过,展翅飞向天空,洁白的羽毛飘洒下来,像白山茶的花瓣、像五条悟在此岸初遇她那夜的大雪,也像她那夜无声流下的泪。
羽毛随风拐弯,就是不往他的方向飘。
五条悟抬手,使用无下限,用吸引力将它抓握在掌心。
柔软的触感扫过掌心传来令人舒适的痒感。
活着还是死去,五条悟并不在意。
他本就是已死之人,是夜椿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感受着掌心没有实感的羽毛,五条悟恍然意识到,他比他以为的更要喜欢夜椿,时间也更早。
早在2007年的那场梦中,他就喜欢上一个对当时的他而言只是一个虚拟的、触碰不到的人。
只是这些年来,他全身心地投入教育事业中,自己从未发觉出这一层感情。
就算当时发觉出了也做不了什么,对活着的他来说,她只是他对美好生活的臆想,是并不存在的神。
现下他处在讨伐神明的行动中,可神明与神明之间的抵牾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早该在一线时归于虚无,从那个人为他跨越一线时、被那只手牵着时,他就下定决心要追逐她直到灵魂覆灭。
哪怕他再死一次又怎样?
生时人人都说他注定“最强”,他也就担上了“最强”头衔。他也为梦想努力过,虽然最后死了,也没什么所谓,那群孩子有继承他的意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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