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焕见郡主杯中的酒没了,便立即给她满上。
壶中的酒倾泻而出,酒气香浓。
他的鼻子动了动。
闻着还真是与京中的不同。
枫黎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红唇一抿,轻笑起来。
她解释说:“北地的酒比京中的烈,也比京中的香,陈公公可要试试?”
陈焕摇了摇头:“奴才的情况郡主不是不知道,喝了酒,万一弄得身上污糟……”
他们阉人本就控制不住下面,喝多了水难免弄脏了衣裳,品阶低的来不及换洗,身上总是有股气味;而在主子面前伺候的,为保证当值时能跟在主子身边,早就习惯了长时间不饮水。
饮酒利尿,喝完了肚腹发胀,对他们而言更尽量少碰的东西。
他略带苦涩地自嘲轻笑:“该叫郡主厌烦了。”
“总是不喝水对身体不好,若是在宫里也就算了,我管不了那儿,如今都回了我将军府,还不都是我说了算?没有宫里严苛的当值时间,自然也就无所谓了,身上不适随时叫人打水便是。”
枫黎拿起一旁全新的筷子,在酒壶里轻轻沾了一下。
接着,把筷子递到了陈焕唇畔。
她笑说:“尝尝?”
陈焕垂眼扫过筷子,看着上面的酒凝聚成一滴,就快要落下去。
他顺从地侧头,往前凑过去,薄唇微张。
那筷子却被撤走,枫黎也跟着往前,轻轻啄了下他的唇。
她哄到:“我怎么都不会嫌弃陈公公的。”
陈焕猝不及防被亲,耳根一红。
他连忙直起身子:“郡主用膳怎的还如此不正经!”
想装出一副呵斥模样,到底是没成。
唇角往上翘,收不回笑意。
枫黎将方才给他倒的小半杯酒又推到他面前:“只要是你想,只要是你自愿,适当尝一点没关系。”
郡主这是希望他离开了皇宫,就多尝试以前很少做的事情吧。
陈焕知她心意就足够开心的了。
他还是把酒杯推了回去:“哪日奴才想勾引郡主的时候自会饮酒的。”
“陈公公勾引我哪里需要这个?”
枫黎反问,换来陈焕一眼嗔瞪。
他什么时候勾引过郡主了?
分明是好几次勾引的机会,都被他自己错过了。
可这么想的话,无需勾引郡主就对他这么好,勾引一下那还了得?
陈焕陪枫黎用完晚膳时,天色已沉。
饭后,枫黎习惯多站一会儿,就依照往常来到了沙盘前。
陈焕跟在枫黎身侧,看着她拿起木杆,轻轻点在沙盘上。
他不了解北地地形地貌与势力分布,但能看出沙盘是模仿北地制作。
一处处峡谷、一条条河流、一座座城池……
全都清清楚楚地标在上面。
“没有战事时,郡主也会每天看这个吗?”
“没有战事时,就将它当成游戏好了,听说往西而去某些遥远的国度,就是把这当做军事游戏玩的。”枫黎拿起代几只表敌军的军旗,分别插在几个地方,“面不同情况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我一步、敌一步,别有一番乐趣,刚好饭后站着消消食,一举两得。”
陈焕点点头:“怪不得郡主总能算无遗策。”
他弯腰,一点点地看过去。
别说,这沙盘做得细致,比他看过的所有地图都要详细多了。
“就是宫中的大燕城防图或是最最精细的地图,怕是都没有郡主的沙盘详尽。”
“那是自然,大燕境内的地方都是我亲自跑出来的。”
枫黎颇为得意地翘起唇角。
她扶住陈焕的手:“最美的地方和最美的景色,我全知道在哪。”
陈焕心脏跳动加速,抬头看向枫黎。
“往后有的是时间带陈公公一同欣赏。”
陈焕收回自己的手:“郡主可甭对奴才这般好了,小心日后郡主嫌弃了奴才打算另纳他人入府时,奴才不肯放手,对着郡主苦苦纠缠,惹郡主烦心。”
“那我倒是很想知道,陈公公苦苦纠缠时是个什么样子?”
枫黎把人往自己跟前拽了拽,歪头追着他躲闪的目光。
她笑着逗弄道:“会不会哭得特别好看?”
“你……!”
陈焕猛地甩开她的手。
他气道:“奴才去沐浴了!”
一口凶悍气极的语气,说的却是……
去沐浴了。
枫黎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脆笑。
笑得陈焕背影中的耳朵更红了。
待到人影彻底不见,她笑着摇摇头,重新把目光放在沙盘上。
陈焕沐浴的时间久,过一会儿她再洗也来得及。
这时,夜幕中闯入了一只飞鹰,在院中盘旋两圈,最后落在了架子上。
她眉头一敛,大步走出门去,从鹰爪上拿下竹筒,拿出里面的纸条。
摊开一看,上面只写着“速速回营”几个字。
连“将军”这个敬语都来不及写,许是有要事发生。
有国才有家,身处北方要地,军中的事就是最大的事。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叫人牵马。
一刻也不敢耽搁,一路狂奔直到军营。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早听说将军下午就入了城,这会儿终于肯来看看我们了!”
“将军,有人传闻说您从京城带回了皇上赐的入赘夫婿,到底是真是假?”
枫黎才骑马入营,附近的将士们就立刻围了上来。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语气热烈轻松,根本不是有事发生的样子。
她察觉不对,拧起眉头,翻身下马。
“营里可有事发生?”
“没什么啊,我们刚吃完东西,正聊到将军和将军的入赘夫郎呢,将军就过来了!”
“是啊将军,我们还想呢,将军有了皇上赐的夫郎,回了城竟然都不先来看我们了,我们心里可难过了,没曾想说曹操曹操就到,将军就来了!”
枫黎的眉头拧得更深,脸上浮出些许怒意。
她拿出那张纸条,沉声道:“是谁写的,给我滚出来!”
众人这才发觉出了大事,全都禁声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是戏。
[谁写的密信啊?]
[我哪知道!]
枫黎又喝一声:“再不出来,所有人军法处置!不想让兄弟们被你连累,就给我敢作敢当!”
“是我写的。”
乌央乌央的将士们身后响起声音。
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冒了头。
“学武,将军信任你提拔你,你不能乱干这个事儿啊!”
有老兵用力拍了下杨学武的手臂,神色紧张,不忘瞪了他好几眼。
传给郡主的密信岂能在无事的时候乱用?
杨学武站到众人中央,站到枫黎对面。
他气势汹汹,神色严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大有一副拼死拼活的模样。
“不是,咱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学武、学武!你回来!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啊学武,你还要反了将军不成么!”
枫黎不知他用意,眯起双眼。
杨学武是她亲手提拔上来的,算是过去几年的亲信之一。
见他亲人都在战乱中离去,只留他借着一股子狠劲儿活了下来,便看中了他的能力。
如果杨学武把她骗到军营有反心……
她也不会留情,定会亲手将他斩杀。
杨学武的眼神越瞪越狠,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动手、连忙一窝蜂上前扑住他的时候——
“将军以前不管因为什么事离开临昌,回城第一件事准是来军营见我们,这次都不把我们放在心上了,是不是有了皇上赐的什么入赘夫郎,就要去生孩子不要我们了啊!呜啊——”
猝不及防的嚎啕大哭,把众人全给看傻了。
就连枫黎都傻了一瞬。
“哎哟我去,我还以为你要对将军不利呢!”
“真是你搞什么……哎哟哟哟,别哭别哭,瞅你哭的!”
“就你这样子还以为你暗恋将军求而不得呢!”
“谁暗恋将军了,是敬重!敬重!”
杨学武一边哭一边摸眼泪。
枫黎直接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子。
她气笑道:“我说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怎么可能回去生孩子不要你们?”
“郡主娶了夫郎,可不是得生孩子么,等有了孩子自然越来越不把兄弟们当亲人了,别说没孩子,现在刚回来都不看我们了……”
杨学武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静下来,看向枫黎。
他们都是跟了他少说五年的人,这五年是过去那么多年里最最危险的,他们都一起扛下来走下来了,期间也送走了很多人,这才更珍惜对方。
将军是他们的主心骨,要是没了将军,真不知道谁还能服众。
枫黎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半晌,她叹了一声:“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份特殊。”
大家都不傻,闻言,又相互看了几眼。
“我没有子嗣,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想到许多事,低笑一声。
难道这就是天意么?
她本就不想生育,刚好可以拿自己的身份当理由说得一本正经,又喜欢上了陈焕。
一切都如此刚刚好,还是陈焕就是皇上派来勾引她的?
她知道这么想很离谱,但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所、所以……将军并不是真心喜欢皇上赐的人,只是做做样子?”
“当然不是,人是我亲自求来的,皇上只是成人之美。明日我会正常来军营,我的家事不会影响我的职责,更不可能抛下你们不管,但我府上的人也跟你们一样重要。”
枫黎心说,现在来一趟也好,刚好跟将士们表明自己对陈焕的态度。
她负手而立,缓声说道:“陈焕是我看中的人,从今往后,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他,就像你们是我的兵,旁人就不能欺辱你们;脚下是我要守护的土地,异国就不能霸占这片土地伤害这片土地上的人。”
说完,她扫视一圈:“知道了吗?”
众人沉默一瞬,继而齐声道:“知道了!”
“将军放心,将军的人也是我们的兄弟!”
“没错!太好了,将军还是照常来,说实话我虽然没说,但也担心过……”
“你这个马后炮!”
“好了,现在皆大欢喜了,但该罚的不能不罚!”
枫黎严肃道了一句,大家就又静了下来。
她看向杨学武:“理解你的心情,但密报岂能随意乱用,若日后全都像你这样还不乱了套了!军法就是军法,就算你是我亲自提拔上来的……”
“遵命!将军,我这就去领罚!”
杨学武笑得像个傻子,转身就蹦蹦跳跳去领罚了。
将军不把他们丢下就比什么都强!
其他人却咽了咽口水。
虽说传给将军的密信并非军令,惩罚也只是“军法处置”几个简单的字眼,可谁不知道这顿处置大抵半条命都能没了?
这人却笑成这样,怕不是脑子有问题了!
枫黎补充:“不能故意放水,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是!”
-
陈焕在浴桶里磨蹭了很长时间。
这儿洗洗那儿搓搓,把身子上上下下全都细致地洗了个干净。
浴后,又特意在吹干头发前用了些香气淡雅的发油。
这么吹干了长发后,便会留下若有似无的香气。
他寻思,他耗费时间好好准备也是为了郡主,所以等多久她也不能着急。
他倒要看看,郡主对他有多少耐心。
好好地擦净身子,穿上一套柔软的衣裳,腰间系了结。
细细将自己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他才离开房间,叫人挪走了浴桶。
满心欢喜,唇角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心中还不忘埋怨几句,郡主真是懂得太多了,他说句不饿,都能知道他的想法,早知道就不那么说而是随意吃上几口了,免得被她看穿了心思。
他抿抿唇,若是相互提前不知晓用意倒还好说。
现在他的做法那么显眼了,反而叫人忍不住觉得羞涩。
在门外静了静心神,他才略显赧然地进了卧房。
以为能见到郡主笑看着自己的模样,不想……
竟是空无一人。
那些燥热的欢喜刹那间冷下去了一半。
他四下看去,心想,会不会是郡主故意躲着他,从身后突然抱住他?
可是,柜子里、桌子下面,就连门后他都找遍了,就是没人。
难不成郡主还未沐浴完?
不是吧,他洗了那么久,手指都泡白了……
他在床上坐了片刻,还是没耐住性子,出了屋去寻人。
没走多远,就碰见了绪白。
这时候顾不得跟绪白对不对付了。
或者说,他们本来也不算不对付,只是因为郡主而产生不同的立场。
他问:“郡主呢?”
绪白一眼就能看出陈焕是认认真真沐浴、打理过自己的,跟她迎面走来她都能闻得见那清雅的香味,还真怪好闻的,怪不得郡主几次夸赞。
意识到眼前人的用心良苦,她的眼神不由得变得可怜了些。
但她还是实话说道:“郡主方才接到密报,已经赶往军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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