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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风渐渐大起来，又去关了窗，回来挑亮烛火，这才重新拿起墨锭研墨，继续之前的话头。
“小主，是什么重大的消息？”
孙贵人笔尖一顿，淡淡道：“昭贵妃娘娘是假孕。”
“什么？！”画眉惊呼出声，又连忙闭上嘴，一时有许多问题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半晌，她才道：“主子，这是真的吗？”
“凤仪宫和瑶华宫斗法，我怎么会知？”孙贵人讽笑一声，“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
“可是……”画眉担忧道，“这消息，您可不能去散啊！”
“你别担心，”孙贵人低头勾完最后一笔，又换了一管粗一些的羊毫，低声道，“自会有人替我去做这些事。”
画眉闻言，轻声问道：“您是说……婉美人？”
似乎，只有婉美人才能这样没脑子地去说这些话。
“自然不是，婉美人还有些用处。”孙贵人笑了一下，声音透出一股俏皮来，“除了没脑子的敢去做这样的事，还有仗着有依仗的，更别说，还有既没有脑子、又有依仗的。”
画眉被孙贵人绕得有些头晕，但总归自家主子心中有数，她便放下心来。
申时，一场小雨已经停歇，皇帝批完了折子，从两仪殿出来，乘着御辇往凤仪宫而去。
皇后早早地从安景那里知道皇帝要来的消息，打发了罗才人，又命小厨房整治一桌丰盛吃食，才回内室重新梳妆打扮。
她相貌端丽，总是打扮得雍容华贵，符合一国之母的身份。
只是今日，皇后心知皇帝过来凤仪宫是要问起邱太医的事的，便只绾了简单的发髻，又捡了家常的衣裳穿。
皇帝踏进鸣鸾殿，皇后带着人迎出来，福身见礼。
“妾请陛下安，陛下万福金安。”
“梓童不必多礼。”皇帝说着这话，略微抬手示意皇后起身，抬脚步入暖阁坐了。
暖阁里，窗边榻上，却还趴着个一身红裙的女童，正歪着身子看他。
“父皇！”她见萧晟进来，高兴地从榻上爬下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才上前抱住萧晟的腿，“妧儿好想您！”
萧晟笑着将大公主抱起来，在空中颠了一下，引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妧儿也快五岁了，想要什么样的伴读？父皇去给你寻。”
皇子公主皆是年满五岁就要入崇文馆念书，伴读一事自然少不了。
大公主“咯咯”笑了几声，从皇帝怀中下来，仰着头看他，眼珠一转，脆生生道：“妧儿要漂亮的姐姐！”
皇帝失笑，逗弄道：“为何不是妹妹？”
大公主便掰着手指头道：“妧儿已经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还想要哥哥姐姐！”
她提到两个弟弟，自然让萧晟想起将将出生的二皇子，笑容便淡下来。
皇后适时上前，细语道：“妾令小厨房准备了晚膳，陛下可要用一点？”
皇帝表情平静，略微颔首，皇后招手让宫人们上菜，自己站在桌边，亲自为萧晟布菜。
大公主不用宫人服侍，自己抓着一只银勺舀碗里的糯米糊，虽然年纪小，也初初有些公主风度了。
萧晟开口道：“梓童也坐下吃吧。”
待到晚膳完毕，宫人将大公主抱走，皇帝挥退屋内侍从，踱步到窗边，淡淡开口道：“虽说母后的意思是二皇子养在凤仪宫，但还是不记在梓童名下了。”
第88章 提醒
这意思是说，二皇子同二公主不一样，玉牒上仍然会记在赵氏名下？
当初胡氏犯事，二公主被抱到凤仪宫，连玉牒都一并改了，宫中好似没有胡氏这个人，可如今，皇帝却不愿将二皇子也记在她名下……
皇后心中微沉，面上却笑道：“自然。”
萧晟回身看她一眼，继续道：“梓童没什么想说的吗？”
皇后心知皇帝在说邱太医的事，但邱太医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也绝不可能当着皇帝的面自陈是故意害贵妃，如此一来，没有证据，她当然不可能承认，因而脸上疑惑，轻声道：“陛下指的是……？”
如今殿中只有帝后二人，萧晟懒得顾忌皇后的体面，直接道：“梓童，即便邱太医什么都不说，长门宫里消息闭塞，贵妃又尚未显怀，赵庶人如何会知道贵妃有孕的事情、还安排人去冲撞呢？”
自然是皇后告诉她的了。
皇后脸色一白，听到面前帝王平静的声音继续道：“当初刘氏一尸两命，朕已经给了你嫡妻的体面，让你有生下嫡长子的机会，不是让你以为可以肆无忌惮对贵妃和贵妃的孩子下手的。”
刘氏，太后赐下的另一位人事宫女，同石才人一道伺候刚开府的珹王。
她偷偷倒掉了避子汤，又勒了肚腹隐藏显怀之态，妄想在珹王妃之前生下萧晟的长子，母凭子贵，真正摆脱人事宫女的身份，最终被当时同样怀着孕的王氏赐下了一碗乌头汤。
只是因月份已重，刘氏终究一尸两命。
皇后已经很少想起珹王府的事情，如今听到皇帝旧事重提，不免恍惚了一下。
这恍惚只有片刻，她便掩住眸底不该出现的感情，跪到皇帝面前，坚定道：“陛下，妾绝无此意！”
皇后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懊悔和担忧，她剖白心思道：“陛下您知道，妾求子多年而不得，对赵庶人的孩子自然看中些。妾也想过，是不是因当年之事遭了报应，因而始终不曾再有孕信，所以这一次，妾只是想为自己的养子积一积福气……”
“妾想着，赵庶人虽是活不成了，但她毕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因而想着她若是有什么未了的愿望，妾便满足了就是……”她望了皇帝一眼，继续道，“她想要知道宫里近来的新鲜事，妾觉得这也没什么，便告诉她了，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她特意选在昨日，朕同你都不在宫中的时候生产，妄图害了贵妃？”皇帝接上皇后的话，虽然是疑问的话语，语气仍然是平静的。
皇后拿不准皇帝是不是信了这番说辞，一时间沉默下来，没有答话。
因没有宫人随侍在屋内，角落烛台上的蜡烛火光飘摇，一时亮一时暗，让皇后心里愈发没底。
但她仍然挺直脊背跪在地上，做足了问心无愧的模样。
半晌，皇帝的声音终于从高处飘下来，他淡淡道：“皇后起来吧。”
话落，抬脚离开了内室，只留一叠声的“恭送陛下”在窗外回荡。
皇后轻轻吐出一口气，知道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春燕夏蝉两个进来，为她擦拭了额际的细汗，又递上温水给她喝了。
皇后缓过气来，问道：“陛下去了瑶华宫？”
春燕摇摇头，低声道：“陛下往建章宫去了。”
皇后便点点头，轻声道：“天晚了，安置吧。”
夏蝉拿来寝衣伺候她换了，低低道：“主子，如今邱太医辞官，咱们是不是得再物色一位嘴严可靠的太医？”
“不急。”皇后冷静道，“徐院判回京了吗？”
徐院判是太医院右院判，三年前便丁忧归乡了，太医院其他太医却因为资历不够，尚没人能顶了他的位子。
“徐院判是五月离京的，想是快回来了。”夏蝉道。
“好。”皇后点点头，“到时候再说吧。”
广阳宫里，因皇后免了请安，许妃愈发无事可做，每日里都等着刚升为才人的石氏请安回来，陪她打叶子牌。
这一日照常如此。
不过，今日的许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将石才人的首饰来回赢了三遍就撂开了手，打发众宫人去殿外等候，自己对石才人神秘道：“本宫近日得了个消息。”
单独面对许妃，石才人有些坐立不安，半晌才愣愣应道：“哦。”
“欸！你哦什么？！”没得到想要的反应，许妃急了，“倒是问问是什么消息啊？”
石才人却道：“许妃娘娘，妾竟然能知道这个消息吗？”
许妃“啧”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矜持道：“本宫也是看在你同住广阳宫，又陪本宫打了这许久的叶子牌的份上，才好心要告诉你的。”
顿了一下，见石才人还是呆呆的，气急败坏道：“你倒是问啊！”
石才人便点一点头，平铺直叙道：“是什么消息。”
许妃总算如愿，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一双桃花眼亮亮的，凑近石才人，低声道：“本宫得知，昭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假货！她根本没怀孩子！”
说完，定定盯着石才人，准备要看她惊讶万分的表情。
石才人也不负许妃所望，终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少见的开口问道：“许妃娘娘，您是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的？”
“本宫当然是从……”许妃突然停下来，狐疑地看了石才人一眼，“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石才人直愣愣道：“妾是想，许妃娘娘能知道如此重大的消息，想必给您递消息的人也很了不起，是不是应该去送上谢礼？”
“……”
许妃对木呆呆的石才人感到绝望，油然生起一股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因而和颜悦色道：”说了你也不懂，你别问了。”
石才人还是呆呆的，似乎没懂许妃的意思，半晌才低头应了一声是。
片刻后她像是没按捺住好奇心，还是问道：“许妃娘娘知道了这个消息，是要告诉陛下吗？”
“当然。”许妃瞥她一眼，抚掌笑道，“本宫看，昭贵妃就是见不得别人怀孕，巴巴的自己也要放出怀孕的消息争宠，这下看陛下还怎么宠她！”
还对年初大皇子周岁宴上没能截走皇帝耿耿于怀。
石才人讷讷道：“可是，若昭贵妃娘娘是假孕，到时候从哪里变出来一位皇嗣呢？”
第89章 玉簪
许妃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惊道：“她同本宫前后脚怀孕，不会是想抢本宫的孩子吧？！”
便紧紧抚了微微凸起的肚子，坚定道：“不行，本宫一定得告诉陛下，让陛下为本宫做主！”
说着就站起身来，唤了海棠芍药两个宫女进来，要梳妆打扮往两仪殿去。
石才人还立在屋中，这会儿也没人管她。
她轻轻叹一口气，对着屏风后的许妃福身一礼，道：“许妃娘娘，妾身告退。”
许妃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对海棠道：“梳双刀髻，正是春日，化个桃花妆吧。”
石才人出了华珍殿，回到存菊堂，一个人来到内室妆台前，开了顶上的樟木箱，翻出一只红棕色略微掉漆的妆匣，从脖子上取出黄铜钥匙打开，静静坐了半晌。
这只妆匣明显是个旧物，里面只放着一支喜鹊攒珠簪，簪子上串成一片的小珍珠已经发黄。
石才人并没有伸手将这支簪子取出来，只是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又合上妆匣，重新上了锁，放回樟木箱里。
然后她盯着铜镜中姿色普通的女子看，伸手抚摸眼角的细纹，轻声呢喃道：“阿粟，我还要替你看多久呢？”
两仪殿。
守门的几个小太监远远看到有妃嫔辇驾过来，都打起了精神，再细看，原是妃位的规制。
如今这宫中只有和妃同许妃两位妃位上的，和妃不消多说，从不往两仪殿来的，来的自然只能是许妃。
几个小太监苦着脸对视，派了其中一个进里面去唤安景公公，剩下的人上得前去，待许妃辇驾落地，立即躬身行礼道：“奴婢请许妃娘娘安，许妃娘娘万福金安。”
许妃立即道：“免礼。”
又扶着肚子问道：“几位公公，本宫有要事要禀告陛下，还请通传一二。”
您哪次来不是这样说的？
几个小太监暗暗腹诽，有个方脸的就谄媚着道：“许妃娘娘，奴婢已经通传了，您稍待，安景公公马上就来了！”
其余几个小太监则机灵地搬来椅子，恭敬请许妃坐了。
不多会儿，圆圆胖胖的安景就从两仪殿出来，到得许妃跟前施完一礼才道：“许妃娘娘，陛下国事繁忙，现下正召见老大人呢！您还是先回去吧！”
“本宫真的有急事！”许妃不肯回去，一只手还摸着肚子，“安公公你去同陛下说，这事跟皇儿和昭贵妃都有关系！”
“与皇嗣和昭贵妃娘娘有关？”安景脸色一肃，问道，“是什么事？咱家去禀告陛下。”
许妃瞥他一眼，道：“这事儿你不能知道，本宫要亲自告诉陛下。”
安景只好无奈道：“咱家再去通传便是，许妃娘娘稍待。”
便又驱使着胖乎乎的身躯往两仪殿去。
安景到得正殿外，悄悄对门口守着的小太监使了使眼色。那小太监会意，踮脚躬身到了安景面前，听安景吩咐几句，点点头，又轻手轻脚转过缂丝围屏，来到盛安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便又躬着身子退出内室，回到殿门口自个儿原来的位子当起木雕来。
皇帝还在伏案批着折子，眉头紧皱，想是心情不太美妙。
盛安端着新沏好的寿州黄芽悄声来到书案前，换下还剩大半杯茶水的瓷杯，正要斟酌着开口，便听到皇帝的声音淡淡响起。
“什么事？”
盛安连忙低声道：“回禀陛下，方才许妃娘娘来了两仪殿，说是有关于皇嗣和昭贵妃娘娘的事要向您禀报。”
“许妃？同贵妃有关？”皇帝揉了揉额角，“让她去偏殿等着。”
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拿起朱笔继续看翻了一半的折子。
“是。”盛安恭敬道，悄悄退出内室，对等在外面的安景低声道，“请许妃娘娘去偏殿等候。”
安景连忙应了，目送自家师父回转正殿，才一甩拂尘往外头走去。
皇帝忙起来，连午膳都是匆忙用的，把偏殿里等着的许妃忘了个干净，直到盛安提醒过后，才趁着小憩时间踏入偏殿，直截了当道：“爱妃寻朕何事？”
许妃画着精致的桃花妆，先行了一礼，才扶着肚子起身回话道：“陛下，妾要告发昭贵妃娘娘！”
皇帝刚端起茶杯，闻言不动声色地搁在桌上，淡淡道：“哦？爱妃要告发什么？”
许妃没听出皇帝话语中的感情，急急道：“陛下！昭贵妃犯下欺君大罪，她有孕一事是假的！”
许妃并未说出自己怀疑昭贵妃要抢她孩子的事，她心里明白，若是说出来，陛下反而未必会信了。
皇帝没有说话，他扫了许妃娇艳的面容一眼，语气仍然淡淡的。
“爱妃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个消息？”
许妃略一迟疑，还是如实道：“妾是听太医院的小太监说的。”
她见皇帝盯着她不说话，只好继续道：“程太医为妾请平安脉时，他身边的小太监不小心在妾的宫女面前说漏嘴了。”
瑶华宫。
姜蕙午睡起来去东配殿看望年儿，见年儿还睡得沉，便轻声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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