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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儿听到母亲提到他的名字，从外祖母怀中抬起头来，嘴里应道：“年儿，在。”
逗得母女两个忍不住笑起来。
好半晌，承平大长公主止住笑意，对姜蕙温声道：“上回那个稳婆钱妈妈，过两个月，阿娘还是把她送进宫来照顾你。”
“嗯。”姜蕙点头。
承平大长公主又道：“你爹爹派了姜管家去五台山，只是晋州虽说不远，但在那边小心查探也要不少时间，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
“女儿知道。”姜蕙弯起眼睛，“这事不急，太后……总归不敢再直接冲女儿下手。”
“太后……”承平大长公主凤眼凌冽，“为娘当初倒没看出来……她还是淑妃的时候，多么谨小慎微，没想到是个容不下自家儿子女人的老虔婆！”
音调略有些高，引得年儿抬头看她，承平大长公主忙换了笑脸亲了年儿一口，才继续道：“她身边随时有一大堆侍卫，倒是不好动手，不然，直接在路上没了多好。”
“阿娘！”姜蕙坐直身体，握住承平大长公主的手，“您快别开玩笑了，这要是被查出来……为了这个不值当。”
承平大长公主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在姜蕙耳边低声道：“阿娘没那么傻，明杀暗毒都没法子，忍了那么久……有些天灾却是避不了的。”
姜蕙微微一惊，思索片刻，同样低声道：“这件事，阿娘有几分把握？需要女儿做些什么？”
“我儿什么都不需要做，你照顾好自己和年儿就是。”承平大长公主微微摇头，顿了片刻，又道，“近日你祖母身体不大好，你爹爹有冲喜的意思，阿蕴同林姑娘的婚事或许会提前，阿娘还要去林家问问意思，这几月就不进宫请安了。”
“祖母？”姜蕙有些担忧，“太医怎么说？”
“你祖母生了三子，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太医说，年纪大了，就是这段时日了。”承平大长公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别伤心，人都有这一天，你祖母若是……也算喜丧了。”
“阿娘……”姜蕙在孕中，又是在母亲面前，有些难控制情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女儿想见见祖母。”
年儿见到母亲掉泪，从外祖母怀中爬出来，抱住姜蕙，贴在她微微鼓起的肚腹上，软声道：“阿娘，年儿，乖。”
姜蕙伸手抚了抚年儿稚嫩的脊背，没有说话。
“好。”承平大长公主拂过姜蕙的眼睛，轻声道，“待阿娘同林府定了日子便给你递消息，你再向陛下请个恩典，到时婚宴上来，一道见见弟弟弟妹。”
“嗯。”姜蕙糯糯道，又抬起头去看自家母亲，“上回爹爹说您又犯了咳疾，女儿请了刘太医在花厅，阿娘让他看看如何？”
承平大长公主微微一顿，笑道：“好啊。”
第95章 红事
承平大长公主坐着软轿离开了瑶华宫，姜蕙已经重新净过面，这会儿又问了刘太医一遍：“真的只是咳疾吗？”
刘太医躬身道：“回禀昭贵妃娘娘，承平大长公主确是肺经虚损的脉象，心情激荡之下容易咳嗽，当安心休养，少思少劳。”
“若是如此，对寿数可有妨碍？”姜蕙追问道。
“是有一些妨碍，不过不甚严重，只需好好调养就是。”刘太医直白道，迟疑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微臣看承平大长公主的脉象，像是近日吃了好些补气的药物，有些过于阳亢了。”
姜蕙心中一沉，勉强对刘太医笑道：“好，多谢刘太医了。”
山楂适时上前，引着刘太医退出花厅，出了瑶华宫。
“秋葵。”姜蕙轻声唤了一句。
秋葵上前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主子，您还有小主子和腹中孩儿，一定要保重身体。”
姜蕙呢喃着问道：“冲喜……到底是冲谁的喜？冲几人的喜？”
秋葵一时没有说话，晚菘上前来，用绢帕为姜蕙擦拭掉不自觉滚落的泪珠，柔声哄劝道：“主子，咱们去睡一会儿吧，您今日还未午歇呢。”
姜蕙却没有反应，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自语道：“他们不愿让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
她抬起头来，对晚菘道：“本宫还不想睡，去端些吃食过来吧，本宫突然想吃金玉羹了。”
“欸！”晚菘答应一声，自己眼中还闪着泪花，也顾不上擦拭，连忙笑着退出去。
五月底，宁远侯府同林府飞速走完了六礼中剩下的纳征、请期二礼，赶上了五月最后一个吉日，在五月廿九这一日行最后一礼——亲迎。
吉时虽是在黄昏，姜蕙还是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想要早早就出宫往宁远侯府去。
皇帝早就同意姜蕙要去姜蕴喜宴上的事，只是因她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放心不下，决定要亲自陪同。
皇帝出行，虽然只是在上京城内参加婚宴，也不是小事，金吾卫和京兆尹都动起来，为皇帝同昭贵妃娘娘开道。
姜蕙今日穿了绛纱色的上襦，配栗紫色撞银白色的十二破留仙裙，绾着随云髻，簪着几朵攒珠宫花，斜插一支金镶玉垂花流苏步摇，看着既喜庆，又不抢新娘子的风头。
皇帝只穿了玄色常服，把一身石榴红的年儿单手抱住，右手扶着姜蕙坐上车辇——在宫外，姜蕙未免多事，还是拒绝了与皇帝同乘御辇，自己坐了贵妃规制的辇驾。
车辇帷帘还未放下，萧晟站在辇外，微微弯腰，冲姜蕙道：“蕙儿在里头若是不舒服，便遣人来同朕说。”
“妾没事。”姜蕙浅笑道，“有秋葵晚菘几个在呢，陛下不必担心。”
萧晟便替姜蕙放下帘子，又吩咐随侍的人照顾好贵妃，才抱着年儿坐到御辇上，一行人自朝阳门出宫，往上京城西边宁远侯府所在的成贤街行去。
他们到的时候，宁远侯府正门大开，里面已经宾客满堂，都挤着出来向皇帝和昭贵妃娘娘问安。
好一番见礼过后，姜蕙才从皇帝怀里抱了年儿，交给石榴抱着，由秋葵晚菘两个扶着进了内院，先去松寿苑探望祖母。
今日孙子大喜，宁远侯府老夫人虽然身体不适，还是打起精神，倚靠在榻上同屋里来拜见她的各位夫人说话。
众位夫人心知老夫人身体不好，大都进来全了礼节便退出去不再打扰，因而姜蕙到的时候，松寿苑里倒还算安静。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望见许久不见的孙女儿，一时高兴，拍着身边的软榻道：“蕙蕙，来，来祖母身边！”
“祖母！”姜蕙快走几步，坐到老夫人旁边，覆上她布满皱纹的双手，“蕙儿好想您！”
“欸，祖母的乖蕙蕙！”老夫人凑近姜蕙，细细看了半天，略喘了口气，道，“瘦了。”
“哪里瘦了？”姜蕙软着声音，“蕙儿明明胖了不少呢。”
老夫人就笑道：“蕙蕙多吃点，不会长成小猪仔的！”
幼时姜蕙喜欢吃松寿苑的点心，又是个爱美的姑娘，时常担心吃得太多，老夫人就搂着她说，蕙蕙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姑娘，多吃点长得高，不会长成小猪仔的。
姜蕙便趴到祖母怀里，半晌才“嗯”了一声。
静静待了片刻，姜蕙从祖母怀中坐起来，招手让石榴把年儿抱过来，对老夫人道：“祖母，这是年儿，您的重外孙。”
“年儿，在！”年儿又听到母亲喊他，抬起头来应了一声。
老夫人便笑眯了眼睛，摸了摸年儿的小脑袋，笑道：“多像蕙蕙小时候啊！”
姜蕙也笑起来，对年儿道：“年儿，这是曾外祖母，曾——外——祖母，来，叫一叫。”
“曾，咕噜，”年儿将一串字说秃噜到了一起，待姜蕙又教了两遍，才慢慢道，“曾，外，祖母！”
“欸！”老夫人高兴地应了，搂着年儿摸个不停。半晌，她突然道：“你爹爹阿娘在前面忙着陪客，阿蕴已经带着雁礼去林府迎亲了，蕙蕙看过新房没有？”
姜蕙轻声道：“还不曾。”
“那便去看看吧。”老夫人笑着道，“让年儿也去滚滚床，好叫阿蕴早日给我添个重孙子。”
新房在宁远侯历代世子住的翠微苑，前一日林府已经派人过来铺了房，现下整个院子里都是新打的家具。
婚房门楣上挂着朱红色的长缎，这是到时新妇进门，众宾客要“争抢”的吉利物什。
正屋里更是满目喜庆的红色，喜床上铺着鸳鸯交颈褥子和绸被，外头的床帐绣着吉祥双喜，旁边小几上摆着装满桂圆花生的朱漆托盘，这是稍后要用来做“撒帐礼”的。
婚礼自然有安排好的滚床喜童，不过姜蕙还是叫年儿爬上去滚了几圈，才让石榴重新将他抱在怀里。
姜蕙从松寿苑出来往新房走，女客们自然聚过来恭维着说话，这会儿见到姜蕙的举动，有位长相白净的夫人就笑道：“大皇子殿下天潢贵胄，在这喜床上一滚，往后宁远侯世子小夫妻定然和和美美，生一堆胖娃娃！”
这是安国公夫人陈夫人。
第96章 避暑
姜蕙冲她微微颔首，略笑了笑。
众人便笑起来，附和着说了几句，连窗外的蝉声都带着喜气。
姜蕙怀着孕，不宜久站，看过新房过后就往承平大长公主所在的正院去。
正院坐着些年纪大了的老夫人，还有许多未嫁的姑娘，见姜蕙带着一群夫人们回来了，纷纷起身见礼。
姜蕙往主位上走去，见承平大长公主穿了一身喜庆的正红色衣裳，脸上笑意吟吟，坐到她身边，低声唤了一句：“阿娘。”
却没有其他的话要说。
承平大长公主笑着看她一眼，捏了捏她的手，继续同旁边的老妇人说话：“还要谢谢您家媳妇呢，若是没有她这位媒人，我儿上哪里去寻这么个模样好、性子也好的姑娘！”
那老妇人连忙道：“哪有公主夸得这样好！”
一时众人在屋内叙话，天色渐渐暗下来，远远传来喜庆的唢呐声响，新娘子终于被迎回来了。
众人各自在位子上坐了，皇帝自然坐在最尊贵的位子，宁远侯夫妻都不得不将喜堂主位让给他，自个儿往下坐了一位。
其余人分男女席坐了，女客这边姜蕙自然坐在首位，松寿苑里老夫人身体不便，便还在自家院子里用饭。
外头的声音愈发喧闹，一身红衣的姜蕴牵着戴凤冠着霞帔、手执团扇遮面的绿衣新娘进来，在礼官的指引下拜天地、跪君父、跪父母，随后进了新房，身后还跟着一串预备闹喜的人。
……
热热闹闹到了戌时，姜蕙同祖母、父母和弟弟弟妹告别，带着年儿，随皇帝登上了回宫的车驾。
皇帝没有回建章宫的意思，御辇同姜蕙一道到了瑶华宫，下得车辇，年儿已经趴在石榴怀里睡熟了。
都累了一日，自然早早安歇不提。
第二日，因皇帝携昭贵妃、大皇子亲至喜宴，宁远侯世子带着夫人进宫谢恩。
姜蕴是外男，皇帝留他在两仪殿说话，林清舒则是在拜见过皇后之后到了瑶华宫。
姜蕙同林清舒坐在暖阁，她道：“阿蕴性子倔强，他若是欺负你了，只管递牌子进宫同本宫说。”
林清舒初为人妇，又因婚期提前，将将才及笄，此刻脸色通红，低声道：“夫君很好。”
姜蕙便笑起来，眉目间霜色消隐，又说了几句，才道：“本宫不能回家探望，妹妹在家，还请替本宫照顾好祖母和母亲。”
她话中隐有深意，林清舒站起身来，郑重施了一礼，肃声道：“阿姊放心，清舒定然用心侍奉。”
“本宫知道你是个细心的。”姜蕙微微叹一口气，轻声道，“宁远侯府，便交给你了。”
*
六月初四，宁远侯世子携夫人三朝回门过后，宁远侯老夫人逝世。她是含笑走的。
在还有意识的时候，她对孙子孙媳妇道：“我也吃过你们小夫妻的茶啦，这样大的年纪，也该到底下去见见阿蕴几个叔伯。”
又嘱咐孙子道：“可怜蕙蕙一个人在宫里，阿蕴往后定要好好照顾你阿姊。”
待听到姜蕴的回答后，便闭着眼睛，在亲人的簇拥下停止了呼吸。
即便姜蕙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免心情郁郁。
送完奠仪过后，皇帝怕她伤心，这一日特意到瑶华宫同姜蕙道：“六月间暑热难耐，咱们去避暑山庄散散如何？”
皇帝为她着想，她当然不能拒绝，因而姜蕙勉强一笑，对皇帝道：“好。”
皇家避暑山庄就在普罗寺附近，建在清宁山山谷中，因而又叫清宁庄。
这次往避暑山庄，除了必须随行处理政事的大臣，后妃皇帝只带了姜蕙，别的妃子一概没带，叫后宫酸气冲天，好几日才消散。
不过这些都不是姜蕙关心的事，此刻她正趴在阁楼的雕花窗棂上，看底下院中几个小丫头打秋千玩，只是到底神色恹恹，提不起兴致。
宁远侯一家因有孝在身，没能随行避暑，姜蕙心中还担忧着承平大长公主，即便告诉自己要保重身体不让家人忧心，还是郁色难解。
晚菘见到姜蕙神情，忙端着一碟洗净的葡萄过来，轻声道：“主子要不要吃些葡萄？”
姜蕙无意让几个丫头担心，打起精神道：“少剥一些吧，年儿呢？”
“小主子中午同陛下玩累了，还在睡呢。”晚菘笑道，麻利地剥出晶莹剔透的葡萄肉，喂到姜蕙嘴边。
皇帝虽说是来避暑的，白日里也总是不得闲，要同在宫里一样处理政事，尤其正在夏日，大周幅员辽阔，山洪林火、旱灾水患，总是需要备好应对之策。
但清宁庄不似皇城那样宫与宫之间隔得远，因而皇帝倒是常常过来姜蕙这边小憩，顺便同年儿玩闹。
楼下庆丰匆匆进了院子，上得二楼，立在围屏外冲姜蕙道：“主子，姜管事那边有消息了。”
姜蕙闻言，坐起身来，将庆丰召到近前，道：“如何？”
“说是太后娘娘在五台山常常召各家官眷说话，每旬都要遣人去城门施粥积福，至于暗地里还做了什么，却打听不到了。姜管事说，太后娘娘施粥，必定会遣身边的人守在一边，对前来领些粥饭的女子格外上心，看着，依稀是在寻人。”庆丰立即道。
“寻人？”姜蕙微微皱眉，细问道，“昌平侯府有什么动静吗？”
庆丰知道姜蕙会有此一问，早就打听到了，此刻便道：“昌平侯赋闲在家过后，就开始胡天胡地起来，听闻后宅内颇有些腌臜事，换了好几批丫鬟了。”
“丫鬟……女子……官眷……”姜蕙呢喃几句，黛眉微挑，脸色淡下来，“太后娘娘真是煞费苦心。”
“主子……”庆丰听到姜蕙这话，机灵道，“咱们要做些什么吗？”
姜蕙接过晚菘递来的葡萄吃了，淡淡道：“不用。有些人即便进了宫，没了靠山，也是会被剥皮抽筋、吞吃入腹的。”
第97章 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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