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姜蕙摸摸年儿的脑袋,嘱咐道,“妹妹若是午歇醒了,年儿帮阿娘照看着。”
“嗯!年儿会看着妹妹的!”年儿用力点点头,目送姜蕙转出暖阁。
罗运来见姜蕙进来,从杌子上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口中道:“昭贵妃娘娘,石才人一事已有了眉目,请您过目。”
便自袖中取出一折笺纸,递到秋葵手上。
姜蕙接过来,并未打开,反而道:“罗公公,石才人之事,想来不该本宫来管。”
罗运来低下头去,声音恭敬:“昭贵妃娘娘,这是陛下吩咐的,陛下说,您看着办便好。”
姜蕙微一挑眉,打开了手中之物。
纸上字句并不冗杂,寥寥几句便写明了前因后果,姜蕙合上笺纸,搁到手边的黑漆描金小几上,询问道:“石才人现下仍在慎刑司?”
“是。”罗运来立即道。
姜蕙略微颔首,吩咐一句:“带本宫去看看。”
慎刑司同御马监离得不远,隔着小片青竹,再转过一道夹道的一座三进院子就是了,看着不像宫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慎刑司,反而像是民间的普通小院。
“昭贵妃娘娘,慎刑司牢房脏乱,您是在外头见一见石才人,还是……”
罗运来请姜蕙在第二进院子的正屋坐了,出声问道。
“罗公公不必劳烦,就带本宫去地牢便是。”姜蕙如此道。
罗运来自然应诺,把人带到第三进小院其中一间屋子外头,开了锁,停在外头没有再往前。
姜蕙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带着秋葵踏进屋子。
石才人身上还有才人的位份,慎刑司并不如何过分,屋子里干净敞亮,没有想象中的阴暗,也没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刑具。
石才人双手被缚,坐在屋内唯一的凳子上,见姜蕙进来,脸上诧异,却还是站起身来勉强行了一礼,道:“昭贵妃娘娘请上坐。”
秋葵上前,自袖中取出手巾仔细擦了擦那已经掉漆的木凳,扶着姜蕙坐下。
姜蕙看了看石才人不再木讷的神色,轻声道:“陛下一向谨慎,你为何觉得自己能成事呢?”
“妾总要试一试,若这次不试,往后,恐怕没有机会了。”石才人并不抗拒,很是平静地说着。想来,她自出了手,便没想着活下去。
“刘氏有孕的消息,是你透露给王氏的?”姜蕙突然道。
刘氏是太后赐给珹王的两位人事宫女之一,她因妄图生下庶长子而一尸两命这件事,姜蕙自然知道。
“是。”石才人并不意外姜蕙能猜到这件事,自己细细说道,“太后娘娘原本属意妾与阿粟两个,因我们二人既侍奉体贴,又只是中人之姿,不会勾了陛下心志。”
“最后却是你同刘氏入了珹王府,那位阿粟没了?”姜蕙虽是疑问的语气,神色却带着了然。
“是。”石才人点点头,依旧声音平静,“刘氏想要爬得更高,她同妾和阿粟,不是一样的人。”
第127章 心结
石才人似在回忆,半晌才接着道:“先懿慈皇后仁德,那一年要放出一批宫人,妾同阿粟年纪到了,已经约好了我们出宫过后用这些年攒下的细软在上京城买一间小院子,位置不用很好,前面开一间食肆,后面住人,阿粟手艺好,一定不愁客……“
这些话其实并不紧要,但姜蕙静静听着,没有打扰。
“……但是太后娘娘选中了我们,我们出不去了……我们出不去了。”石才人抬头看了姜蕙一眼,又转过目光,静了片刻,继续道,“刘氏同我们不一样,她是一心要爬得更高的,为了这个,深宫中少得可怜的姐妹情谊,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骗了阿粟出去……”石才人话语一顿,转向姜蕙道,“昭贵妃娘娘知道对食吗?”
对食,深宫寂寞,太监与宫女,宫女与宫女……姜蕙自然是知道的。
她颔首道:“本宫知道。”
石才人便接着道:“那时候长春宫有一个很得势的大太监,他是李嬷嬷的干儿子,觊觎了阿粟很久……”
她又停顿半晌,略过这一段,讲起后面的事:“……阿粟没多久就跳井了。妾同刘氏,一同进了珹王府。她享受变为人上人的快感,享受宫女的吹捧,妾就让她变得更猖狂,更胆大……直到丢了性命。”
“但是,她死了,妾觉得还不够。”石才人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眼睛里带着丝癫狂,“我们本是要出宫去的!是太后、是陛下,是这座该死的皇宫拦着我们!”
她对姜蕙道:“昭贵妃娘娘,您也不喜欢这里不是吗?”
姜蕙眸中沉静,并不因这故事而有所感伤,只是看着她,淡淡道:“若是太过渺小,即便在宫外,不平事也不见得就会少。”
她站起身来,说出最后一句话:“你犯下如此大错,本宫会上奏陛下将你贬为庶人,赐鸩酒,以全尸身。”
“妾……谢昭贵妃娘娘成全。”石才人跪地叩首,又从怀中掏出一支陈旧的喜鹊攒珠簪,她知道,毒酒一杯,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因而只是恳求道,“还请将它扔到皇城外的金水河里,让它随水而去,离开这里……”
姜蕙脚步一顿,秋葵上前接过那支簪子,用绢帕包好放进袖中,随即跟上姜蕙离开了这间还算干净敞亮的屋子。
罗运来谦卑地将姜蕙一行人送到慎刑司门口,秋葵示意他止步,扶着姜蕙上了玉辇,回转瑶华宫。
华阳午睡已经醒了,正和雪雪在绒毯上滚成一团,年儿坐在旁边,手中捏着又复杂许多的孔明锁默默思索。
听到外头宫女们的请安声,华阳率先站起来,冲到姜蕙怀里,大声道:“阿娘!”
姜蕙蹲下身来,笑着搂住她,温柔道:“华阳醒了?”
年儿放下手中的孔明锁,跟在后头,高兴道:“阿娘,花笺!”
“好,继续做花笺。”姜蕙左手牵着年儿,右手牵着华阳,重新坐到窗边桌前。
山楂石榴两个搬来华阳的小椅子,将她放了上去。年儿倒已经不用这个,自己爬上了旁边的圈椅,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将手伸进那瓮装着锦葵、云母的水中,歪着头问母亲道:“阿娘,是要使劲捣碎吗?”
太阳西斜,透过卷了一半的竹帘细细洒进窗内,将年儿小脸上细小的绒毛染成了金色,姜蕙拿着裁纸小刀将上好的罗汉宣裁成小块,望着眼神清亮的年儿,轻轻笑道:“是,要捣得碎碎的。”
一晃到了六月底,马上就是太后同承平大长公主的忌日。
皇帝对姜蕙说,要往普罗寺为太后和承平大长公主供奉长明灯,姜蕙自然要同去。
她如今虽还未有皇后之名,但已有皇后之实,身在此位,少不得安排一番宫中人事。她同皇帝往普罗寺,宫中众人自然也要为太后祈福,再有就是此前不久失了性命的宫妃和宫人,也需为她们做些法事。
王氏谋逆一事中,没了三位宫妃,一位长春宫纤羽阁的柳贵人,一位棠梨宫的选侍,还有一位,则是默默自戕的王美人。
宫妃自戕,本是祸及家人的大事,但王氏一族注定覆灭,她如此行为,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因供奉长明灯前需斋戒三日,这几日皇帝倒是没往瑶华宫跑。
夜色沉沉,姜蕙留下晚菘值夜,躺在金丝楠木拔步床上,思索一直横亘在她心中的一件事——承平大长公主,为何去世得如此突然?
自建昭二年到建昭四年,这个问题,她已想了两年了。
这些年,她细细回忆了诸般事件,想起承平大长公主第一回在她面前显露出不适,正是建昭元年,她说要为姜蕴请下赐婚旨意的时候。
那时,皇帝遣了李御医去看过,同她说是引发了咳疾,只需吃几副药调养便好。
彼时她刚难产生下年儿不久,刘太医和李御医也还未翻出雪魄四逆补元汤的方子为她调养,自然身子孱弱,皇帝和承平大长公主不愿让她担心,也是正常的。
第二回是她怀着华阳的时候,当时怀庆公主正挑伴读,承平大长公主悄悄对她吐露了对太后动手的意思,还提到府中欲要将阿蕴的婚事提前做冲喜之用。她遣刘太医看过,却也是一样的说法,肺经虚损,容易咳嗽,只不过为了不让她担心,暗自吃了些大补之物。
咳疾……
姜蕙轻声呢喃着,她知道母亲素来有咳疾,自她记事起,每每动怒,便会咳嗽两声。
承平大长公主对她说,这是生了姜蕴过后落下的病根,可是,真的如此吗?
到底是一直以来的暗疾,还是中了谁的暗算,不查清楚,这桩心事,她实在难以放下。
若真是沉疴难治便罢了,若是背后还有其他东西,那就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
鼻尖沉水香味道淡淡,枕下的竹枕温温的,姜蕙知道,若真是有其他手脚,承平大长公主不可能丝毫都没有察觉,她瞒着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初,宁远侯匆匆辞官回京,是不是,也有其他的原因?
第128章 出行
翌日一早,姜蕙登上车轿,同皇帝一同往普罗寺去。
今日是休沐日,前朝各班房只留下轮值的官员,其余大部分人都趁着机会往京郊别院避暑,因而官道上车马众多。
皇帝是微服出行,虽有金吾卫相随,但并未大张旗鼓地开道,自然也就没有不懂事非要这时候凑上前来请安问好的臣子,倒是让姜蕙感受到了一点寻常人家的热闹。
到得普罗山下,照例下了马车,因是为太后和承平大长公主供长明灯,为表孝心,皇帝与姜蕙没有坐步辇上去,反而一级一级拾级而上。
石阶在山路蜿蜒,自山脚往上,越来越高,松风吹拂,间或有蝉鸣鸟嬉,令人心旷神怡。
这条路是前来请香的人常走的,自然设有休憩之处,萧晟扶着额际沁着细汗的姜蕙,指着前面半山腰的小亭道:“先歇息一会儿吧。”
姜蕙自然点头,两个人进到亭中,金吾卫们围着亭子戍守,跟着的宫人立即上前清扫石桌石凳,将太医院制备的驱虫驱蚊香丸放到香炉里点燃,又铺上十样锦银缎,自提着的食盒中取出凉饮点心,请皇帝和昭贵妃娘娘享用。
秋葵为姜蕙取下帷帽,拿出绢帕轻轻擦拭了她脸上的汗珠,随即退后侍立,并不打扰。
待姜蕙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缓过后,萧晟才静静道:“蕙儿可知,此处小亭是何人所建?”
这座亭子没有匾额,也就没有名字,向来都是被叫做“这个亭子”“那个亭子”的。但只看亭中石桌光滑的桌面、略有残缺的桌角就知道,亭子的年岁也不小了。
“妾不知。”姜蕙摇摇头,“听闻普罗寺原本是前朝寺庙,想必是前朝人建的吧。陛下您博闻强识,一定知道。”
萧晟却轻咳一声,递给姜蕙一盅乌梅浆,笑道:“朕也不知。”
姜蕙一愣,偏头去看他,正好看到他眼底来不及收回的一丝狡黠之意。
陛下近日心情颇佳啊。
她接过乌梅浆,装作生气道:“陛下竟是寻妾的开心来了。”
萧晟笑吟吟的,正要说话,等在外头的盛安躬身进来禀告道:“陛下,翰林院侍读沈湛沈大人求见。”
翰林院侍读,又是姓沈,应当就是建昭元年恩科时的探花郎,沈家的公子了。翰林院三年一馆选,他既然从编修升为了侍读,自然便是留馆成功了。
元年恩科诸进士是真正的天子门生,能这个时候求见,不是愣头青,就是简在帝心,皇帝大抵是会同意的。
果然听到萧晟开口道:“请他进来。”
姜蕙重新戴上帷帽,对萧晟道:“陛下,妾先回避片刻。”便带着秋葵往亭外松林那边去,正巧与一身莲青色杭绸直裰的沈湛撞上。
沈湛面容秀丽,男生女相,不负探花郎之称。他谨守礼仪,视线下垂,锁在姜蕙裙摆前方几寸的空地上,施完一礼过后,才又急匆匆往亭子里拜见皇帝去了。
姜蕙继续往松林走,估摸着距离差不多后停下脚步,心中若有所思。
皇帝与沈湛的谈话听不真切,不到一炷香,沈湛便自亭中出去,看着是往山下去了。
姜蕙回到皇帝身边,并不过问,只是道:“陛下,妾休息好了。”
萧晟道了一声“好”,两个人又沿着石阶往上行去。
山势虽不至于如何陡峭,但也自有险峻之处,道路随着山体蜿蜒,因而站在略下一点的地方,只需回头细看,便能看到还在往上行走的人群。
沈湛立在靠外的石阶上,回头凝望了一会儿过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山下走。他身后跟着个穿灰色短褐、身材健壮的仆人,此时低声道:“少爷?”
沈湛对他道:“回去后我写一封信,你即刻启程,亲自送回淮安老宅,若是祖父问起,只管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是。”仆人沉稳道。
姜蕙并不知道翰林侍读沈大人的举动,她同皇帝到了山顶普罗寺的时候已近午时,随前来迎接的住持一道,直接进了大殿供奉长明灯。
慧安大师年前便仙逝了,现在的住持是静字辈的静梵大师。她将两盏双层长明灯奉到皇帝和姜蕙面前,又亲自诵经念佛,递给盛安和秋葵两支已经点燃、阴刻着万字纹的白烛,这是待会儿要用来点灯的。
姜蕙打量面前的长明灯,传闻中长明灯灯油是人鱼膏所制,一经点燃,永世不灭,但人鱼膏是什么,用什么而制成,却无人知晓。
此刻姜蕙面前的这盏长明灯自然用的也不是人鱼膏,而是在灯油外另铸了一层用来装水,内部灯芯用醋泡过,点燃过后,并不烧手,反而温度极低。
她接过秋葵递来的白烛,闭上眼睛,在静梵大师的诵经声中暗自呢喃一声:“阿娘……”
供完长明灯过后,姜蕙同皇帝并不多待,吃过素斋便匆匆下山回宫。
宫内怡嫔还在小月中不能起身,其余妃嫔都已经由德妃与和妃带着在宫掖司建造的祭台上行完了祭礼,这会儿一道自朝阳门迎接完皇帝和姜蕙过后,便各自散去。
萧晟还有政事要处理,自然移驾两仪殿,姜蕙则回了瑶华宫。
一日没见到母亲,年儿尚且还好,华阳可能已经把琼华殿的房顶掀了。
事实确是如此,没了姜蕙的管束,华阳一日里折腾完了秋千、纸鸢、鸠车、竹蜻蜓、七巧板、年儿的孔明锁、雪雪的绣球团子……
此刻挂在母亲身上,精神高涨,大声道:“阿娘!玩!”
姜蕙摸摸她的脑袋,将人放到软榻上,询问跟在一旁的年儿:“年儿和妹妹今日有没有好好吃饭?”
年儿仰着头道:“有!”
“有午歇吗?”姜蕙继续问道。
“有!”年儿乖乖道。
“好。”姜蕙将年儿也放到软榻上,对华阳道,“前些日子晾在外头的花笺应该好了,华阳休息一会儿,就跟哥哥去取来,阿娘去换身衣裳就来。”
有事情做,华阳便很高兴,虽然不知道花笺是什么,还是高高兴兴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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