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到了忘忧宫,有宫女过来引路,那宫女打扮利落,先对几人施了一礼,然后才脆生生道:“昭贵妃娘娘、和妃娘娘,皇后娘娘怕天还是热,交代晚宴摆到花厅,若要看戏的话,现下可以在外头先点几出。”
和妃自然要留在外头看戏,姜蕙跟着宫女进到里头花厅,被引到位子上坐了。
只是小宴,并不似宫宴上一人一案,而是分的八仙桌围坐。这会儿还不到上座的时候,自然先在旁边靠墙的圈椅上坐了。周围坐了些不爱听戏的妃嫔们,见礼过后,倒没人敢上前打扰。
姜蕙打量几眼,见几张八仙桌摆在正中,距离门窗甚远,圈椅与八仙桌之间隔着几扇围屏,最前方也搭了个内室的小台子,似乎一会儿里面也有人要上台,心中微动。
华阳有些待不住,在奶娘怀里扭了扭,对姜蕙道:“阿娘,玩!”
姜蕙将华阳抱到怀里,轻声道:“华阳同阿娘玩谁都不许动好不好?谁先动谁就输了。”
这是这几日姜蕙经常同两个孩子玩的游戏,华阳热情高涨,大声道:“好!”
果然待在姜蕙怀里不动了。
但临出门时姜蕙已经吩咐给华阳和年儿吃得饱饱的,这会儿一动不动,华阳很快困意上涌,在母亲怀中睡了过去。
外头怀庆公主正带着二皇子、三皇子一道玩乐,听到小宫女说大皇子和华阳公主到了,站到花厅门外朝年儿招手,笑道:“烺弟弟、三妹妹,快过来一起玩!”
年儿看了母亲一眼,眼底有些向往。
看来……怀庆公主前些日子日日往瑶华宫跑还是有些用处的。
姜蕙将睡着的华阳交给奶娘抱着,询问年儿:“年儿想出去玩吗?”
年儿尚未回答,旁边坐着的德妃就插话道:“昭贵妃娘娘,让他们兄弟姊妹几个一起玩儿呗,跟咱们坐在这里也无聊,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没过来,应该还有一会儿才开宴呢!”
姜蕙问道:“皇后娘娘竟也还未过来?”
“是啊,”德妃点点头,“先前来了一趟,许是有什么事,又出去了。”
姜蕙点点头,这时年儿才趴到姜蕙怀里,低低道:“阿娘,年儿不出去,要跟在阿娘身边。”
“好。”姜蕙笑了笑,对石榴道,“去同怀庆公主说一说。”
“大皇子殿下不愿出去玩吗?”突然一道女声传来,吸引了众多目光,正是近日有些风头的端才人。
端才人穿着一身绀蓝色锦裙,上搭碧色薄纱对襟,整个人显得温和慈善,此刻走上前来,对姜蕙福身一礼,细语道:“妾在家中时排行居长,常常带着弟弟妹妹一道,昭贵妃娘娘若是不嫌弃,妾愿陪大皇子殿下解闷。”
端才人心里想着,有昭贵妃如此绝色在前,待会儿陛下进来一定顾不上其余诸人,但若是陪着这些皇子皇女便不一样了,陛下怎么也要高看几分的;而且,此举只是替昭贵妃照顾一会儿大皇子,又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怎么也不至于惹人生气。
谁知事与愿违,姜蕙听到端才人的话,冷淡地扫她一眼,言简意赅道:“嫌弃。”
第122章 献寿
一时厅中响起几声抑制不住的笑声,把端才人羞得脸色通红,讪讪退了下去。
坐在一边的唐选侍拿绢帕捂着嘴遮住实在收不回的笑脸,转头对身旁的王美人道:“你看她那样子,得了些宠爱,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去昭贵妃娘娘面前卖弄!”
王美人不爱说话,只对唐选侍点点头,又低下头去,仿佛有些心事。
唐选侍却没把住话匣子,继续道:“只是没想到昭贵妃娘娘一向冷淡,竟然还有如此直白的时候……”
距她们不远的卢才人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端着小几上搁的清茶慢慢抿了一口。
卢才人的脸近日终于好了,她容色胜过端才人许多,又家世不俗,自然引起端才人的警惕之心——她们位份一样,座位相邻,陛下就算看见了她,恐怕也要被恢复容貌的卢才人吸引过去。
前有昭贵妃,后有卢才人,附近还坐着容貌不俗的婉才人,故而端才人方才冲动了些许。现在被昭贵妃娘娘下了面子,却也不敢反驳,只好憋屈地坐回原位,半晌才调整好表情,又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宫灯一盏一盏点亮的时候,皇帝同皇后终于驾临了忘忧宫,众人呼啦啦一片欲要出门迎接,倒是几个在外面玩耍的皇子公主们最先向皇帝皇后见礼。
怀庆公主上前牵着皇帝的手撒娇道:“父皇又来晚了!”
皇帝笑吟吟道:“父皇给妧儿赔罪,妧儿想要什么?”
怀庆公主看了皇帝旁边的皇后一眼,软软道:“父皇下次同母后早些来就是了。”
皇帝便揉揉她的脑袋,没有回这话,他略扫一眼跟在怀庆公主身后的其他几个子女,没见到年儿跟华阳两个,皱起眉头,问道:“你烺弟弟和三妹妹呢?”
“三妹妹睡着了,烺弟弟在昭娘娘身边。”怀庆公主小声道,“昭娘娘说,烺弟弟身子刚好,受不得热,不在外头玩。”
皇帝便点点头:“你昭娘娘说得对。”领着人往里面走,正巧同出来迎接他的后妃撞上。
皇帝把姜蕙扶起来,左手牵着怀庆公主,右手牵着刚刚出来的年儿,进得花厅,坐到主位上。皇后拨来照顾怀庆公主的大宫女此时问道:“陛下,皇后娘娘请了民间的戏班子来,陛下看这宴是摆在花厅还是外头?”
“就在这里吧。”皇帝不甚在意道。
因是贺怀庆公主乔迁的宴席,除了皇帝皇后坐在最上首的八仙桌上,怀庆公主自然也坐在这里,旁边又有姜蕙、年儿、德妃、和妃、二公主等人。华阳同二皇子、三皇子都还太小,各自被奶娘抱着坐在隔壁桌。
一时宫人们陆陆续续摆膳,待试菜太监试了菜过后,便宣布开席。
那边内室小台子上也有教坊司的伶人献舞奏乐,虽然不同于宫宴上的大雅之音,看着却与民间摆宴一般热闹。
试菜太监尝过,若要下毒,只能在杯沿上,或是利用药物相冲之法……
皇帝陛下用膳自有金樽玉箸,与旁的人不同……
姜蕙心念几转,拿起竹筷,略略动了几口晚菘为她布的菜。
德妃却不肯放过这机会,她站起身来,娇柔道:“陛下,请容妾身为您布菜。”便走到皇帝身边,拿起竹筷,真的一副伺候布菜的样子。
这举动未把同桌的皇后和姜蕙放在眼里,姜蕙垂下眼帘,没有说话,皇后好似也并不在意,脸上是一贯的端庄笑容。
皇帝仿佛心情颇佳,就着德妃布的菜吃了几口,夸了她两句,便让人回自己位子坐下。有皇帝的两句夸赞,德妃已然喜不自胜,乐陶陶坐回原位,望向姜蕙与和妃的目光还带着丝得意。
教坊司伶人们一舞毕,丝竹之声暂歇,又换了第二批舞姬上来。
其余桌上的妃嫔见了德妃之举,心思浮动,有心勾得皇帝陛下多看几眼,可等到宴席快结束,宫人一桌一桌端上清茶凉饮过后,也没有哪位真的敢往皇帝这桌来。
姜蕙看着面前刚上的紫苏饮,不动声色在桌下拍了拍年儿的腰背,年儿感觉到母亲的动作,放下手中的瓷杯,坐在位子上不动了。
此时,怀庆公主放下筷子,在皇帝旁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见皇帝笑着点点头,高兴地站起身来,先去携了二公主的手,又到得年儿身边同他咬了几句耳朵,便同二公主手拉手转出花厅去了。
德妃好奇地盯着年儿,问道:“大皇子,怀庆公主同你说了些什么?”
年儿望了姜蕙一眼,回头对德妃道:“德娘娘,皇姐说,明日是父皇寿辰,等会儿要一同给父皇献寿。”
德妃便有些懊恼的样子,看着很是想让年纪还小的三皇子凭空虚长一岁,也同哥哥姐姐一起去给皇帝祝寿。
姜蕙轻声问道:“年儿知道怎么献寿吗?”
年儿小声对母亲道:“皇姐说,待会儿同她一起给父皇进献美酒吃食就行了。”
姜蕙面色不变,笑着摸了摸年儿的头,没有说话。
知道这些尊贵之人的宴席将要散了,外头表演的戏班子班头带着几个人进来谢赏,各宫主子方才多多少少点了几折戏,虽然用膳的时候没怎么看,还是纷纷赏了些银锞子金叶子。
不过片刻,怀庆公主同二公主也进来了,二人手里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搁着一壶果酒和一碟样式古怪的云片糕。
怀庆公主先拉了拉年儿的手,示意年儿将果酒斟进杯中,然后带着人走到皇帝面前,笑着道:“妧儿和二妹妹跟嬷嬷学了做云片糕,烺弟弟亲自为您斟了酒……“
几个孩子一道:“恭祝父皇圣寿!”
皇帝龙心大悦,笑道:“好!”
又对皇后道:“皇后把孩子教养得很好。”便示意盛安接过托盘。
不过,虽是皇子公主所献,试菜太监还是分别尝了一些,才躬身退到后面。
皇后脸上有看孩子长成的喜色,笑吟吟道:“妾不敢居功,都是陛下和崇文馆先生们的功劳。”
两人又说了几句,怀庆公主期待道:“父皇快尝尝,好不好吃?!”
第123章 戏中
“好,父皇尝尝妧儿跟妍儿的手艺。”
皇帝拿玉箸夹起一块形状奇异的云片糕,抿了一口,面色古怪地吞了下去,赞道:“很不错!”
怀庆公主信以为真,高兴道:“还有烺弟弟斟的酒!”
皇后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抚摸了一下衣袖上微微凸起的绣线,面上含笑望着这一幕。
“好好好——”皇帝宠溺道,端起面前的酒杯,停顿一下,一口饮尽。
姜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被奶娘抱在怀里、身边围着一堆人的华阳,右手紧紧攥着坐回身边的年儿,等待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咚——”
“哗啦——”
有人一头栽倒在桌上,将面前的瓷盘金樽撞倒在地,摔了个稀碎。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太医!快去请太医——”皇后惊惶地站起身来,往前一步,就要去扶起皇帝,却突然脸色一变,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也倒在了地上。
花厅内顿时乱了起来,宫人们惊呼着“请太医”的话,一半欲要上前扶起主子,一半欲往门外跑去。
正在讨赏的戏班子和台上正要退出厅内的一众伶人却在这时突然从皂靴中拔出软剑来,冲到人群里,手起刀落杀了几个往皇帝那跑去的宫人和宫妃,又守到外头,将门窗关上,阻止有人跑出去报信。
尖叫声更大了,一时间,杯盏碰撞声、孩童啼哭声、凌乱脚步声、桌子凳子倒地的声音、抽噎声和辱骂声,林林总总,交织在一起,像是夏日噼里啪啦打在屋顶的暴雨。
妃嫔们花容失色,再也顾不上什么,一个个都急着往外头跑,可不知怎么回事,越跑身体越虚软,伴随着一阵甜香味,纷纷软倒在地。
姜蕙随大流歪到桌子底下,将年儿牢牢护在怀里,眼睛往华阳那边看,看到石榴红缨同样带着人躲到了桌子底下,略微松了一口气。
鼻尖的甜香味愈发明显,姜蕙虽服过解药,还是屏住呼吸,心下略微焦急,石榴她们可是抵不住这迷药的,若是陛下的人还不来,说不得她就要……
花厅里因为迷药而静下来,外头却像是起了冲突,刀剑交接声不绝。
西羌秘药,皇后果真用了这东西,这是要做成大周有人与敌国细作勾结的样子……至于那勾结之人,看特意让年儿给皇帝斟酒,就知道,除了她姜蕙和背后的宁远侯府,不做他想!
这里晕倒的人不可能死绝,到时候醒来,面对诸大臣会说什么?会说记忆里最后一幕是皇帝喝了大皇子斟的酒才倒地不起!
姜蕙有机会阻止这一切,但她却没有动作,因为她心知,皇帝绝不可能死在这里,这场戏还得陪着他演下去,只有这样,皇后才会按计划行动,否则,一旦年儿没有斟酒引起了皇后的疑心,今天这出戏大约就要变得更加诡谲。
但是,只看那在迷药中行动如常的戏班子众人,就知道都是服用过解药的。
——除了真的西羌人,谁还有这许多解药?陛下废后之意突然,以至于皇后竟然与虎谋皮!
姜蕙心中一凛,若是西羌细作,那不只皇帝,这些小皇子也是他们的目标!
她正想到这里,一把染血的剑挑开长长垂落在地的十样锦桌布,有人弯腰笑道:“诶嘿,这还躲着两个!”随即是一串听不懂的外族话。
姜蕙正欲拔出匕首,忽然一声极重的撞击声响起,却是那扇雕花大门被强行破开了!
“陛下!陛下——快护驾!”
外头禁军终于姗姗来迟,领头的人扫了一眼屋内情状,高声叫道:“拿下!”带着一队人进得屋内。
正要将姜蕙和年儿两个从桌子底下拖出去的那人停下动作,阴沉沉道:“怎么?狡兔还没死,覃大人就要杀了我等?”
“怎么会?”那禁军首领竟然和这人聊了起来,“本官不过做做样子,外头可是还有别人。”
他疾步行到皇帝身边,目光在倒在一旁的盛安身上扫了一圈,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将一块腰牌扔到那人手中,道:“交易到此为止,时间有限,赶紧出宫。”
“等等,”那人接过腰牌,却道,“皇后娘娘,您说的东西可还没兑现呢。”
方才痛苦倒地的皇后奇迹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自袖中取下一只玉镯作势要递给他,平静道:“奉贤钱庄,你自取便是。”
那人伸出手来,将将把玉镯拿到手上,旁边的覃大人却突然发难,一剑刺向他后心!
却被反手挡了下来!
“嘿嘿,我就知道你们中原人阴险狡诈,说话做不得数!”
他退后几步同其余人聚在一起,狰狞道:“想杀人灭口?没那么容易!”
皇后却是吃了一惊的模样,急急道:“本宫没有这意思,外头挡不住多久,你还是赶紧走吧!”
“皇后娘娘,何必与他多说!”覃大人却不管不顾,带着手下禁军跟对方拼斗起来。
禁军实力强劲,不是戏班子众人可以匹敌的,不过片刻就只剩领头的一人,但他武功高强,还在负隅顽抗。
今日之事过于顺利,皇后心中不安,如今覃大人这举动,更叫她右眼皮跳个不停。
左骁卫这样厉害吗?西羌细作如此不堪?
若是放了戏班子一行出去,她那玉镯不知不觉便会将这群人灭口,可如今……
金吾卫不是吃素的,即便皇帝往忘忧宫来没令金吾卫随行,这会儿时间也快到了……
她正这样想着,金吾卫大将军杨荣恩果然带着人出现在了花厅外,就要进来帮同穿禁军服饰的覃大人一行控制住那领头之人。
皇后心念急转,瞥见覃大人的剑已经刺进那人胸口,松了一口气,快步行到昏迷的姜蕙面前,将一粒药丸塞进姜蕙嘴里,高声喝道:“杨将军!昭贵妃伙同外族谋害圣上、给众妃下药!还请速速捉拿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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