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扰乱人界。”瞑昏否认道:“本来在这场宫变之中,应当是六皇子取得最终的胜利。可我觉得不公平,既然皇子能继承皇位,公主身上与他们流淌着一样的血,为何不能?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我要借公主的恨,在人间搅起腥风血雨。”瞑昏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这个公主是什么好人吗?她是我教出来的,不懂得什么以德报怨,只知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皇帝名义上宠爱女儿,实则把她当成一件可以随手丢出去的物件,他当年真的不知道太子把公主骗去了皇陵吗?真的不知道公主在暗中受到的委屈吗?”
白昼定定看祂:“看来你对这个凡人公主上心了。”
“我才没有!”瞑昏不满地否认:“我只是想看人间大乱,公主想要登基,战乱必起。现在皇帝死期将至,太子被杀,六皇子伏诛,其余皇子皆被幽禁,没有人能阻止岑淑蕊登上帝座。”
“确实如此。”白昼在知道瞑昏做了什么事情之后,反倒不着急了:“你说的不错,我也不反对岑淑蕊当这个皇帝。”
瞑昏:“?”这怎么跟祂想的不一样?
“我觉得她很适合当君主,人间从未有过女帝,从她开始便是第一例。”白昼戳穿她的心事:“原来你从合虚山逃出来,是为了这个小徒弟,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瞑昏在祂的注视下败下阵来:“不是。”
祂逃出来不全是岑淑蕊的缘故,祂只是不想祂的阿姊继续毫无意义地轮回转世。
当年,一位不速之客潜入合虚山,告诉祂阿姊轮回转世的真相,祂的一抹神识心烦意乱地溜了出去,漫无目的地来到了凡人皇陵,顺手在那边救了个小女孩。
祂和祂阿姊不同,祂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那一回也不知怎的,却出手多管闲事了,然后越管越多。
后来瞑昏想,凡人寿数短,祂既救了这个小姑娘,干脆好事做到底。毕竟祂也极少做好事。
小姑娘很依赖祂,有什么事情都对着那尊神像说上几个时辰,虽然是祂姐的像。
小姑娘越长越大,十几年对神来说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小姑娘想当皇帝,瞑昏很欣赏这一点,遂出手帮徒弟完成了这个心愿。
否则就凭小姑娘那几年的准备,还不足以把整个局面压下来。
“阿姊,你我为三界已经牺牲得够多了,三界覆灭与否,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瞑昏从未真正地想过要躲白昼,“万年之前,你为了苍生将我封印,我心里并非不怨。你也知道当年的事情,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削弱你与我的力量,我中了计,才会力量失控……”
第72章
白昼始终不说话, 祂静静地凝视着胞妹,如同多年前出剑那般,果决, 毫不犹豫。
“阿姊, 你难道还在装糊涂吗?你我的力量被削弱, 到底是谁在受益?”瞑昏有些气恼, 往前一步,双手抓住了白昼的肩膀, 而祂没有躲闪。
祂们力量相撞的那一刻,彼此刺痛。
“阿姊, 你一向最仁爱,你在人间这些天,就没有看出些什么吗?万年之前,你我自相残杀, 此后人间帝权渐胜,对女子的束缚也越来越多,天帝更是借此夺权,将你限制在合虚山上……”瞑昏说到激动之处, 周身的力量不可自控地外溢, 这种波动难免影响到了外界,只是淑蕊看不见祂们,只觉得暗室内一阵地动山摇,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护住神像,却发现神像在那一刻光芒大作。
淑蕊心中的兴奋难以自抑, “是您吗?”她从不信神鬼之说, 却从未怀疑过她的存在。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祂曾经出现过, 在她快要死去的时候,神向她伸出手,将她带离了绝境。
神对她说了鼓励的话,为了不辜负神的期待,她从未有过一日松懈。
“您看到了吗?”明明是值得喜悦的事情,淑蕊却忍不住想哭:“我做到了。”
她的生母早逝,父亲虽宠爱她,却不过是对待一件物什的宠爱。
“我会在天下为您建立庙宇,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您的名字。”
白昼震惊地看向妹妹,瞑昏的手试探上祂的脸庞:“阿姊,你知道我从不恨你,我也愿意将这些凡人的信仰让给你,我只要你这一次……”瞑昏的眼中露出哀求:“站在我这一边。”
万年之前,瞑昏遭人引诱,力量失控,以至于三界险些毁于一旦。如果暗的力量吞噬一切,三界就会重归于混沌,届时瞑昏和白昼都会消失,为了阻止这一切,众仙恳求白昼出手,花了极大的代价,最终封印了魔神。
所以,就算白昼知道当初瞑昏的失控是被人算计,可是一旦开了头,瞑昏的力量就无法停止,祂们还是要走到兵戈相向的那一步。
除非白昼能眼睁睁地看着三界覆灭,瞑昏吞噬了自己,最后也走向消亡。
白昼轻声叹了口气,握住祂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我无法答应你。”
瞑昏的眼中露出失望之色,祂想抽回手,却被对方紧紧抓住。祂们靠得越近,对彼此的伤害就越重。
“我找到了解决这一切的办法。”白昼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相信,但是路已至死局,瞑昏,不要任性。”
“跟我回去吧。”白昼转移视线,落在一旁对着神像祷告的淑蕊身上:“当年你救了这个小公主,也教了她不少知识吧,她的身上有你的影子,你真的要毁了这一切吗?”
“你继续待在人间,会引起人间大乱,跟我回合虚山。我陪你在合虚山,永不出来。”
“我不要!”瞑昏生气地甩开祂的手,二者分离的那一刻,喉头同时涌出一股腥气。
“我才不要像懦夫一样永远躲起来,凭什么叫天帝做主宰?他把这三界弄得乌烟瘴气!人间哪里还有人供奉阿姊的神像?世间如何有你这样落魄的神仙!”瞑昏恶狠狠地说道:“我宁可毁了这一切!大不了这世间重归混沌,我与阿姊重新融为一体,直到下一次重逢。”
“可是我并不想你消失。”神的眼里有哀切:“就算是转世,也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瞑昏的心里被祂眼里的哀伤撞了一下,祂反而变得结结巴巴:“你骗我,你从前还不是要杀我!你差一点就杀了我!”瞑昏愤怒地控诉道。
白昼只好说:“那你想想你的小徒弟呢?”
“她才不是我的小徒弟。”瞑昏嘴硬地说道:“再说凡人的生命短暂,真到三界覆灭的那一刻,她早就死了,我难道还要保证她子孙后代的皇位吗?”
“阿姊。”瞑昏脸上的笑慢慢消失,“要么今日你杀了我结束这一切,要么日后我杀了你。绝无可能让我再像之前那样,生不如死地苟活。”
见白昼不说话,瞑昏逼祂出现:“阿姊为何犹豫,难道不是早就下定了决心?在三界与我之间,你抛弃了我。”
“你看,你不还是一边摇头说着否认,一边对我举剑相向。”瞑昏说:“我真是讨厌你。”
祂们此时已经退出了皇宫,神与魔的力量对冲在一起,若无屏障,足以毁天灭地。
梅景胜有心帮白昼,奈何根本近不了魔神的身,只能满心忧虑地站在一旁。方才二者对话的时候,他将魔神的质问悉数收入耳中,只觉得心惊。
当年大家只是魔神失控,却以为是必然。毕竟魔神生来代表世间有关于“暗”的一切,生来就具有毁灭的力量,不知何时就要爆发。所以在大家眼里,魔神是注定要被除去的,只不过先前碍于真神的面子,纵有意见也引而不发。
可是魔神要毁灭三界,大家就有了诛杀魔神的理由。
哪里知道魔神的失控,是有人故意为之。
白昼顾忌着这是凡间,无时无刻不在收着力量;然而瞑昏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也处处留有余地,又或者是旧伤未愈、消耗过多。
在各自的武器都对准对方的命门之时,瞑昏忽然收了手,祂抓住自己的剑,最后那剑化作一道白光,没入身体里。与此同时,白昼的法器也重伤了祂的心口。
对上白昼诧异的目光,瞑昏却不以为然:“阿姊,这就当是还你的。我说过被你杀死,或者我杀了你,并没有区别。”
可是旁边的梅景胜已经知道,一旦魔神消亡,神也会死去。他不免有些紧张,闯入了结界之中:“神主不可!”
由于梅景胜的中途打断,给了湛剑可乘之机。他约莫在一炷香之前到,可是他和梅景胜一样,无法在白昼与瞑昏交战之时闯进去,如今瞄准了时机,冲过去抓住了魔神的手:“大人,跟我走。”
湛剑打得一手好算盘,可他忘了自己和白昼之间的实力差距,压根不足以带着瞑昏逃走。
他心中有愧,全身罩着黑袍,戴着一张只露出眼睛的青铜面具,身上又有魔气笼罩,看上去完全是魔界中人。
白昼没有认出湛剑,但是瞑昏却认出了他,祂落了一个假动作,在即将搭上他手的那一刻,将他反手推向了白昼的剑尖。
便这一瞬的拖延工夫,瞑昏逃走了。
第73章
白昼剑上的力量并不重, 但那只是对瞑昏而言。
剑尖穿透了对方的胸膛,未有半分留情地刺穿了他的心脉。
白昼有往回收的动作,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 湛剑捂着胸口轰然倒地, 他的面具被震碎, 鲜血从他的双眼和口角流出。
白昼没能追得上已经逃走的瞑昏, 回过头才注意到他。因为他的目光是那样难以忽视,不带有半分遮掩得看着祂:“师父……”
白昼的剑尖垂于身侧, 滴答滴答地淌着血,祂的神色冷漠, 看向他的眼神中不带有半分感情,如同在审视一个死物。
“师父……”湛剑费力地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伸手去抓剑锋,白昼的法器亦是祂的一部分, 蕴含着属于光明的力量。这种力量和煦也炙热,像一把火灼烧湛剑的伤口,让他的血流得更快。
神明不为所动:“我已将你逐出师门,不必再叫我师父。”
湛剑突然出现让瞑昏得以逃脱, 白昼难免生气, 祂更气自己再一次心慈手软。祂冷漠地举起剑,指向湛剑脖颈上跳动的血管:“是谁派你来的?你背后的主人是谁?”
湛剑的意识再慢慢涣散,他根本不怕白昼的剑, 反而用手将剑锋抓得更牢:“多年前,我就该死在师父的剑下了, 我有愧于您……”
“既知做错, 为何还要隐瞒?”白昼厉声问道:“当年对我发过的誓全部都忘了吗?”
“不敢忘。”只有到临死一刻,湛剑的眼神才敢如此大胆, 痴痴地望着祂:“师父教我以天下为己任,我不敢忘。可徒儿是自私之人,在徒儿心里,有比天下苍生更重要的存在。”
说罢,他竟松开手,直直地往白昼的剑上撞去,白昼见状,猛然收手,可是为时已晚,剑上残留的势呼啸着吞没他,他身上那股邪魔之气这是神剑所最憎恶的。
他油尽灯枯,狼狈地半卧在地上,两鬓的发一点点染白,他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不敢去对视祂的眼睛。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说,想为自己辩解,他这一生受到了太多误解,起初他也试过去解释,后来才发现世人并不值得他去解释。
他曾经是一个好人,为了自保,不得已变成一个坏人。
再后来为了师父,他愿意心怀苍生,重新去做一个好人。谁知命运捉弄,他让师父失望了。
到这一刻,他已明白许多事情无需再解释,他闭上眼睛,等待最后一丝魔气从身体里逃逸,那时他作为容器的身体也将分崩瓦解。
谁知祂走至身前,祂的眼睛像许多年前那样平静,像失去颜色的深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做了祂多年的徒弟,湛剑自然知道祂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解释的话?
他最不想辜负的人是师父,偏偏在师父眼里,他已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当年他被人发现身藏魔气,押至师父面前,师父只问了他一句:“你是否与魔界勾结?”他说不是,师父便信了他。
后来他“叛变”,也让师父颜面尽失。
湛剑低声说道:“一切是是我罪有应得。”
“好。”过了半晌,白昼不再看他:“就当是,我当年错收了你这个徒弟。”
湛剑的心猛得一痛,竟然比刚才元神被撕扯还要痛,这种痛楚让他心中涌出剧烈的挣扎,不复之前的坐以待毙。
他向上伸出手,就像是努力去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梅景胜以为他要攻击白昼,急忙上前挡在他与白昼之间。
“无妨。”白昼看着他吃力地一点点地向自己爬过来,最终只是轻轻地攥住了祂的衣角。
“师父……”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没有入魔,当年对您的承诺,我……我做到了。”
他这将近万年的苦楚,不过是化为这短短一句话,而这痛苦也在今日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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