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又笑了。
他支着额笑,一边在地上拾捡那些,被踩烂了的书简,那些都是从他年少起就陪伴了他不少时间的孤本,有些还是小时候崔氏送给他启蒙用的典学,这些都是兵学兵书,他带来军营是打算多踅摸,没想到现在竟被毁了,看样子也难以再修撰回来了。
拾捡这些破书简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一团雪色瑟瑟地躲在柜子下。
他笑着朝那团白绒招手:“小东西你怎么躲这里来了,过来。”
小兔子胆小怯懦的,却一点也不怕他,经他这么一招手,随即一跳一跳地来到他手边。
当他看见时突然一愕,一下子抱起那团雪绒。
难怪它跳过来时的动作僵涩,原来腿筋处被半截断掉的竹简,刺了进去,流了不少血。
“你等会,我这就给你找药...”
他慌张失措,赶紧把它揣入怀中朝帐外去,刚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刚刚这附近新搭建的一个营帐,又退却了。
可小兔浑身抖动着,似乎是疼得很厉害的样子,他再顾不得,冒着雨跑了出去。
这下,迎面撑伞走来的一双神仙眷属,就站在帐外,正好看见了一身狼狈,浑身被雨淋透的他。
第53章 他没敢睁眼看她
“世...世子?”
戚央央讶异出声。
她身穿一袭杏花黄的马面裙, 片片折子上都缀着鲜亮颜色的绣花,于秋雨中如期而至,美得仿若秋日下凡的神女。
雨打得眉睫发沉, 他没敢睁眼看她。
其实在她和沐江恩来军营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了秦相那边不会轻易放过他。
之前秦相怀疑他偷偷帮荆王做事, 想暗中扶持六皇子, 怕他同戚氏和离是假, 想透过戚氏同荆王联系是真。
但后来查过, 戚氏和那沐将军的关系,果真是像他说的那样, 可秦相还是不能放心。
不能明里杀死戚氏的话,最妥帖的方法就是把她摆在离自己的耳目最近的地方, 同时把沐江恩也弄来,也方便观察他的反应。
这些...裴陆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没想到秦相他果真做到这一步。
秋日雨水淅沥、逐渐变大, 泥水顺着他的脸颊, 滑过脖颈, 一路从那粗糙的衣衫边缘滴落下去。
“世子你...有必要为了讨好,把自己作践成这样?”
沐江恩不是没听闻裴尚书被丞相下放至边陲军营的事, 只是没想到他能为了追逐高位,把自身作践成这样, 去讨好丞相。
何苦呢...
裴陆戟脸颊滴着水,墨发紧贴,浑身都湿着, 可怀里的一团颤抖的雪绒却被他护得严丝密缝,安放在胸口一点也没有弄湿。
见胸口内的小家伙双腿又搐了搐,他没会那二人, 转身又跑进雨幕。
他找到刘校尉,神色可怕地揪住他衣襟。
“大大大...大司马,饶命饶命饶命哪!!卑职立马...”
“去给我找些治腿的伤药!快!!”他急得有些狂躁道。
刘校尉吓得赶紧冒雨去军医那里寻,可军医今日不在,恰巧营里的伤药也用完了,如今下着大雨,山路湿滑危险,进城购置的话,一来一回怎么也得明日了。
于是他又返回告诉大司马,若想不耽误时间,只能让他亲自进城一趟。
裴陆戟二话没说,从他那里取了蓑衣斗篷,取了马匹就直冲出军营。
他骑马飞奔出军营的时候,戚央央刚好进营帐,在门帘缝隙处看见他策马的身影。
他们今天第一天到,沐江恩在二人的营帐里搭了两张舒适的床,另外一张还可以简易地折起,收在床底。
沐江恩朝她招手笑道:“小央卿卿,这是我做的床,你过来看看结不结实?”
“秦相明面上跟王爷请求借人来静安县军营指教兵法,但却把你我都叫来了,还威胁,暗示倘若我不带上心上人,就会来调查我心上人身份是否朝廷逃犯,而只要我带上,就会将你当成军属家眷款待,这才逼得此行不得不让你跟我一同来此假装情侣,谁知他们又只给安排一个营帐。”
沐江恩在那边牢骚,戚央央听着他的话,却莫名红了脸,赶紧将身子背转过去。
“心...心上人...”她眼睛一亮一亮,偷偷回味着。
“是啊,我感觉我们好像踩进了一个什么陷阱里似的,之前他们用李明砚逼我入局,又对我们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然后认定了我们是...是一对,”说到这里,铁汉子也免不了不自在地用手指挠了挠脸。
“小央卿卿,我是绝对...没有跟那些人胡乱说话毁你名节的,你千万不要误会啊...是他们...不知道怎么着...”
二人同在一个营帐里,气氛就显得格外暧昧不明。
此刻对方都各自面对着低下头,谁也再没有话,秋雨后清新的风入帐,也打不消这帐内的热度。
而现在的裴陆戟,大概已经快抵达山下,但却在下山的过程中,山坡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倾塌,马的半边身子被埋在湿土里。
他捧好心口的小兔,将那马拉扯了几下没拉出,坡道有轰鸣声,眼看着又有泥崩了,他只能舍弃了马,护着兔子赶紧逃。
却不料,在跑的过程中,小兔因为惊惧那些轰隆声,吓得从他手边滑落下去。
他不见了小兔,慌得赶紧沿路溯回,泥土崩塌的声音又频繁了,他步伐加快,越发焦急。
“小东西,小东西你在哪??”他急得脸上微红,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不敢大声叫,怕引起又一轮泥崩,只得沿路不断地寻。
终于,被他在一棵塌倒的枯树旁发现那团雪色的踪迹,那小家伙小小一团,腿上落了伤,只能胆怯地躲在枯树的枝丫下。
“原来你在这里,可真不让人省心。”他低柔地骂着,伸手要去抱起它。
不料,在这时候,半山腰处,又一股泥石流如猛兽般,伴随隆隆声汹涌而至。
上一个泥石流落下来的时候,已经将那匹马活埋进了土里,这一次,眼瞅着就要躲不开。
他不该为了一只小东西,把自己的命搭在这里的,但是,当云影把它送来他身边时,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拨开石棺门,所看见的那道光。
他抱紧了小兔子,与泥石流拼速度,与天拼命!
轰隆隆一声巨响,沉重而带着窒息感的泥土顷刻将他包裹,他感觉血液一下子被捂得暖了起来,身体被沉沉地覆盖着,他感觉自己仿佛重回母体般,周身都轻盈了起来。
窒息感是很难受的,他像一支被埋进土里孤独生根了许多年的竹子,明明惧怕黑暗,却不得不在黑暗里寻找得见天光的路。
外面的雨再次哗啦啦下了起来,山雨飘摇,山水间的一切都在这场风雨里被刮得东倒西歪。
雨水慢慢洗刷出一点东西,泥水顺流而下。
泥丘旁的露出的手动了动,再动了动。
小兔子被送进城门内的医馆时,尚有气息在,可大夫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却说:“这位公子,似乎你的伤势比较严重啊...”
可裴陆戟却红着眼胁迫那大夫:“先救它!”
大夫:“......”
这位大夫行医生涯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遇过有人带上一只能当菜肴的家畜过来,要求先救家畜的。
死了大不了趁新鲜红烧一顿得了,犯得着吗...
可他并不敢在这位公子面前瞎说,他行走行医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分辨得出哪些人好惹,哪些人惹不得的。
这位公子一身落魄的衣着,可却并不能遮盖住他身上的高贵之气。
倘若这只家畜一不小心只能沦为盘中餐之用了,说不定他还惹一身是非。
所以他打早就跟裴陆戟挑明道:“公子,我这医馆是医人,不是医...”
他盯了盯那挣扎不断地兔子,“我用药只能按人的再适当减量去用,但是不保证能治得完全好啊...”
裴陆戟道:“那你们这里,可有治兔子第一好手的大夫?”
大夫:“......”
“这...”他为难道:“在我们这里...兔子不是自家养来偶尔开顿荤解解馋的,就是要论斤卖给别人的,甚少...”
裴陆戟听明白了也不废话,叮嘱那大夫赶紧医治。
·
裴陆戟在镇上待了好几天才回营,回来的时候又带了一身伤,身上绑绷带的地方也多了。
戚央央看见他带着伤,还被宋将军阴阳怪气地责怪,说要上报给秦相,他不服军纪私自离营,要让秦相革除他的职务。
裴陆戟当下就笑了,他拎出钦天剑,“砰”一声撂到他面前,“这把钦天剑是丞相在圣上处拿来给我的,你可知道为何每次朝中有文臣下地方军营,圣上都必须赐剑?”
“是因为,某些地方武将仗着自己是地头虎,就敢对朝中比自己高品阶大臣动武,天子认为,下派的中央大臣乃代表了圣上的颜面,你们但凡对中央朝臣不敬,就相当于藐视圣上。”
“宋将军是认为,秦丞相的官职大,能大得过圣上去,是吗?”
宋敞一听,当下就拉着脸跪了下来,“卑职...不敢。”
“幸好你不敢,”裴陆戟言笑晏晏,“要不然,我还以为,秦相现在当真没把圣上放在眼里了。”
“你此举险些害得丞相大人丢失名义,自己下去领三十军杖吧。”
宋敞愣了愣,咬牙握拳死死地盯着他,却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憋屈地下去领军杖。
而裴陆戟在大家面前惩戒完宋敞,该干的农活还是独自拖着锄头去干,平时在军营还是大多干些让人看不起的粗活一类的,衣裳自己洗,吃饭也自觉地吃最后。
只是,现在每次他拿起锄头要去荒地时,有部分军士会自觉地跟上,衣服浆洗完也有人帮忙晾晒,吃最后的剩饭也变得饭热饭菜丰富起来。
有一次戚央央在军营伙食堂遇见他来打饭,他的右手有些不利索,端的汤碗都洒出来一些,见他坐在那里,手持勺子吃饭时,那手怎么也送不到手边去,饭便也洒了出去。
戚央央父兄都是将领,所以很清楚军营中所有粮食都是百姓辛苦栽种,她心疼那些浪费的粮食,同时,裴陆戟这人再惹人烦厌,毕竟也救过她,做人也不能做得太绝情。
于是,她端上饭菜坐过去。
“世子,朝堂之事我是不懂,但我觉得嘛,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心,你觉得你现在累得手都扒不了饭的样子,你确定你为了权势,如此逢迎讨好,确定是你想要的吗?”
裴陆戟低着头扒饭不说话,从他决定走这么条路开始,一切都被他料到、算到了,唯独没料到自己最狼狈、最难堪的时候会被她看见。
“饭不想吃了的话,请赶紧走吧。”他又低头抖着手扒了一大口饭,今早上到现在,他在地里劳作,早就饿慌了。
眼看着他手抖得又把一部分米饭落在桌上,他倒也坦荡,直接就将桌上洒落的,面不改色地用勺子拨回碗里,继续吃。
“你现在看见了,是不是觉得当初自己瞎了眼,竟在我这边浪费了这么多年。”
“好了,你现在看清楚...可以走了。”他低声道。
央央她并没有任何瞧不起、或是谴责他的意思,
她道:“其实我知道,那天若不是我执意要离开彭州,就不会中埋伏,如果我不是中埋伏,你让你的暗卫前来营救,就不会...”
“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个被揭下面罩的暗卫,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我没有要嘲笑,或者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真心地觉得,你可以换一种活法,可以...不必再追着权势走,因为那样不值当。”
第54章 他笑得有些奇怪,后槽牙怎么……
戚央央说着, 便主动接过他的勺子,舀起一口饭喂到他嘴边。
裴陆戟愣了愣,鬼使神差般微张了唇。
就在这时, 沐江恩来了,他看见戚央央在给人喂饭, 什么都没问就很自然地接过勺子, 笑道:“小央卿卿, 你早上也没有好好吃饭, 现在自己快赶紧吃,我来喂就好。”
沐江恩一来, 戚央央立马就变得不同了,她笑容变多了, 笑着点了点头:“那好,你来喂, 我倒看看你会不会喂人, 人家裴世子是斯文人, 吃饭可不像你大口大口的。”
“行, 那你看我的。”沐江恩温柔地笑,然后对裴陆戟道, “世子,上两回见面都急急忙忙的, 也忘记跟你说声谢谢了,谢谢你帮我查出了泄露小央踪迹的叛徒,也谢谢你救下小央。”
“我知道, 你以前对小央有些误会,你们成亲的那几年过得很不愉快,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希望你能...”他边说话,边把饭递到他唇边。
裴陆戟冷笑一声打断道:“我现在是快要死了,还是手断了?需要你们来喂饭?”
“我就算手没有了,只能像条狗一样趴着吃饭,那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们。”
他冷言道。
“还有你,戚央央,你少跟你心上人在这里秀恩爱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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