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茂...千载,琴瑟...百年?”他不禁小声念了出来,随后把石锤收好,玉佩藏好。
“她弹琴有那么好吗?还真是难为她了...”
“人家用‘芝兰茂余千载’中的芝兰长青比夫妻情深,她到底知不知,菊茂又是什么意思?嗤...”
玄正二十四年,秋,那年菊花开得烂漫,秦府让下人把退婚书以及当年崔氏送的定亲之物雕兰青玉佩送还。
那年,裴陆戟第一次在翰林院当众病发,起因是翰林院里有人吃鱼脍,他闻到气味后发狂,不止抢了切鱼脍的刀具把同僚伤了,还往自己身上扎了几刀。
当时他身上那一袭青色官袍都几乎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呆呆滞滞的,身子微晃,眼神空洞,形似木偶,吓得翰林院那些官员们连续称病告假了几天,后来回来当值后也随身带上一沓黄符纸,好长一段时日不敢招惹他。
甄氏带上戚央央连续跑了好几家府邸,央央见姨母一面笑着同那些官家夫人赔不是,一面同她们反复又反复道:“我们家戟儿平时不这样。”
“他一多么乖巧能干的孩子,没病!真没病!那是有人眼红,故意伤他在先。”
“哎哟!就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闹矛盾没忍住火气,打打闹闹而已。”
“不是,当然不是...”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神经病!!”
戚央央看着姨母不顾自己国公夫人的身份仪态,同那些官家夫人拉起了头花,她也捋起袖子去帮着干架。
“我家裴哥哥好得很!才没癫病!”
小姑娘年纪小小,细胳膊细腿,白嫩水灵的一个孩子,最后变成满脸抓痕的小花猫,还凶悍得很。
后来她和姨母都被暗骂有病,秦家派人来退了婚,姨母还当着那些人的面道,“出了这门口,你就告诉别人,就是我有病要咬人,秦家才退的婚,若你们胆敢胡说八道,我就当真踩你们秦府去了啊!我一疯子我怕什么?”
小央央受了姨母的言传身教,也跑出去追着秦府的人又打又咬:“是我!是我!我有病!我有疯病!你们敢来找我裴哥哥退婚,看我不咬死你们!!”
那时裴陆戟恨死这对姨甥,对她俩从没好脸色。
后来戚央央说喜欢裴陆戟,长大后不嫁人都要陪着他,说得他像是没她陪着就不行似的,然后她姨母甄氏就开始各种谋划,想把她塞给他。
那青玉佩,裴陆戟的母亲崔氏用价值不菲的青金玉雕琢的信物,最终落入了戚央央手中。
拿到玉佩的那天,央央高兴得眼眶都红了,她从不敢奢想过,自己真能嫁给心上人。
哪怕裴陆戟将玉佩交给她时,明显的敷衍和不情愿。
她依然笑得高兴道:“裴哥哥,我以后一定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当时裴陆戟回首轻慢地看了她一眼,出口的话伤人,“旧物你也要,随便了。”
旧物...是了,裴哥哥亲生母亲唤人打造的玉佩,那是给秦兰沁这个未来儿媳准备的,上方连雕刻的都是兰花图案,她见过给秦兰沁的那册聘书,也是用烫金的字,由裴陆戟亲自书写的:“芝兰茂余千载,琴瑟乐享百年。”
她没有他亲自写的聘书,但她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对他好,所以,她自己给自己的玉佩上雕刻了这行字:
菊茂余千载,琴瑟乐百年。
她会成为照亮他前路的小□□。
可是,经过这些年,她人长大了,也懂事了,发现...她好像碍着他了,既然他喜欢的是兰花而不是菊花,她就该让位。
“母亲...那个,你知道青金玉...哪里能够买到吗?”
“青金玉?那不是戟儿的母族崔氏留给他的...玉佩不是在你那吗?”甄氏问,“你是不是...”
“请母亲...小声一点。”戚央央小声道:“是...这样的,儿媳前些日子不小心磕了一下,想要修复的话,还需要找一些青金玉...”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甄氏扼腕道,“那是青金玉,产自青石岗产量稀少且采矿工艺十分困难,那是珍罕之物啊!”
“儿媳...不是故意弄坏的...”
见戚央央愧疚不已的样子,甄氏身为婆母又是她姨母,哪能坐视不管,她叹息道,“算了,我帮你想想办法,宫中太皇太后身边好像有一块,太皇太后以前进庙闭关之前同你母亲我尚能聊上几句,我看看能否找个机会讨得太皇太后的喜...”
“母亲,谢谢你!儿媳这次...欠母亲的,不知何时能还...”她眼眶发酸,眼睛红了。
“哎哟!你和母亲还说什么还不还的?只要你跟戟儿夫妻恩爱,母亲比什么都高兴,戟儿那孩子经历和别人不一样,性子敏感,哪能让你为了玉佩这点事伤了夫妻感情啊!快别说这种话...”
甄氏昨夜听说裴陆戟亲自送央央回来,还一直待在房间天亮才走,不知道多高兴。
戚央央是实在没法了,只能找甄氏帮忙,倘若甄氏知道,她找她找青金石是为了要同裴陆戟和离的话,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大概是会对她失望吧?毕竟从前是她信誓旦旦地同她承诺,要一辈子陪着裴哥哥的。
但是这次,裴哥哥是要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了,她又有什么由阻止呢?
隔天,甄氏就带同戚央央进宫探望太皇太后。
可是没想到,秦兰沁竟然也在太皇太后宫中。
秦兰沁如今虽然已嫁作人妇有数载,却比少时更添韵味和气质,静坐在茶台边的时候,简直仙得能冒仙气。
太皇太后笑得慈眉善目,的确不如外界所言的严肃,“兰沁今日来陪哀家斋戒念佛,哦,对了,戟儿一会也要来。”
太皇太后喜欢孩子,秦兰沁和裴陆戟这些世家小辈小时候,时常被邀请到太皇太后宫中,同皇子公主们一起玩耍,这次太皇太后从庙里闭关出来,便把他们都找过来了。
“燕儿啊,许久不见,你现在也当得起诰命夫人的身份了!记得你从前刚嫁给裴晟当继室时,还像个小孩,经常躲着人哭鼻子,现在倒是大方了许多,裴晟那家伙待你不错啊!”
太皇太后刚打趣完,甄氏立马脸红了。
秦兰沁抿唇一笑,把戚央央给看痴了。
太皇太后这时注意到戚央央,“这位是不是就是...”
“就是戟儿的媳妇,央央。”
“哦...”太皇太后的目光复杂,眼里有惊艳,更多的是可惜和怜悯。
戚央央知道自己长得不如秦兰沁仙气雅致,她是属于那种烂俗的艳丽,小时候还勉强算得上水灵漂亮,但随着年岁增长,身姿的舒展,她长得就越发艳丽俗气,狐媚子似的,长得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
今日来见太皇太后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她已经尽量挑选素色宽大的衣服样式,把胸`脯处勒得紧紧的,尽量低垂着头。
“你...抬起头来,让哀家再仔细瞧瞧你。”
戚央央只好依然抬头。
“颜色灼灼,妩媚艳丽,哀家好久没见过美得这么明目张胆的孩子了,只要打扮上别那么老气的话,真的不得了!戟儿他...好福气。”
甄氏笑容自豪,“自是,这是臣妇家姐甄氏盈盈的女儿,长相随她娘。”
“难怪...”
若是平日戚央央听了这些话,兴许会有些高兴,但在秦兰沁面前,她突然觉得,太皇太后的夸赞只是乏善可陈的客套,和她这种高贵的人发自骨子里善良的礼貌。
在太皇太后这里坐了没多久,裴陆戟和太子就来了。
太皇太后让太子、裴陆戟和秦兰沁等人到佛堂替她画佛,把甄氏和戚央央留了下来。
她看了戚央央几眼,可叹道:“多好看的一对孩子,燕儿啊,哀家说了你可别恼,戟儿他...要往府里纳个人,你多宽慰央央啊。”
第9章 不想再继续了
听了太皇太后的话,甄氏愣了,央央也愣了。
“纳人?谁?谁要纳人?纳谁啊?”甄氏完全是懵的。
如今府里许多大小事务都由戚央央操办,府里刚传出传言就被央央遏制了,在外同甄氏交往的那些贵妇一般也不敢嚼国公府舌根的,所以甄氏并不知情。
而戚央央听得的消息是,裴陆戟要另娶别人,将她降妻为妾,并不知道是纳妾。
秦兰沁明明是裴陆戟放在心上许多年的心上人,凭什么只因为她趁人之危霸占了他的正妻之位,就让他的心上人委屈当妾?
戚央央手中的茶盏“砰”一声坠落,碎了,自知失态,她赶紧跟太皇太后告罪。
太皇太后以为她是听见夫君要纳妾,吃醋所致,宽慰道:“无碍,哀家知你心里难受,事情...”
“太皇太后,臣妇有事情要对郎君说,可不可...”
“央央,有事情咱们回府再说,不可在太皇太后这里闹得太...”
“燕儿,无碍,央央,你去吧。”
太皇太后以为她是因为纳妾的事心里委屈要找裴陆戟要说法,她是受人之托来充当说客,但也听说过这些年,戚央央这孩子的心,一时怜悯,也不说什么。
戚央央来到佛堂,看见秦兰沁和裴陆戟正凑到一起画佛像,郎才女貌,佛下灯影,芝兰相依,登对极了。
她失神地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终于有勇气脚踏进去。
太子无法撮合裴陆戟和昌华公主,好不容易撮合得动他和绝婚归家的秦大姑娘,这时见戚央央过来,自然不会让她破坏。
“裴少夫人,孤有话同你说,先到那边去...”
裴陆戟的作画的关头抬头,见太子要去拉戚央央的袖子,他扔了手中的笔站出来,“殿下...”
戚央央被太子侍从拦在门口,压根进不去,忽听裴陆戟从里头走出的声音。
太子对裴少夫人以前如何追逐裴陆戟的事情早有耳闻,裴少夫人以区区破落女身份,高嫁给京城人人想嫁的第一贵公子裴陆戟,可谓本事不小,此时特意进宫来,太子生怕她闹上两闹,裴陆戟连妾都不肯纳了。
“少傅,你先回去同秦姑娘画佛像,孤同裴少夫人说些事情就回。”
“殿下有什么事,是非得避开臣,同臣的夫人说的呢?”
裴陆戟脸上看不清喜怒,只是那双幽漆的眸子变得格外暗沉。
戚央央趁机绕开那些侍从的阻拦,前来拉走裴陆戟。
“郎君,我有些话想赶紧跟你说,你随我来。”
裴陆戟顺从地被她拉着,来到旁殿的一个小院里。
此时到处都很有新年气氛,就连这飞檐斗拱、重檐庄严的皇宫,都布置得颇有家一样的年味,高挂的红绉纱灯笼,每一道窗都贴了窗花,每一道门都贴了春联。
今日的戚央央,比起平日里,脖子上多圈了一条滚毛狐裘领子,身上的衣裳穿得古朴而宽大,衬得她越发娇小。
她摩挲着冻僵的手,轻呵出一道白气,眼眶看着有些红。
裴陆戟不自觉地挪到她右边的靠近廊道的风口位,替她挡了道风。
“郎君,你...你是不是要纳秦大姑娘做妾?”
昨天大年初一,他本来是要回正屋同戚央央好好过这个年,晚上是要留在她屋里睡的,可就因为她年三十那晚好好地跟他提和离,他心里既烦闷又恼怒,才会强忍着不回正屋,自己一个人在书房过。
如今过去了一夜,他心中的恼意也散去了一些,看着她被冻得鼻子通红,眼眶红红,楚楚可怜的样子,已经有些心软了,“你,不想我纳她?”
戚央央点点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会同你和离,秦大姑娘是你的心上人,你不该委屈她当妾。”
裴陆戟一怔,捏紧了拳心。
“你快点去同她说清楚吧,秦大姑娘这样有气性的女子,又不像我,怎么可能愿意当妾,受这种委屈呢?快去呀...”
她倒是热心得很,还唯恐他解释慢了别人要跑一样,连劝带推的。
“意思是...你可受得了这些委屈了,是吗?”他冷笑。
“那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不用和离,你和她位置上互换一下,她当妻,你来当妾。”
“以前你不是成天追着我说,一辈子不嫁人也要待在我身边?你想食言吗?”
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神,里头有几分质问,几分戏谑,和几分看她笑话的感觉。
戚央央有些羞愧,却丝毫不气弱道:“我对郎君的心!从没变过...从年少时开始,对郎君的心就是真的,那时候,我说要一辈子跟着郎君,陪着郎君,是因为,我觉得郎君需要我的陪伴,可是现在...”
裴陆戟皱了皱眉,现在,他不需要了吗?
他问不出这种话。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反省了很多,人年岁大了,也懂事了很多,知道许多事情不能像头犟驴,爱一个人不应该像我那样爱的...”
她感叹。
裴陆戟捏着拳头看她,脸色越来越难看,轻轻笑:“爱一个人不是那样,那要怎样?你休要给自己找借口了。”
“我不是找借口啊,而是,你要的人不是我,你以为我看着你跟别人一起不难受吗?但你跟我一起完全不快乐啊,我努力了十年,十年了!你现在需要的是你真正喜欢的人的爱,这个我给不了你...”
“我要你,就现在,在这里,你能给吗?”他打断她,语气很冷、很冷。
她瞪大眼睛。
“现...现在吗?”缓了一下,她环顾了四周,发现隔道廊道就有宫人在洒扫。
大晋虽然没那么讲究男女大防,但这里毕竟是皇宫,而且还是在太皇太后的佛门圣地附近,他是男子,又是太子的宠臣,自然没什么,可世上的一切许多都是施加给女子的,就算她如今还是他的妻子,可在佛门圣地附近做这些事的话,始终会遭人诟病和非议的。
“怎么,以前被说成有疯狗病的时候都甘之如饴,如今我说要在这里要你,你却不肯了?”
戚央央感觉后脊背阵阵发凉。
这真的是她的裴哥哥吗?
儿时的裴陆戟,会为了救一朵绝境中的花,不惜受伤,会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把活命的机会留给她。
少年时的他,虽然已经变得性子很冷,但也绝对不会做这种羞辱人的事。
是...难道是...
“好...”戚央央硬着头皮应了下来,长睫不断地扇合。
大夫曾对她说过,癔症一旦严重,就会这样,性情大变、不通人性。
现在的她就算觉得再屈辱,也不能去违逆他,否则会刺激到他。
她小心观察着四周,趁着远处的宫人没留意这边,飞快地凑过去,踮起脚凑他脸上轻亲一下就想退开,谁知却被他一把掐住了手腕。
手腕被他掐住,动弹不得,他甚至还用了力,把她掐得生疼。
“郎...郎君,你...你认真的吗?”她这时候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他目光犀利如冷铁,始终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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