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
除了竹龄园几个敢怒不敢言的发小,家境普遍不错的私立精英中学里,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坐在墙角,面目沉默惊艳,整天不说一句话却常年霸占年级成绩榜首的学习机器和那个江城提起来就如雷贯耳的“冠”姓有什么关联。
如此显眼卑劣的家世,会在青涩的加持中滋生出最不加掩饰的恶。
那条学校后门外,墙角爬满爬山虎的破败小巷里,叶泠不止一次撞见冠如清被一群个性张扬染着黄毛金毛紫毛的小混混围堵在墙角。
笑得恶劣。
少年的衬衣被汗浸透,透出嶙峋的肩胛骨,修长的清影靠在凹凸着无数小石子的危墙边上。
微微弯颓的脊梁像少年修长骨感的指节,带着丝丝血迹。
偏偏冠如清不卑不亢,被围在剑拔弩张的人群间也没有一丝表情,叫人看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
风吹起他凌乱的发丝,掀开凌厉的眉骨,精致的唇含着血色,是画面中除去黑白外唯一的色彩。
校服外套被松垮地系在腰间,袖口挽到手肘。
只是可惜,被围困那人却没什么反抗的意向,只微垂着头,像佛龛上那尊佛像,无喜无悲。
如今回想,少年冠如清和影帝冠如清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他拥有一双灰败的眸子。
天生狭长两端尖细的眸子若是不像桃花,沉重起来的样子,也像是一汪死泉,不流动,无生机。
好像活着不错,死了也行。
徒留路过者叶泠替他攥紧了拳头。
初中灿烂天然,却实则野性难驯的叶泠不懂什么叫贫穷叫人卑贱至尘土,就连反抗都卑如脚下泥。
她只知道小叶子大王路见不平一声吼。
保姆阿姨搓洗也救不回来,老妈板着脸新给叶泠置办的校服外套又被小姑娘随意地丢在地下。
鲜红的帆布鞋鞋尖轻触地面,踢走一块小石子,蹦跳着滚落到少年脚边。
叶泠用手指做圈,吹了一个响哨。
小混混们蹲街角吹哨子大概是标配,精神小伙入门必学项目;可叶泠学吹哨子,纯粹是为了小女侠英雄救美耍帅专用。
“知道老娘是谁吗?”
一个滑步冲进人群中央,红色帆布鞋停在那双掉了跟的黑色运动鞋前,扬起一阵尘土。
黄毛紫毛们垂眸,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娃娃脸小豆丁吹响流氓哨回敬,
“哟,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小美人儿啊?”
欺负一下路过的贫寒少年不过是找乐子,染着紫毛的混混头子打眼一瞧眼前已经初见楚楚姿色的小豆丁,激动地转了兴致。
左脚球鞋大logo贴鞋侧,“勾子一反,倾家荡产”不动声色地露在叶泠的余光里,左臂是某高奢的“低调小标”。
刚伸出来的手指上套个钥匙圈,上面挂的――叶泠眯着眼睛瞟了一眼,好像是老哥叶洋早八百年就玩剩下的鬼火摩托。
就差开口拽拽地说:小爷有钱,跟着小爷混,一天吃九顿。
“爸的,老娘最讨厌在我面前装逼的人!”
话糙理不糙,比话音更快的是叶泠的拳头。
一个优美的上勾拳,华丽丽地打在了混混头子的下巴――旁边的空气上。
一米五的初中生,跳起来也只能打人家的膝盖。
小混混愣了,叶泠自己愣了,从她的身后,自己人冠如清的喉管里还传出一抹实在没忍住笑喷的气音。
好吧,事已至此,还等什么,趁乱跑啊!
叶泠尴尬地收回手,装作打到人的样吹了吹,左手却已经悄摸摸地摸到了身后那微凉的手腕。
抓紧,红色帆布鞋点地,蓄力。
追着天边欲晚的斜阳,两人狂奔而去。
身后,是反应过来后小混混们渐进混乱的脚步声;身前,是无尽的自由的风,和脸上温暖的阳光。
“要是有下次,我一定好好收拾他们!”狂奔后发丝凌乱的叶泠,这么告诉冠如清。
虽然实际上,后来她一次也没有打得过一群小混混。
虽然实际上,每次的结局都是叶泠拉着冠如清如过街老鼠逃窜。
到后面冠如清还要蹲守叶泠把那人绑回家。
生怕小叶泠又去小混混面前嘴贱挑衅,每天上气不接下气跑八百米。
可刚才因为追逐扬起的尘土还在空气中沸腾升空,丁达尔效应忠诚地描摹光的形状。
那是岁月赠予少年的光束。
回忆到像是脱轨的小车,滑到叶泠不曾预想到深处,一个喘息后,心绪终于回到眼前。
其实最初,叶泠是想问问冠如清,没钱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可惜叶泠捂着嘴,差点在这种条件下悲极生乐笑出来。
这完蛋的人生,全是笑点。
笑意抵在舌尖,被叶泠轻咳一声咽下。
哪晓就是这声轻咳,触动了身边人纤细的神经。
冠如清微微拧眉,向她投来一个微冷的目光,话音紧凑,掩住话尾的一丝摇摇欲坠的紧张,“药和温水都在包里。”
叶泠下意识掀起眼帘,目光所及之处,她的脚旁,果然放着一只可爱的粉色小包,打开,有可爱的小熊头保温杯,几只药盒子都仔细标注了药片剂量。
字体端正瘦金体,笔锋收处却气势磅礴,龙飞凤舞。
一看就如某人。
看完药盒子,叶泠又把小包的拉链拉上,默默放回脚边。
“怎么不吃药?”右转向灯被打响,有序的提示音叮叮响起,车外窗景轮换,车子拐进竹龄园之际,冠如清关切声音响起。
无人回应。
就在几秒钟前,粉色小包被放回到角落的时候,叶泠手一抖,触到微凉的纸页。
漫不经心地摊开,叶泠接着昏黄的灯光晃了一眼上面的字:
《枫起》女主戏约合同。
第45章 女主角
◎ “……这是什么意思?”月光如瀑,倾泻在纸页上。
似乎◎
“……这是什么意思?”月光如瀑,倾泻在纸页上。
似乎是为了确认纸上的字是不是虚幻,她眨了眨眼,微凉的指腹在合同上“叶泠”两个字上摩挲。
车缓缓停在竹龄园后门,园如其名,四季竹林青翠,迎宾瀑布流水淙淙,竹叶幽深,叠石成山,拟态自然。
车轮终于停住的那一刻,冠如清的手机刚好响起。
外壳金属质感的深黑电话就毫不避讳地躺在两人中间,亮开屏幕,显示联系人:导演 张名。
掀开狭长的眼帘给叶泠一个眼神,电话“滴”一声被车内蓝牙接起,张名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响起。
“喂,如清啊?我这边和上次那个百枝奖的妆造团队聊好了,你那边投资什么时候到位……”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仿佛置身觥筹交错间,水晶杯碰杯发出的清脆共振,随着张名的脚步渐行渐远。
金属门把清脆开合,吵闹的旋律终于画上了休止符,张名的声音含着酒意再次响起。
“嗯?我这边太吵啦,你刚才说什么?
嗓音凉如清凉夜色,从冠如清上下滚动的喉管里缓缓倾泻而出,“合同签了,即刻到账。”
闻言,张名自然喜不自胜,声音都轻快了不少,犹如心底的大石头落地,提起合同,他顺口催促,“说到这里,叶泠那边的合同,她签好了吗?”
安静逼仄的车内,叶泠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紧张到咽了口唾沫。
冠如清掀起眼帘看她一眼,眸中尤有挑逗之意,一挑眉,那眸中的盈盈泉眼就此沸腾,升起笑意,
“她还在考虑。”
“还考虑什么啊?这么好的机会,这些天我找人做了背调,就她目前的发展,接下这部剧就是最好的选择。”
“冠少爷都豪掷千金了,这种好事,小艺人难不成还想拒绝……”
电话那头,张名酒后话多了不少,还在大着舌头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可那些声音似乎是借着电话线飘了太久,落到叶泠耳边已然沦为废旧机械音的长鸣,声音渐小,消弭在空气中。
周身万物化为虚无,叶泠只能在掌心攥住那册纸质的合同,怔怔地看着冠如清向她微微侧过头。
车窗玻璃外昏黄路灯的照耀下,冠如清那颗黑曜石般的眼睛在睫羽的翳影下变得像琥珀一样澄澈。
电话从免提变成私密,冠如清拎起手机,单手捂住通话孔,车内重归寂静。
他朝她歪歪头,头顶翘起的软发从一侧掉到另一侧,嗓音慵懒,
“所以,叶泠,你考虑好了吗?”
如果有另外的答案的话,那也太违心了。
叶泠精致的薄唇轻启,粉唇间露出一点贝齿,双颊通红,深吸一口气,点头如捣蒜,恨不得现在就从车里变出一支笔,签上合同。
叶泠自己没注意,自己看向冠如清时,那双眼睛又变成了水汪汪的狗狗眼,看得冠如清喉结上下一动,勾了勾唇角。
清冷凌厉的眉眼里蕴出一汪笑意。
答案尽在不言中。
可冠如清丢给对面等待的张名的答音却变成了,“女主角这边,先等等。”
等什么等?她现在就可以连夜打包进剧组。
叶泠原本乖乖地捧住脸蛋作萌花状的双手,着急地伸出来想抢手机,面色变得急促。
不晓得面前的人含得到底是挑逗她的心思,还是就想就地反悔。
差一丝沸腾的心被猝不及防熄灭,叶泠一张脸涨得通红,单手扶住座椅,右手伸得老长。
像一只蹭在脚边撒娇的猫咪扑到冠如清身边,昏头昏脑地想抢手机。
等反应过来,叶泠已经摔在了冠如清的身上,距离危险。
那人的鼻息均匀喷洒在叶泠的头顶,单手支撑重心的手臂摇摇欲坠。
偏偏那个一向生人勿进的某人分寸不退,反倒顺势抓住叶泠落在他肩膀上的手,带着她靠近了一步。
鼻息交融,车内摆放着的叶泠最爱的柑橘清甜车香在两人盘旋,交换。
最不苟言笑,最似瓦上新落上的洁白霜雪那人唇角含了笑意,似乎故意要把缭绕在两人之间的暧昧推向高潮。
有个荒唐的念头在冠如清的脑海里盘旋,升空:
真想让此刻定格成为永远。
可惜再不给个解释,像猫咪一样瞪圆了眼睛的叶泠就要急眼了。
叶泠的重心回到左手,像欲沸的锅边终于被浇上了用以解救的凉水,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昏黄的灯光下,冠如清收敛了心神,单手撑在方向盘上,捂住手机的通话孔,勾了勾唇角,“不逗你了,你先把药给吃了。”
叶泠那双浑圆的杏眼在光下噙了闪光的泪意,冠如清真是不敢再逗她了,坐正把保温杯打开,递到姑娘面前。
言下之意,吃了药,合同就算签成。
看着叶泠捏着药丸狐疑地喂到嘴边欲吃不吃,只宝贝地攥紧合同。
冠如清放开捂住的手机,也没管对面张名叽叽喳喳地在说些什么,兀自沉缓开口,“叶泠那边答应了。”
而后没等对面质疑,干脆利落挂断,车内重归宁静。
话音落地,叶泠才长舒一口气,乖乖把药咽下。
后知后觉,叶泠心满意足地抱着合同,才忽然反应过来,“你投资了《枫起》,所以白乔被换掉了吗?”
“你觉得不公平?”冠如清挑眉。
才不会,这场游戏从一开始就是因为白乔变得不公平。
得了好处还卖乖才不是叶泠的风格,白乔抢了她不知道多少资源,现在不过是稍微回敬一点罢了。
叶泠咬着唇,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白乔的背后不是我爸吗?”
“叶叔叔那边没有管这么细,帮星娱给白乔谈资源的事情应该是丢给旗下空壳娱乐公司在做。”
“对他们来讲,没必要非要抢《枫起》这个资源,我给出了比他们高30%的投资额度,张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娱乐圈也就那点事,一切向钱看齐。
叶泠暗自颔首,垂着头,指腹珍惜地摩挲着纸质合同,紧绷的神经刚准备放松,忽然又想起来另一茬,“清清哥,为什么帮我?”
总是一次次在她需要的时候跳出来帮她,像永远如约而至的太阳,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可她那么混蛋,高考后吵架就撂下一句绝交。
叶泠垂着眸,水灵灵的眼睛短暂失去了光彩,有点内疚地看着自己的左脚踩上右脚,别捏地扭曲成一个内八字。
冠如清浅笑一声,大掌抚上叶泠的头,“放心,不是白帮你的。”
这下叶泠更内疚了,手指搅在一起,“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光耀世纪。”
“不想签光耀世纪也可以,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选择一下。”冠如清从一开始也没有强迫叶泠的意思。
“至于欠债――总是会还清的。”
后面那句话语气懒怠,话尾说得意味深长。
可惜落到叶泠耳朵里只剩下一句:
她又又又欠了冠如清一笔巨款,不打工签卖身契,都要用真金白银换回来的那种。
识别车牌号后,保安指挥,厚重的竹龄园后门缓缓拉开。
冠如清收回目光,启动车子往里开。
叶泠惆怅地想着欠账的事情,目光却控制不住地留在合同上,世界变得模糊,唯她的手心变得炙热。
这是她第一部 女主戏。
她即将有梦寐多载的演绎舞台上的第一个“孩子”。
即使八字才有第一撇,她的掌心已经微微颤抖。
冠如清看她红着眼眶,窝在副驾驶半天没说话,轻笑一声,倒也没打扰。
哪晓车刚路过叶家院子的大门,身边那人突然一蹦三尺高,吓了他一跳。
冠如清习以为常,语气淡淡,“突发恶疾?”
叶泠偶尔不正常的话,对冠如清来讲还是挺正常的。
“快停车,停车!”
冠如清摸不着头脑,仍然缓缓将车停下,一边的叶泠也没说个理由,兀自戴上卫衣帽子。
把卫衣绳子系紧,再从包里翻出来刚戴过的墨镜,把整个人包得只剩下一张嘴巴。
她拉下墨镜,鬼鬼祟祟地看冠如清一眼,“你先回家,我得回我家有点事情。”
不由分说地打开车门说走就走,扭头做贼心虚一样跨进路灯边树的阴影下前,她回过头,用气音提醒,“你绕路把车开回去,别路过我爸卧室下面。”
冠如清环抱着手,凌眉微垂,淡淡扫了叶泠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不难猜出,叶泠要回自己家捣蛋了。
车缓缓驶离叶家院子外,直到确认红色车灯都消失不在,叶泠四处张望,进了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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