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青的眼圈更红了一个度,眼泪汹涌地溢出了眼眶,嗓音呜咽,充满了悲伤:“去年。”
乔小沐共情力极强,心头一阵刺痛:“因为什么?”她明明才四十三岁。
程青青哭着说:“癌症,乳腺癌。”
于斯年的表情和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冷漠:“那你爸呢?”
这个问题就像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程青青本就敏感脆弱的情绪在一瞬间彻底崩溃了,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不断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悲痛的眼泪决堤而下,仿若一只在冰天雪地之中走到穷途末路的孤单幼兽。
于斯年和乔小沐对视了一眼,俩人皆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无奈和悲悯之情。
他们也没有打断程青青的哭泣,任由她宣泄情绪。毕竟,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哭多了最多眼睛肿嗓子疼,憋在心里的后果却严重多了,很有可能会一头从阳台上跳下去。
许久许久之后,程青青的哭声才渐续降低了。那一阵嚎啕大哭也好似极费力气,将程青青体内的精气神全部掏空了,令她目光空洞神思呆滞,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乔小沐将程青青搀扶到了餐桌旁坐了下来,于斯年去了卫生间。没过多久,于斯年就拿着一条湿毛巾回来了,将毛巾塞给程青青之后,他也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毛巾是用凉水打湿的,冰冰凉,贴在脸上很舒适。程青青打开了拧成一团的毛巾,用双手将它捂在了哭到发肿的脸上,许久没有拿下来。
乔小沐自诩自己挺懂人情世故的,但此时此刻,她的内心竟有了种深切的无力感,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去安慰这位试图想要放弃自己生命的年轻女儿。她也难以现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绝望才会选择放弃自己的大好年华。
就在乔小沐无计可施的时候,于斯年忽然开了口:“卫生间挺干净的,回来的时候路过厨房,看到厨房里面也挺干净的,你打扫的?”
程青青一直用湿毛巾捂着脸,对于斯年的话语恍若未闻。
于斯年也不在乎,继续说道:“还有这家里的花花草草,养得都挺好的,还都是才刚浇完一遍,你说你何必呢?你自己都不想活了,花花草草直接扔了不得了,还费那劲浇一遍,死就让它们死吧,还能咋?”
程青青终于在“花花草草”的问题上开了口,呜咽的语气中夹杂着愤怒:“那都是我妈妈养的花!”说完,她瘦小的身体就又开始颤抖了起来,不断有哭泣声从她的手心里传来。
于斯年叹了口气,一边缓缓地用右手的食指指尖点着桌面,一边声色低沉地开口:“我知道,挺难熬的,每分每秒都在痛苦,去又无法解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程青青的身体顿时一僵,乔小沐的呼吸也是一顿,诧异又意外地看向了于斯年。她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片刻后,乔小沐又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看向了于斯年右手手腕上的那圈蛇图腾纹身。背部的蛇鳞平整线条流畅,内侧腕部处的蛇鳞则嶙峋凸起,栩栩如生。
人与人的命运不同,有些人一生顺风顺水,有些人则需要度过九九八十一道难关才能取到真经。
于斯年感受到了乔小沐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手腕翻转了过来,大大方方地让她看,然后继续对程青青说道:“一死了之确实是最省事儿的办法,但你就算是死了,问题还是在啊,死也解脱不了,死都死不安心。”
程青青缓缓放下了举着毛巾的双手,泪眼模糊地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于斯年。
于斯年也在看着她,向来吊儿郎当的慵懒神色难得正经了一次:“痛苦也不是永恒的,熬着熬着,也就熬过去了。”
真的能熬过去么?
程青青满腹疑惑,湿润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了强烈的茫然。
于斯年:“最起码坚持到你妈的问题解决之后吧?起码到了那边能给你妈一个交代。”
乔小沐刚想骂他一句“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啊”,但话到嘴边了,忽然意识到,于斯年可能才是最懂程青青的人,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经历,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戳中程青青的心窝。自己还是别乱开口了。
果不其然,在听完于斯年的话后,程青青暗淡无关的神色一下就变得复杂了,像是在犹豫,在思考,在纠结,在挣扎。沉默了足有三分钟之久,程青青才再度开了口,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冰冷了:“我不认识那个姓楚的女人,不知道她找我妈妈干什么。”
乔小沐心说: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们也不知道她找你妈干什么。但无论她有多重要的事情找你妈,现在都不可能再实现了。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之后,乔小沐才开了口,向程青青坦白道:“不瞒你说,我们是受了楚女士的委托来前来探望你妈妈的,她想知道你妈妈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程青青冷笑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她还能有那份好心?”
显而易见,林蔓的女儿对楚虹姗的敌意很大。乔小沐不禁猜测了起来:是因为林蔓生前对楚虹姗的敌意很大且不加掩饰,所以才影响了她女儿对楚虹姗的态度么?
正当乔小沐迟疑着该怎么开口发问的时候,于斯年直接开门见山:“你咋这么讨厌那个姓楚的?”
程青青恶狠狠地说道:“因为她本来就很讨厌,她是个歹毒的人,从小就歹毒,她总是欺负我妈妈,瞧不起我妈妈!”
啊?这怎么和楚虹姗表露出来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啊。
乔小沐和于斯年对视一眼,一个比一个诧异。
“是你妈妈告诉你的么?”乔小沐进一步地询问道。
程青青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闷闷不乐地说道:“不是,我看了我妈妈留下来的日记。”
原来是这样……乔小沐又问:“日记你都看完了么?”
程青青又摇了摇头:“没有。我妈妈有好多本日记,我只看完了第一本。”
乔小沐犹豫了一下,道:“那、可以让我们看看你妈妈的日记么?我们可以付钱给你!”
程青青本想拒绝,但听到乔小沐说她会付钱的那一刻,程青青本以张开的嘴巴又忽然闭上了,搭放在双腿上的双手也逐渐攥成了拳,紧紧地握着湿毛巾。
又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程青青才开了口,语气低微,怯懦,羞耻:“你们、可以给我多少钱?”
“按时间算吧。”乔小沐从自己的挎包中拿出来了钱包,打开之后,从里面抽出来了一张信用卡,放到了程青青的面前,“密码是九宫格的Z形键,789512。你把你妈妈所有的日记都交给我,在我看日记的期间,你可以随意刷我的卡,每日的最高额度是五万,虽然不是很高,但足以支付你爸爸的医药费。”
程青青面色通红的同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在问乔小沐:你怎么知道我爸爸生病了?
于斯年亦是诧异万分。
乔小沐无声地看向了餐桌里侧,就在她手边不远处,放着厚厚的一叠医院缴费清单。
程青青尴尬地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又红着脸纠结了一会儿,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去到了卧室,回来时,怀中捧着厚厚一摞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皮五花八门,有新有旧。程青青将母亲的日记本放到了桌子上,推向了乔小沐:“全在这里了。”
乔小沐点了点头:“嗯。”又犹豫了一下,很认真地对程青青说了句,“好好生活,爱自己。”
程青青的呼吸一滞,再度垂下了脑袋,微不可闻地回了声:“嗯”。
于斯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去把窗户关上。”
*
从程青青家里出来之后,乔小沐和于斯年一路都没有说话,显然心情都有些沉重。直至两人坐回了车中,于斯年才开了口,询问乔小沐:“林蔓死了,现在该怎么办?”
乔小沐叹息一声,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随即又低头看了一眼抱在怀中的日记本,想了想,交代道,“但还是先别跟楚虹姗说了,等咱俩看完林蔓的日记后再说?”
“咱俩?”于斯年惊恐又抵触地看向了乔小沐怀中那厚厚的一摞日记本,直言不讳地说道,“你自己看去吧,我可没那耐心。”
乔小沐又气又不可思议:“你就不想知道林蔓和楚虹姗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恩怨纠葛么?”
于斯年:“不关心,不在乎,不想知道,不是我婆婆的朋友。”
乔小沐:“……”阿西吧!你这人还是那么的该死啊!
乔小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怒说道:“行,日记我可以自己看,但你总得付出点儿什么吧?不然我凭什么给你20%提成?”
于斯年一脸无所谓:“那你想让我干点什么?”
乔小沐:“去查明白程青青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于斯年一愣:“不是因为她妈死了她爸又生病了她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了所以才想自杀?”
“那只是表面原因!”乔小沐道,“你也能看出来,她就算是想跳楼,也会在跳楼之前打扫好家里的卫生,给花花草草浇水,说明她还是热爱生活的,而且她并不想放弃她的父亲,不然不会接受我的银行卡,所以她想自杀的主要原因绝对不是因为感觉自己的父亲是累赘,她爱她的父母,家贫但爱富。”
于斯年的眉头逐渐紧蹙了起来:“那她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乔小沐:“这就是你的任务了。”
于斯年不可思议:“我又不是搞刑侦的你让我查这个?”
乔小沐:“那你去报警啊,你看看警察愿不愿帮咱们查。”
于斯年:“……”警察闲出屁了,帮你查私事儿?
乔小沐又说:“反正我不管,你必须在我看完日记之前调查清楚程青青的人际关系和近期生活状态,搞清楚她想自杀的真实原因,不然你就等着被我炒鱿鱼吧废物,西二街不养闲人!”
于斯年:“……”草,给你打工压力真他妈大。
*
回到西二街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乔小沐这才想起来自己和李西宴约好了五点去见设计师选婚纱,当即就着急上火了起来,直接把店门钥匙扔给了于斯年:“你关门吧,我有点儿急事儿得先走了。”
于斯年:“日记你不看了?”
乔小沐拍了拍随身挎包:“带走了第一本,晚上有空就看。”
于斯年奇怪地问:“到底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
乔小沐:“我五点要去选婚纱。”
于斯年:“和谁啊?”
乔小沐无语失笑:“我结婚,还能和谁一起去选婚纱?”
于斯年:“哦,你老公啊。”
“那不废话么?”乔小沐气急败坏,抬腿就走,“你净在这儿瞎耽误我时间!”
于斯年:“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乔小沐脚步一顿,满目不解:“你陪我去干嘛?给我当花童啊?你有点儿超龄了吧?”
于斯年:“……”什么人啊?
于斯年面无表情:“李西宴忘不了他的白月光是应该的。”
于斯年又淡淡地,狠狠地开口:“白月光肯定比你漂亮比你温柔比你大方比你善解人意。”
“……”
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这两句话精准无误地刺到了乔小沐心中的痛点,正当她打算和于斯年拼命的时候,于斯年又开了口:“而我,是你的专属白月光。”
乔小沐:“……”
于斯年:“你只有带着我一起去,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我的作用,予以李西宴以沉重回击。”
乔小沐感觉到了,于斯年这种神经病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想充当搅屎棍,把事情搅和得越来越大。但她却拒绝不了于斯年的提议,因为她始终对李西宴的白月光耿耿于怀。他好像也没有要改变主意,放弃邀请他的白月光出席他们婚礼的想法。
乔小沐又酸又气,恨恨地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行,你陪我一起去,不,你只需要送我过去就行,在他面前露一下脸就走,千万不要长时间逗留,不然一定会被他发现破绽,他很聪明的!”
于斯年比了个ok:“放心,我是专业的。”
乔小沐:“你能有多专业?”
于斯年胸有成竹:“死绿茶和白莲花我都能演绎得手到擒来。”
乔小沐:“……”这用词听起来就好专业。
*
李西宴给乔小沐发来的地址是在西辅市东北边的一条梧桐大道上。
时值盛夏,梧桐繁茂,如同丰厚的伞盖一般遮挡了从天空上落下的热光,但还是会有几缕金灿灿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梭而下,砸在地上,碎成了点点星光。
梧桐大道两侧鳞次栉比地伫立着一栋栋精致的复古式小别墅,有些是买来自住的,有些则租赁了出去,被改造成了临街商店或私人工作室。
在15号别墅的院门前,临街停放着一连黑色的劳斯莱斯。尚且隔着一段距离呢,乔小沐就看到了李西宴。
他依旧身着西装革履,但可能是因为不需要再继续出席正式场合,所以他并没有系领带,白衬衫的扣子也没有一丝不苟地扣齐,最上方的一颗纽扣被解开了,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随性;两只衬衫的袖子也是顺着胳膊挽上去的,露出了线条紧实的修长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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