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容听说过傅朝寻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晓他自幼就丧了母亲,今日见他受了伤,她却莫名地怜悯他,总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凄凉。
叶元倾琢磨了一会,觉得娘亲说的有道,只是,她要如何面对他呢?
她犹犹豫豫地傻愣着,娘亲把餐盘递到她手里,笑说:“快去吧!他虽不善言谈,但对女子应是非常客气的,无论他人如何,只要他有恩于你,你就得心存感激。”
娘亲自幼就教给他们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能片面地去看待一个人,更不能轻易评判别人的人格。
可能正是娘亲的这番教导,在前世里,即便她听说过傅朝寻的诸多不好,也能为了报答他毫不犹豫地嫁给他。
如今他又出手相救,她怎能因为那点别扭的心思寒了一个好心人的心呢?
她是得郑重地感谢他一番。
她握紧了手中餐盘,对娘亲道:“好的娘,我现在就过去。”
今日的秋风比以往都狂,吹得屋檐上的灯笼剧烈摇晃。
叶元倾走到客房门前站了一会,随着凌乱的思绪,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飘着一股汤药味,医师已经煎好药让傅朝寻喝下,时下正在为他受伤的胸口涂药。
叶元倾站在门旁没有上前,医师看到她叫了一声“小姐”,然后捏起傅朝寻的衣衫盖了一下他的胸口。
傅朝寻看到叶元倾,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坐直了身子。
医师把药收起,起身道:“药已经上好了,我就在门外侯着,傅公子有什么需要直接叫我。”
傅朝寻颔首道:“好,多谢医师。”
医师提着药箱出了房间,帮他们关上了房门。
叶元倾走到桌前,把饭菜放下,看了一眼床单上的血迹,轻声问:“方才又吐血了吗?”
她语音很轻,简短的几个字里透着关怀。
傅朝寻以为嘴唇上还有血渍,伸手擦了擦,回道:“是吐了一点,不多。”
叶元倾摸了一下盛粥的碗,说:“我娘亲让厨子给你熬了一点粥,时下还有些热,过会儿让夏……”
她顿了一下,看了看他,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便又道:“过会儿凉一些再喝,我给你倒杯茶。”
她倒了杯清茶走到床前,把茶杯递到他面前,他伸手接过,喝了几口又递给了她。
叶元倾转身去放茶杯,傅朝寻却在身后问她:“元倾,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这几日,他思考了很多,一直想不明白她不与他相认的原因,他反复回忆他们在一起的种种,又分析着这一世相见的场景,他还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躲着他。
他知道他前世亏待了她,但是在他死在她怀里的时候,他明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爱意和不舍。
以前,他知道她一直爱着别人,他也没有期望她有多喜欢他,可是就在他去世的时候,他才确定了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不说感情有多浓烈,但是在一起了七年,总是有一些的。
叶元倾停住脚步,揉搓着手中的杯盏,许久都未回上话来,这个时候再去否认自己不是重生而来就有些太自欺欺人了。
她感觉口中酸涩,走到桌前把茶杯放下,没有去看他,只是回道:“我没有遇到麻烦,多谢傅大人关心,大人受伤严重,望早日康复。粥凉了,我叫小厮过来喂你喝。”
她说着就往门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过身,弯身给他行了一个大礼,道:“今日多谢傅大人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若日后有机会定当好生相报。”
傅大人?这个称呼那么的陌生又显得疏离。
他蹙眉望着她,眼睛里闪过须臾愁怨,低声道:“元倾,老天让我们再次相遇定有一番道,前世你是如何去世的?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报仇?叶家几十口人惨遭杀害,怎么能那么轻易报仇呢,就算是报仇,她也不希望是他来替她报仇。
他那糟糕的人生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今世只愿他不再执迷不悟,只愿他过得轻松一些。
“傅大人。”她的语音有轻微颤动,“有劳您操心了,我的事与傅大人无……”
“元倾。”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他望着她,向她伸出一只手,轻声说:“你过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好像只有在她面前的时候才能放松地说话,尤其在死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好似预知到生命将要终结一般,总是想她,总是想见她,对她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记得那天一早就下起了大雪,他匆忙起身,看着熟睡的她,帮她掖了一下被子就出了门,可是还未出院子他就折返了回来。
他走到桌前拿了纸笔写道:元倾,我一去不知何时归,三日后你二哥会被释放,届时你跟着他躲到西龙关,我已在西龙关安排好一切,七日后你若是等不到我,此生,不必再等我,若有来世,愿我们还能再见——夫君傅朝寻。
他把信装好,走到床前,放到她的枕下,又深深望了她一会,转身离开了。
那日走了以后,他未能幸免,他以为她会跟着她二哥躲到西龙关,可是她没有,漫天大雪,她从院子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声声地喊着他“傅朝寻”。
他躺在她的怀里,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待他看到那个衣衫凌乱的男人哭着追出来时,话到嘴边也只说了一句:“元倾,死之前我想再看看你。”
前世他死的很惨,他以为他可以用他这条命保叶家周全,但是他没有,因为她也去世了,所以他才能在这里再次看到她。
“元倾,你过来。”他又叫了她一声。
叶元倾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不住流汗的脸颊,鼻子酸酸的,他身上的伤一定很疼,很疼。
她本不想过去,但是一双脚却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他跟前,她掏出手帕递给他,说:“你且忍一会,大哥已经去太医院给你找代替的药了。”
他接住她递来的手帕,洁白修长的手指触上绣着梨花的淡粉色布料,软软的,滑滑的。
他拿着手帕轻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攥在手里没有还给她,低声说:“东街的案子前世是大学士的二儿子查的,查了好几年也没有查出凶手是谁,这次我接手过来是想从中找到一个人,这个人名叫余瑶,是东街几百口命案中最关键的一个人物。她曾与太子频繁接触过,前世我被太子设计堵到城门时,就是她用带毒的匕首刺伤了我,才让我失去了作战能力。当时我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听他们提到了另外一个人,而另外一个人才是设计陷害我们的真正凶手,那人是谁他们没有说明,但我总觉得就在我们身边。元倾……”
他看着她,看着她垂着眼眸开始轻颤的长睫,沉声说:“我们不能死的那么不明不白,所有陷害我们的人我都要找出来,哪怕再死一次,我也要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再死一次。
她听到这句话,原本有了些许动容的心瞬间跌落到了万丈深渊,感觉这一世也看不到希望了。
他好像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如何换一种方式解决,要如何换一种方式生活,前世她提醒过他,也满心期待地告诉他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可是,他好像在权利的道路上迷路了,再也走不出来了。
他从来没有听进去过她说的话,这一世,估计也一样吧!
她抬起头来,再看向他,眼睛里尽是失落,轻声道:“傅大人,你说的什么我没有明白,你查的案子与我无关,无需说给我听。”
她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傅大人?她又叫他傅大人。
她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他在身后叫她:“元倾,你真的不打算与我相认吗?”
他都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了,她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为何还要这样躲避呢?
他见她依旧往门外走,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又问她:“元倾,你心里还是只有他是吗?所以……”
所以,才不打算相认。
她闻言蓦地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看他。
他那金质玉相,风骨难拓的气质时下随着跌到冰点的气氛显得更为浓烈了。
一瞬间,好似整座冰山轰然而塌,浸骨的寒意随着他清冷的嗓音扑面而来:“元倾,前世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世……”
“傅朝寻。”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她就打断了他,厉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不要胡言乱语。”
第17章 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好……
屋外已经刮起了狂风,大雨也即将到来,敞开的窗扉被风吹得吱吱作响。
叶元倾话音落后,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
她转身背对着他,没再去看他的眼睛,每次看到,她都会慌乱,有时候会失去一些判断能力,因为他时而冷漠时而浓情的眼眸让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发自内心的。
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还提曾经那些事做什么,他应该好好反思接下来的这一生要如何过。
他这是头一次见她如此绝情,前世里,即便在他们为数不多的争吵时,她也没有这样过,那时候,起码她是不会离开那个家的,也不会离开他。
她刚才明明对他有关怀,怎么突然又这样了?
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他沉思了一会,放轻了点语气道:“你别走,我胸口疼,你陪我坐一会。”
时下确实疼的厉害,伴随着纠结的心情,感觉更疼了,这一世他觉得自己变得脆弱了,曾经难杀的身体好似失去了战斗能力。
叶元倾刚下定的决心因为他这句话崩塌了,她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来,对上他看她的双眸,缓和些语气道:“受伤了就要好好养伤,在将军府里莫要胡言乱语,粥凉了,要喝吗?”
他见她神色好了些,急忙点头:“喝!”
叶元倾端起碗走到他跟前,他连忙往里挪了挪,给她腾出一些空让她坐下。
前世傅朝寻受伤发热的时候叶元倾曾贴心地照顾过他很多次,也会端着碗坐在他跟前亲手喂他吃药喝粥。
她习惯性地舀了一勺粥放到唇边吹了吹,然后递到他嘴边,说:“应该不烫了,快些喝,喝完了好好躺下休息,药效还没有起作用,过半个时辰就不会那么疼了。”
他张开口喝下她喂来的粥,又安静地听着她说话,近在咫尺地看着她,看着她粉嫩娇艳的脸蛋,心里莫名地激动起来。
以前他好像还从未仔细看过她,只有在与她圆房那晚在烛光下好生看了她一会,那时候她趴在他身上,羞涩地不敢抬眼,粉嫩的脸颊上因为活动量过大渗出一层细密汗珠,他双手环着她,触着她滑滑嫩嫩的肌肤,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当时他带着前所未有的快感审视着她,那时候心里只生出一个想法:这么好看的人,当真是他的妻子吗?
而后,虽然很是贪恋她身上的温柔,但是为了竞争到一些他自认为可以改变一生的权利,疯狂地沉浸在了争权夺势之中,渐渐地就疏远了她,直到后来都忘记了和她一起缠绵悱恻是什么样子。
后来的几年,他们很少睡在一起。
时下她一十七岁,看起来更加娇嫩喜人,眉眼间也很温润。
看着看着,激动的情绪没有控制住,禁不住深吸了几口气。
叶元倾安静地喂他喝粥,被他看的泛红了脸,她强装镇定地喂他喝完,然后想掏出秀帕子帮他擦擦嘴,忽然发现秀帕还在他手里。
“红色手串怎么不戴了?”他突然问她。
她闻言缩了一下手,起身道:“你先休息,马上就要下雨了,我先走了。”
他见她不愿意回答也没有再问,眼眸渐渐暗沉下来,方才他看到温衍手腕上也戴着一个同样的手串,只是一模一样的白玉珠子是用金线穿起来的。
原来,她戴了那么年的东西是温衍送的。
轰隆一声闷雷滚过,叶元倾没再逗留,开门离开了。
——
大雨来得急,一串串雨珠打在芭蕉叶上,别有一番景象。
风吹来,携着点点雨水落在身上冰冰凉凉。
叶卓笔挺地站在窗前,垂着眼眸没敢去看表情复杂的母亲。
太师夫人江凤让丫鬟关了窗户,审视着叶卓淡然的神色,轻叹了口气道:“卓儿真的不打算成婚吗?你每年都要娘亲催一遍吗?”
这几年,催的不止七遍八遍了,催得她已经不想再催了,但是随着他年龄增长和周围人的议论,她又不能不管不问。
叶卓没有抬眼,面色仍没有任何变化,轻声回道:“娘亲莫要着急,该成亲的时候自然就成了。”
“自然就成了?”江凤顿感无力,“哪里来的自然?姑娘都带到你跟前了你看都不看,哪里来的自然?”
江凤说着说着忍不住抬高了嗓门:“全京城的姑娘我恨不得全都给你找了一个遍,大的小的,活泼的,开朗的,温柔的,各种各样我都给你张罗了一遍,你有一个看得上的吗?我甚至把别城的姑娘都为你找了一遍,你有相中的吗?你告诉娘,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莫不是……”
江凤有些问不出口,张了张唇。
叶卓见她气急了,低声回道:“娘亲别担心,我喜欢异性。”
那就好。
江凤松了口气,但还是犯愁道:“卓儿,你也别怪娘这样催你,现在京城里像你这么大不成婚的男儿郎还有几个?”
他算了算,加上傅家和叶家几位公子,起码也有十几个。
江凤说的口干舌燥,喝了口茶,继续道:“你母亲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们,声泪俱下地哭求我一定要把你照顾好,不要把你丢弃了。这二十几年,我们对你就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甚至怕你心生别扭,比对琛儿和绍儿还要好,你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从来不惹是生非,可是为何,偏偏要在婚事上让我们犯难呢?我和你父亲年纪大了,真的没有精力操心你一辈子。”
这世上,能对养子这般好的夫妇确实不多。
叶卓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开口安慰道:“是卓儿不好,让父亲母亲操心了,希望母亲再给我一些时间,若是她……若是有合适的姑娘,我定会立马成婚。”
“合适的姑娘……”江凤常常叹了口气,琢磨了一下他脱口而出的“她”字,细细回味,不免一惊,然后不可思议地去看他。
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思?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江凤心中盘算一番,干脆挑明了道:“卓儿,有些话娘要说到前头,因为你寄养在太师府才有了如今的身份,若是离开太师府将会一无所有,更不可能再有能力去迎娶心爱的姑娘,她再好……她再好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攀得上的,这么多年了,你不也看明白了吗?全京城里那么多有权有势家的公子踩破了门槛去提亲,有一个成的吗?”
她深深叹气:“我们也帮不了你,只要你在太师府一天,就得把心思收起来,叶家祖祖辈辈都未出现过这么忤逆的事情,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若是为了一个人离开太师府,有那个本事将她娶到手,我们夫妻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可是这世道,凭你一己之力是左右不了乾坤的,即便感情再深厚,在权势和人性面前,也会脆弱的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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