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一头发了疯的小牛犊,逮谁揍谁,除了没有嘲笑她脆弱无比的二皇子,还有身后的纪清霓,别的人她都揍了。
纪清霓压根拉不住她,只能找宫女来帮忙,可簌雪本就是山里能爬树能背柴的小野孩子,纪时谨又指点过她拳脚功夫,她知道怎么打才疼,所以宫女也拉不住她。
——直到纪时谨跟皇帝闻声过来。
一群小孩子都挂了彩,大皇子眼睛肿了,嘴巴肿了三公主被打脸,这会正在嚎啕大哭,别的小孩子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伤。
簌雪身上也挂了彩,但是她一点不觉得疼,要不是爹爹把自己拉住,她还要使劲揍他们。
问清楚来龙去脉以后,皇帝虽然知道,是自己的大皇子的错,却还是很纪时谨笑道:“你们家这丫头,真的是了不得,这么多孩子,竟然都打不过她。”
簌雪能打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她不要命,因此发狠的打,就算被打疼了,她也不松手,纪时谨刚才拉开她的时候,也被小丫头打了一拳,之前他都觉得她是个脆弱的小丫头,仿佛娇嫩的花一样,一碰就折了,没想到这丫头竟然那么有力气,连大人都能被她打得疼。
簌雪听不懂皇伯伯的话到底是夸她还是骂她,她眼睛红红的,握紧了小拳头,道:“他们骂我没娘!说我爹爹不要我!我就打他们!谁来了我都打!”
皇帝哑声,看向纪时谨。
纪时谨摸了摸小闺女的头,不忍心训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以训斥的,低头道:“是臣弟,没有教好孩子。”
皇帝从善如流道:“下不为例。”
簌雪瞪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还要爹爹跟他们道歉,她想要说自己没有错,却已经被纪时谨抱起来,捂住嘴巴,纪时谨道:“皇兄,我带着雪儿先回去了。”
皇帝叹气,道:“也别怪朕苛刻,郡主不过一女子,此事,若是被大臣们知晓,恐怕又得弹劾你。”
纪时谨恭敬行礼:“臣弟知晓。”
皇帝看着纪时谨忽然疏离的态度,抬手,想要说什么,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只道:“带她回去吧,郡主从山野里大,许多规矩不懂,规矩什么的,回去让人多教教,明日我让人从皇后那里派几个嬷嬷过去。”
“多谢皇兄!”
纪时谨沉默的带着女儿出宫去了,坐马车出宫时,簌雪委屈极了,不明白自己被骂了打回去,父亲为什么要跟他们道歉,还要自己学规矩。
簌雪问道:“爹爹,为什么你要道歉啊?明明是他们骂我娘亲,骂我没人要!”
纪时谨脑海中,皇兄冷漠的样子一闪而过,大皇子不学无术只会玩乐的样子,让人觉得恨不成钢,他想起少年时自己踩着一地尸体把羸弱的兄长从冷宫里拖出来的画面,揉了揉自己小闺女的脑袋,轻叹一口气,道:“因为,你皇伯伯是皇帝,皇帝的尊严,是不可忤逆的,你打了大皇子与三公主,你皇伯伯的面子过不去。”
“所以他们就可以随便骂我骂我娘了吗?”
纪时谨给女儿的,只有沉默。
这一次,他知道无法安抚女儿。
爹爹不自己,簌雪委屈坏了,揪着纪时谨的袖子,问道:“爹爹,如果皇帝的尊严不可以忤逆,那你为什么不可以当皇帝!下一次,他们再骂我,我打回去,你就不用道歉了!”
纪时谨看着女儿泪眼哗哗的脸,有些怔然。
他这一生,在意的东西不多,可却在一件件的失去,他失去了簌雪的娘亲,如今也在慢慢失去皇兄,会不会有一日,他连眼前小小的女孩儿,都会把握不住?
纪时谨陷入迷茫中,他无法回答簌雪的话。
他有那个能力,却从未想过那个位置。
他警告簌雪说:“不管如何,下次在宫中你都不可再打架,尤其不能打你皇伯伯的孩子,有事你可以找爹爹。”
簌雪却已经不再信任他了,她觉得巍峨的,在他心中高大的父亲的形象已经塌了,大人解决只会和稀泥,她要自己打回去。她倔强说:“如果我下次还打呢?爹爹你要打我吗?”
纪时谨看着眼前小小的,脾气跟牛一样倔的女儿,不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把头偏一边去:“爹爹不打你,但是爹爹会打姜奕。”
簌雪气的跳脚:“爹爹,我打的人,你为什么要打哥哥!”
纪时谨绷着脸说:“你才四岁,就那么爱打人。”
簌雪反驳:“我还有一个月就五岁了。”
因为纪时谨的威胁,簌雪跟他生气,一下马车就跑不见人了,直到天黑了,簌雪才出现在姜奕的院子里,小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把满腔委屈跟姜奕诉说。
她不解的哭着问道:“为什么我不能打回去!为什么爹爹不让我打回去,还要打你!明明是他们的错!”
姜奕拿了纪时谨那边早就已经送过来的药给她涂身上的伤处,白色的药膏落在淤青上,看起来有些吓人。
姜奕动作小心翼翼的。
涂好了以后,安抚她道:“大人的世界很复杂,王爷跟皇上道歉,是为了保护你。”
姜奕正色道:“王爷不道歉,你就得挨打,你看看,王爷不仅没打你,还让人送药过来给你涂,要是别人家爹爹,早就已经把你关起来教训了!说不定还会被打死!簌簌,皇帝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他的孩子也一样尊贵,你爹爹只是一个王爷,你打了皇帝的孩子,无论对错,皇帝都可以责罚你,你爹爹要不是王爷,说不定你已经被打死了。所以,簌簌,不要怪你爹爹,大人也有很多办不到的事情。”
虽然刚六岁多一些不到七岁,但他自己懂了许多的道,也学会规劝比他更小的小孩了。
尝尽世态炎凉以后,姜奕早早的,就已经明晓事,阶级,地位,是他们永远跨不过的大山,尊贵如隶王,也是如此。
同龄人好沟通一下,簌雪听到姜奕的劝以后,很快模糊明白了局势,垂头丧气的看着自己雪白的膝盖不知何时弄到的伤,道:“难道,我以后被欺负了,都不能打回去了吗?”
姜奕思索了一下,上好药以后,他把药放回去,盖上白瓷瓶的盖子,带着簌雪到桌子前,拿出了一本他已经翻过好几遍,有些微皱的书,三十六计。
丰神俊秀小男孩稚嫩漂亮的面容带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认真的跟簌雪道:“你想要打回去,可以,但是不是用蛮力,不是用拳头,而是用脑子,让别人知道,他被你报复了,但是,又不敢说是你动的手。”
小男孩立得笔直,秀气漂亮得眉眼带着神采,声音清润有力,说出来的话,让人觉得充满了信服力。
簌雪睁大了眼睛,觉得有些诧异。
脑子是直的她,没想到,报复别人还可以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第10章 第 10 章 书里并没有画,……
书里并没有画,簌雪只能听姜奕讲里边的故事。
他讲围魏救赵,讲借刀杀人,讲骊姬如何通过无中生有陷害太子让她的儿子成为新太子,灯光如豆,在宁静的夜晚散发着淡淡的浅光,簌雪托着肉肉的脸颊,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一双眼睛比此时的灯火还要明亮。
她听的津津有味,觉得姜奕哥哥讲的故事实在动听。
她想起在云白山上时,自己看不到外头的世界,只能用师太的书解闷与想象,而从云白山下来以后,她被外头五彩斑斓的世界吸引住,便也忘却了书中的精彩,而如今,她又被这个精彩的世界吸引。
簌雪在这里听着听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小肉脸压在手臂上,呼吸绵长。
姜奕更想要喊人送她回去睡,就见到纪时谨大步流星的从门外进来了,他身着黑色蟒袍,上边金蟒的爪子锋锐,带着让人惧怕的威严。
姜奕合上了书,恭敬的立在一旁行礼:“见过王爷。”
纪时谨把簌雪小小的身子抱起来,小东西轻的跟一团云一样,让他的目光,也不自觉的柔和。
然而,当他的目光转到旁边立得脊背挺直的男孩时,又锐利起来,五官同样也带着冷峻。
“人不大,心眼却不小,故事讲的精彩,拳法练得如何?”
姜奕垂在身侧的手,手心冒汗。
他心中有仇恨,便废寝忘食的看书,夜以继日的偷偷扎马步,把纪时谨教簌雪的拳法铭记于心,他以为这些,无人知晓,却没想到,看起来压根不在意他的纪时谨,早就已经看破了一切。
却听纪时谨一声笑,道:“日后若是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你想要报仇,本王可以助你,但本王只需要你做一件事……”
姜奕仰起稚嫩的,那张精致又漂亮得脸,看着纪时谨,等着他的下文。
“日后无论如何,希望你都能把雪儿当妹妹,护他周全。”
姜奕心底涌现了不好的预感:“王爷……”
纪时谨却道:“不过交代你一句罢了,小孩子不要想太多。”
姜奕这个孩子一看就气度不凡,不过六岁,便识文断字,对书本爱不释手,练武进度缓慢,却比任何人都要韧性,纪时谨查不到他的出身,却觉得他像一个人,这小子日后必不平凡,纪时谨认为叮嘱这一句,也不算多余。
“多谢王爷……我会好好保护妹妹的。”男孩握紧拳头,保证道。
纪时谨说完,就抱着女儿回去了。
把小姑娘抱到房中,纪时谨给她盖上被子,垂眸看着她的睡颜,想起她今日瘪着嘴,不愿意搭自己的样子,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之后几日,各种弹劾纪时谨的奏折,宛如雪片一样,飞到皇帝的案桌,斥责隶王教女无方,竟然连大皇子跟公主都敢打。
纪时谨每日都去上朝,他们惧他威严,自然不敢当面斥责,可背地里,言官的奏折却一个个写得言词激烈。
这样的热闹维持了几日,又过了几日,便有无数奏折弹劾大皇子性子过于嚣张,目中无人,无一国皇子之风。
两方对骂,各持己见,言辞文雅却犀利,简直到了委婉的到了骂爹娘骂祖宗的地步了。最后以隶王方的言官足够毒舌,而展现压倒性的胜利。
纪时风没想到弹劾来弹劾去,竟然成了自己的大皇子品行不端,眼看着弹劾的奏折越来越多,本来想要立大皇子为太子的他,一下子气的吐出血来。
宸妃正在御书房里伺候他吃药,见到他吐血,当即就用帕子给她拭去唇边的血,轻柔的给他拍后背:“陛下身子为重,那些言官胡言乱语,陛下又何必跟他置气。”
纪时风却不管,剧烈的咳嗽着,站起来,瘦弱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沙哑的声音带着愤怒:“反了反了!”
宸妃连忙拍着皇帝的脊背给他顺起,柔荑底下的男人的肩背,是消瘦的骨骼,瘦骨嶙峋,宸妃的心一颤,接着道:“陛下,您消消气。”
然而此时此刻,往日柔情似水的宸妃的安慰,也不起作用了,纪时风只觉得胸腔似乎有一团火在拱着,拱得他喘不上气来,却不知道是何缘由。
一侧的宸妃忽然轻柔细语的说:“陛下,有一话,妾身不知道当不当讲?”
皇帝脸色煞白,望了过去,那双如乌云一般的眼底带着阴晦,道:“容儿有什么话尽管说。”
宸妃轻拍得动作停了下来,道:“若是容儿说错了,请陛下不要怪罪。”
“说!”
“陛下难道不觉得……隶王过于拥兵自重了吗?如果没有战事,隶王却手握十万大军,朝堂之上,到处是为他说话的人,连小郡主欺负大皇子,朝臣都护着,陛下不觉得这一切,很可怕吗?”宸妃目光带着担忧,问道。
皇帝却道:“时谨是朕幼弟,朕的天下,都是他帮朕打下来的,他怎么可能有二心?”
宸妃道:“可陛下有没有想过,人心易变,或许当初隶王没有这份心思,可如今,却是不一定,权力的滋味,谁尝过谁知道,隶王把持朝政多年,朝臣几乎都听王爷的,陛下想要做什么,都得过问王爷的意见,到底您是皇帝,还是他才是?”
“放肆!”听到宸妃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纪时风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宸妃过去扶他,又见龙颜大怒,当即跪下:“陛下,妾身所说,句句是为了陛下,隶王权势滔天,他让往左,众臣不敢往右,朝臣只知隶王,不知陛下。君不君,臣不臣,则天下大乱,陛下一心为国为民,心中有万千为民为谋福祉之计,可隶王一句不行,陛下只能作罢,陛下,这当真是您,想要的局面吗?”
宸妃说完,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宸妃说出帝王所想,可皇帝一想到当初是幼弟救他于水火之中,想到是幼弟为自己打天下,便于心不忍扯断兄弟之情。
他颓然坐下,往后靠着,一脸靡丧:“那又如何,这天下,是隶王为朕打的,他便是想要,朕也得给他。”
宸妃声音有些哀:“可一切,哪里有陛下说的那么简单,隶王对陛下尚有几分兄弟之情,可对鸿儿呢?如今他已经对鸿儿处处有成见,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王爷只会对我们母子……包括二皇子赶尽杀绝。您觉得,倘若他想要皇位的话,当真会放过我们,放过你的子女吗?”
方才还一脸痛苦状的皇帝,忽然坐直身子,他想到了自己的子女,想到了自己的抱负,良久,又艰难出声:“难道,你要朕,手足相残吗?”
宸妃道:“妾身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只是想让陛下,让隶王交出兵权,若是王爷真的没有异心,若是他真的拿您当兄长,一定会交出兵权的。”
烛火摇曳,檀木桌上,打开的奏折散乱,纪时风面色羸弱疲倦,他看着对面一身着桃红色曳地水袖凤尾裙,外着白玉兰散花纱衣,看起来一心一意为他忧愁的贵妃,抿住了有些干涩的唇。
他心想,是啊,若是自己的幼弟,对皇位没有兴趣,没有别的心思,一定会愿意把大权交出来的,只要交出来,他们还是如小时候一般的好兄弟。
想到自己的子女,想到自己无处施展的抱负,想到自己羸弱的身躯,想到自己或许在自己不清楚的某一日,忽然倒下。帝王痛苦的抚着额头,瘦削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只能如此了,只能如此了,只能对不起自己的兄弟了。
簌雪还在跟纪时谨生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反正,第二日看到爹爹的时候,他也不跟自己说话,于是,她也不跟他说话。
但是爹爹这几日似乎有些清闲,以前白日都要进宫或者去军营忙着忙那,但是这几日,午后就已经在府中了,看到簌雪不搭他,他也不着急,让人把姜奕叫过来,就让他在门口蹲马步。
姜奕哥哥身子还要调养,爹爹一让他蹲,就是大半天,就算看到他满头大汗,双股战战,纪时谨也不曾有半分手软。
就这样过了三日,簌雪受不了,直接去找他算账。
小丫头片子气势汹汹的:“爹爹,你跟我生气,你冲我来,你做什么欺负哥哥?”
纪时谨在堂屋喝着茶,慢悠悠的觑了闺女一眼,道:“爹爹只是在教他练武罢了,爹爹小时候一蹲,就是一整天,他这才不到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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