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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不肯嫁东风——明月倾【完结】

时间:2025-01-08 23:08:03  作者:明月倾【完结】
  她在这样的热闹里安心待着,醉着酒,迷迷糊糊笑着,甚至犯起困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宴席散的场,雪也停了,凌波拿来狐肷披风给她裹着,她像个小木偶一样乖巧地任由她摆布。
  “来来来,我来送客。”沈碧微把她扶上马车,又把正在爬上马车的凌波双腿抱住,直接把她举上了车辕。凌波也喝了酒,又是笑又是拧她,两个人在车辕上笑成一团。
  “你别和韩姐姐犟。”凌波带着醉意威胁沈碧微:“今年花信宴,韩姐姐怎么都给你安排了,你只等着吧。”
  “你先把你自己安排了是正事。”沈碧微酒量好,喝了也面上不显,还回头看,道:“怎么俞伯牙和钟子期还在那絮絮叨叨呢,说不完的知心话啊。”
  她说的是阶下提灯相送的韩月绮和叶清澜,两个人从今天早上进门起就黏在一起,不知道多少话要说,连一道过年的糖水燕窝羹怎么做都能讨论十几个回合。
  叶凌波坐在马车里,一边打起帘子一边笑。
  “她们明明是梁山伯祝英台,正在十八相送呢。”她比沈碧微促狭多了,说的笑话也更好笑:“你去催催,再送下去天都要亮了。”
  “凌波又在编排人了。”韩月绮耳朵灵,虽然笑着这样说,但还是把清澜送上了马车,嘱咐道:“要是雪大呢,就算了,雪不大就回来,我总感觉许多事还没和你说呢,怎么一天就这么匆匆完了。”
  “行,雪大我亲自去接,行吧。”沈碧微催道:“沈云泽也没这待遇呀。”
  也就只有她了,虽然是自家兄长,但张嘴就是男子的全名,也是闺中小姐没有的事。顿时小姐们都笑了,连管家娘子们也都不赞同地警告道“大小姐”。
  “没事,花信宴那天早上我还要来一趟,问你借拜帖呢。”清澜不紧不慢地道。
  韩月绮皱起眉头。
  “你家那位潘姨娘也别太得意了。三位嫡出小姐要赴花信宴,她敢扣着拜帖在手里,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要真传出去,她那个女儿又有什么好名声?”
  “我们也不是宴宴都参加,所以借你家的拜帖,还是方便点。”清澜其实也饮了酒,但仍然是世家贵女的礼节,人前绝不出言褒贬。
  韩月绮也只好叹气。
  “那是自然。你们只管来拿就是,二十四宴里,我只要能腾出功夫,就陪你们去。就是我不去,也让韩娘子陪你们去。”
  “那倒不用,你们年下这么忙,何必为这点事占用你们时间呢。”清澜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韩月绮眼中担忧,只是不好明说。
  沈碧微于是道:“不如我……”
  清澜阻止了她的许诺。
  “花信宴已经是让步了,宴宴都去,太难为你了。”她竟然也会笑着开玩笑,摸了摸沈碧微的头发,道:“小姐既是云中雁,自然要展翅高空,又何必自投罗网呢?”
  一句话说得沈碧微都眼神震动,自然也不好再说违心的话。
  “好了,雪越下越大了,都回去吧,仔细着凉。”清澜笑着安排每个人的去处:“等梅花宴结束,我在家设宴,给大家慰劳庆功。正好今年还没好好安排过宴席呢,大家可不要缺席呀。”
  “那当然。”众人都答道。
  越是亲近,反而越不容易道别,阿措只听见临走韩月绮还在和清澜约下次宴席要准备什么菜,马车却动了,燕燕早醉过去,凌波也在瞌睡,她迷迷糊糊蜷缩在凌波身边,只感觉怀中一暖,原来是清澜把狐肷披风给她们都盖好了,又在怀里挨个塞上暖炉,外面北风呼啸,马车里的几姐妹却都要暖洋洋睡过去了。
第6章 相遇
  正因为这缘故,马车停下时,阿措还以为是到家了,正要说话,就觉察到了气氛的异常。
  外面似乎不是灯火通明的叶府,暗得很,而且风雪也大,倒像是还在大街上似的。
  凌波已经醒了,虽然睡眼惺忪,神色却警惕,眼睛紧盯着清澜,马车一般是车头悬灯笼,清澜把马车中间让给妹妹们睡,自己却靠着车壁坐着,倚着琉璃窗。窗格的阴影和微微的雪光印在她脸上,她端庄的面容如同庙中神像,看不出一点喜怒。
  “怎么停了,到家了吗?”燕燕一醒,嗓门就大得很,一下子就打破了静谧的氛围。
  “嘘。”凌波皱眉阻止,哪里来得及,只得低声告诉她:“撞上镇北军回京的车马了。”
  “镇北军,那不是崔景煜哥哥……”燕燕刚念出那名字,自己也意识到了,连忙停下来,紧张地去看清澜的神情。
  清澜只是平静地坐在马车中。
  “没事,睡吧。”她安抚地摸了摸刚醒过来的阿措的头发,朝车外低声道:“杨五叔。去问问是镇北军的哪支队伍。”
  赶车的车夫姓杨,正是杨花的父亲,杨娘子的丈夫。也是当年叶夫人从林家带来的陪嫁下人,老实敦厚,带着两个小厮赶车,听到叶清澜吩咐,连忙答应了一声,跳下车辕,去前面问道。
  其实也是天太晚了,叶家两辆马车,一辆载着小姐和贴身丫鬟,一辆载着仆妇,抄近路,没有走主道,而是从万禧街附近的一条小巷子中穿过去,本来也是常走的路,没想到事不凑巧,正遇上连夜进城的镇北军,有上千人,正经过朱雀主街。叶家的马车一头扎进了队伍中间,两头都被士兵围住了,要退后,又转不了弯,一时双方都僵住了,在马车的灯笼下,叶家的小厮和车夫跟士兵对峙着,双方都十分警惕。
  “你们都让开!这可是叶大人家的马车,还不让我们过去!”有小厮立刻就作势道。
  杨五叔连忙喝止小厮,不让他们张狂。但士兵听了,都有点被激怒,立刻将手中长枪长戟都握紧了,有几个杀气重的,索性向前一步,更将叶家的马车围得动弹不得。
  军队反应还是快的,杨五叔还在犹豫是挤过去见这支部队的将官还是留下来化解冲突的时候,已经有人打马过来了,一来就是一队将领,都披甲,系披风,佩剑悬弓,虽然看不清面容,也看得出都是英武利落的青年郎。为首的一个冷声问道:“什么事?”
  看得出军纪严明,士兵立刻就不敢出声了,一个个肃立在一边,一个百夫长模样的士兵上去回道:“将军,不知道哪里来了两辆马车,冲进我们队伍里了。”
  杨五叔连忙道:“我们是叶大人家的马车,从沈尚书府上回来,拿了宵禁令的。还请长官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吧。”
  他满以为报出叶家名号,又有沈尚书的名字在,就是将军,也要给点面子的。
  没想到这话一说,原本朝士兵问话的那将领立刻把眼睛朝他看过来,冷笑了一声。
  “叶家?”
  他看起来不过十八左右的年纪,异常年轻。一抬手,早有副将递上灯笼来,军中的灯笼又亮,他把灯笼往杨五叔脸上照了一照,见他狼狈地挡住眼睛,又笑了。
  “既是叶家的马车,又有宵禁令,那就别回去了。”他冷冷地道:“围起来!”
  他一声令下,士兵哪有不听的,立刻把马车都围起来,这下连后退的空间也没有了,杨五叔性格老实,哪里见过这个。顿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怕他们惊扰小姐,又怕触怒这将军,只得赔笑道:“将军,这是为何……”
  “没你的事,一边站着就是。”这年轻将领冷漠得很,叫人把马车围了,还抱着手在马上看戏,眼看着风雪越来越大,士兵却一步不退,都似铁打的一般。
  杨五叔无计可施,只得贴近马车,低声叫小姐。
  马车里也是一片死寂,燕燕和阿措都半懂不懂,叶凌波拧紧眉头,要不是顾忌燕燕和阿措在马车上,后天参加花信宴,传出去不好听,她只怕早开口了。看她坐姿就知道,整个人倾身向琉璃窗,已经是忍不住了。
  叶清澜却能忍住。
  “杨五叔。”她只这样平静道:“问问将军贵姓。”
  杨五叔还想去问,那将领已经冷笑道:“我姓什么,不关你的事,老实呆着吧。”
  深夜风雪极大,虽然有暖炉,但也是一点点凉下去,主街上风也大,虽然马车壁上是缝了毛毡的,但到底只是个木架子。
  杨五叔都不知道这人和自家什么深仇大恨。小姐们都是金尊玉贵娇花软玉的人,一点寒也受不得,真要耗一夜,如何了得。他虽然老实,但心中也有一股血性,想着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保全小姐的安危。打量了一下几个小厮,见他们也都一脸急切,心中顿时有点冲动的想法。
  但下一刻,却听见自家大小姐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么平静,像是天塌下来,也仍然有她,听着就让人安心。
  “既然如此,那就请魏帅来问问吧。”她只是平静道:“深夜将官员家眷围在路中,是何道理?”
  “魏帅早就奉旨进宫,赴官家的庆功宴去了。”那青年将领说话句句锋利:“要是什么人都能求见魏帅,那我镇北军的名号也太不值钱了。放心,御史台问起来有我承担呢。”
  他这话几乎是带着威胁的意思了――谁不知道镇北军是带功进京封赏,他身上多半也带着军功,就是围着官眷马车犯法又如何,大不了一个功过相抵。他今日这麻烦是找定了。
  此刻,马车中的叶凌波再也忍不住了。
  “御史台问起来你不怕,那崔将军问起来呢?”她索性直接叫出这人名字,怒道:“魏禹山,你少在这放肆!”
  “我放肆又如何?”叫作魏禹山的青年平静回道。被点破姓名,他索性将头盔往上一推,露出一张英俊面孔来,看起来竟然不过十七八岁,唇边带着冷笑,将手一抱,在马上悠闲道:“我围你们到天亮,又如何?”
  “好有出息!披甲执剑,为难女子!”叶凌波立刻回他。
  魏禹山一点不惭愧,连动容也无,刚要回她,只听见队伍前端又出现光亮,竟是一支小队飞驰而来,为首的高头大马,玄甲玄袍,不是崔景煜又是谁。旁边竟然还带着个穿青衣服的家伙,甲也不披,十分悠闲地骑在马上。
  魏禹山最怕在这家伙面前丢脸,偏偏今日遇上了。
  而原本束手无措的杨五叔,一看见领头的人,顿时眼前一亮。
  阿措聪明,虽然坐在马车中,已经差不多猜到今日的事况了,倒是燕燕还糊里糊涂的,还在说“找魏帅干什么,我们直接找崔景煜哥哥啊……”被叶凌波“啧”了一声,狠狠瞪了一眼,不敢说话了。
  叶凌波于是继续趴在琉璃窗边,她把窗户偷偷开了一条小缝,车内没有灯,是暗处看亮处,看得清楚,也不怕被发现。
  “姐姐,”她惊喜地回头朝清澜低声道:“他真来了。”
  清澜却并不动,阿措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身上某种平静而沉重的东西,也知道她绝不会去窗边看。
  凌波叫她不动,索性招手叫阿措,燕燕也凑过来,三人一起趴在窗边看。
  阿措虽然竭力平静,心中也充满好奇,不像燕燕凌波都是见过崔景煜的,她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是崔景煜,只见来的那几骑为首的人穿着玄甲玄袍,一身肃杀,连肩头落的雪也像是他与生俱来的一般。有头盔,看不清面容,只看见身形非常修长,高大舒展,蜂腰猿背,是个天生武将的身形。
  反而是他身边那个没有披甲的,穿着青袍的青年,虽然跟在他身后,只露出半张脸,但一看就异常风流俊美,简直不像个将领,倒像个探花郎。
  阿措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换来换去,最终落到那个拦住他们的魏禹山身上。
  他姓魏,又这样骄矜傲气,面容英俊,是秦人的清癯脸,镇北军的魏帅祖籍就是秦地,只怕多半是魏家的子侄。
  但他对崔景煜却十分尊敬,见崔景煜过来,叫道:“崔哥,是叶家的马车,我帮你围了……”
  但下一刻他整个就从马上跌了下去,阿措根本都没看清,只隐约看见似乎是崔景煜直接拽住他衣领,把他像个麻袋一样一扔,他整个人就飞了出去,滚落在雪地中。
  “少将军!”亲兵都连忙去扶,魏禹山显然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也可能是摔的,人都懵了,坐在雪地里,又是懵,又是委屈,震惊地看着崔景煜。
  崔景煜没说话,也并没有看叶家的马车一眼。
  “散开。”他只是平静地命令道:“让马车过去。”
  士兵如同训练好的鸽子群一般让开,如潮水中分出一条路来。杨五叔喜出望外,连忙带着小厮爬到车辕上,一面控马,一面想朝崔景煜道谢:“崔少爷……”
  崔景煜像是没听见一般,直接将马一拨,战马十分驯熟,立刻避到朱雀街旁的屋檐下,士兵涌过来,将叶家的马车和他隔开。
  他似乎一句话也不愿意与叶家的人说。
  杨五叔只得赶着马车往前走,崔景煜不说话,自家小姐也不道谢,四年后的第一面,就这样无疾而终,纵使老实平和如他,心中也百味杂陈。
  但他没料到自家还有个二小姐。
  阿措也半懂不懂,她年纪虽小,心思玲珑,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微妙的情绪在马车内萦绕,正在琢磨呢,忽然感觉头上一重。
  是叶凌波,她伸手把燕燕和阿措的头往下一按,先把这两个后天就要参加花信宴的闺中小姐按了下去,然后抬起手,直接将琉璃窗往外一推。
  马车的琉璃窗顿时大开,虽然不过窄窄一幅画般的窗口,但她时机选的这样巧,就在马车和崔景煜错身而过的瞬间。
  叶清澜在马车内,半隐在阴影里,车外的人只能匆匆看见一张玉一般的侧脸,因为饮酒,带着一点醉意,端庄的观音相也染上胭脂色,云鬓花颜,二十三岁的年纪,如同一枝窗外垂着的芙蓉花。
  而崔景煜却连脸也未侧过一下。
  玄色盔甲如同铜铸雕像,藏起他面容,也藏起他的喜怒,他平静骑在马上,就仿佛路过他的不过是从未有过交情的陌生人,那游丝般的情愫,四年时光堆叠起的怅然若失,不曾沾染他分毫。
  雪花大如鹅毛,纷纷扬扬坠落,两人之间不过一丈距离,却仿佛隔了一整个长安城。风卷起雪花,扑面而来,几乎要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好大的雪啊。”有人笑着赞叹道,正是那个和崔景煜一起骑马来的青衣将领。他笑起来眉目更风流,说是看雪,其实眼光不偏不倚正看向马车内。是天生的一双桃花眼,实在漂亮。
  但叶凌波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她也知道今日这个窗白开了,所以只是迁怒地看了那人一眼,狠狠把琉璃窗关上了。她身上杀气腾腾,燕燕本来还想凑过去看看外面的样子,看她这样不敢动了。
  “好,相见不相识是吧。”她眼中转过千百个主意,话音反而软下来,几乎带着蜜意:“那咱们就走着瞧罢。”
  她平时发怒,其实还不吓人,这样说话,连阿措都意识到危险了。
  反而是清澜平静劝她。
  “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介意呢。”她异常平静,甚至面上还带着点微笑,道:“我们今年顾好燕燕和阿措就好了,你也别想这些事了,好好准备花信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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