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泠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稍愣了一下。
视线穿过男人的肩膀,望向那辆不知何时停靠在马路边的车。
劳斯莱斯的后排车窗降下,露出男人的全部五官,器宇轩昂,眉眼温和却具威严。
他推开车门,身上有种成熟又稳重的气质,一身西装整洁干净,跟旁边的助理低语了几句,随后只身朝这边走来。
陈濯清察觉到颜泠的表情不对劲,转过头去。
只一眼,就认出男人是谁。
——华颜集团董事长,颜肃。
“爸。”
颜泠语调平静,对于自己爸爸的意外出现并没有感到过多的惊喜。
颜肃:“什么时候回来清城的。”
颜泠:“今天早上。”
颜肃:“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颜泠:“我是来出差的。”
一问一答间,热络又生疏的感觉。
颜肃将目光转至颜泠身旁的男人,眼里有着探究,似在理解这人跟自己的女儿之间有什么关系。
刚才他的车子经过此处,前排的助理突然开声对他说:“颜董,我好像看到大小姐了。”
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身型高大的男人站在颜泠的面前,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姿态亲昵。
陈濯清见他看过来,伸出自己的右手,腰身微弓,主动自我介绍:“颜董你好,我是陈濯清。”
模样他不认识,但陈濯清三个字颜肃还是听过的。
盛氏的那位陈副总。
这几年,听到同行提起他的次数不少,有褒有贬。
但皆是感叹他一个外姓人,能爬到盛氏的副总裁一职,手段绝对不简单。
颜肃与他礼貌相握,三秒便抽回。
“你知道我?”
陈濯清:“颜董声望在外,晚辈久仰大名。”
“我也听说你。”颜肃的重音落在后面的那一句,“盛氏的陈副总。”
颜肃并没有追问此人跟颜泠的关系,因为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说道:“能否借一步,让我跟自己的女儿说会话。”
陈濯清听出颜肃对自己有意冷淡的态度,转而望向旁边身影单薄的颜泠,提出自己的建议:
“外面风大,我看附近有间咖啡厅,可以去那边坐坐。”
—
安静祥和的咖啡厅里,悠扬的小提琴音环绕四周,龟背竹的绿植立在一旁。
颜泠和颜肃坐在一旁靠窗的位置,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给他们送来两杯拿铁。
又扶着手上的托盘,给角落处的那位英俊男人送去另一杯。
服务生心生奇怪,这三人刚刚明明是一起进来的,却要分开坐。
窗外的江景夜色迷人,可颜泠无暇欣赏,望着餐桌上的菱形桌布发呆,神色淡漠又少言。
她听着颜肃一句又一句的嘘寒问暖,偶尔回应几句。
颜肃看得出她的心不在焉,但没在意,说完那些关心的话后,又道出一句:“你爷爷奶奶想你了,明天回家吃顿饭吧。”
内容跟那条石沉大海的消息相差无几。
仍旧是是通知的语气,并不是商量。
颜肃一向如此,习惯于用上位者的语气跟别人说话,包括自己的女儿。
颜泠眼眸动了动,绯唇轻启:“明天早上我就要回去了。”
颜肃:“那就请半天假,下午再走。”
见颜泠不说话,他换了种话术:“你人都在清城了,都不回去看看他们?”
颜泠内心在犹豫。
她本来是想挑个颜肃不在家的时候去看她爷爷奶奶的。
但颜肃既然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去,就一定会在家。
颜肃抿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准确无误地道出她心中所想:“不想见到我?”
“是。”
他既然问了,颜泠也就没有否认。
颜肃:“你在怪我。”
颜泠:“是。”
颜肃听着她连续两个肯定的回答,脸上却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语气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当初是你妈提的离婚。”
“说说,你在怪我什么。”
颜泠微微握紧自己的手,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的父亲。
怪你太过冷漠,太过无情。
颜肃和书芸的婚姻最开始确实是商政联姻。
他要权,而她要一段让父母安心的婚姻。
彼时的书芸刚毕业没多久,她喜欢跳舞,一个稳定的家庭可以让她少些父母的念叨,她可以继续去完成自己的舞蹈事业。
两人各取所需,相亲完的第二天就直接去领了证。
还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商业圈和政界的那些人都邀请过来了。
没过多久,书芸就生下了颜泠。
颜家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觉得男孩女孩都行,孩子平安健康才是最好的。
书芸也因为身体原因,并没有再要二胎。
只是后来,随着时间的相处,书芸无可避免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颜肃长相出众,出身又不凡,自身条件本就优秀,有不少女人为他前仆后继。
婚后与书芸相敬如宾,也不会乱搞男女关系,虽没有事事俱到,但也没有亏待她。
其实一个女人肯为男人生孩子,多少都会掺杂点感情。
只是当时书芸的眼里只有跳舞,后知后觉自己对颜肃的感情早已萌芽。
可是,颜肃并不爱她。
他的世界里,只有金钱和权势。
他天生就是个无情无爱的商人。
认清了这一点后,书芸犹豫很久,还是选择跟他离婚。
因为她想要的爱情,是两情相悦的那种。
她骨子里还是有对爱情的渴望。
而颜肃很明确地告诉她:“我给不了你这些。”
两人在一起时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如今天秤已经失衡,失重的那一方只会是书芸。
既然他不爱她,那她也不要爱他。
人一旦得到太多,就会不知足,贪恋更多。
她不想让自己有所期待,被一个男人困住一生。
那样的话,她太可悲了。
两人离婚的那段时间,家里的亲戚都在劝说书芸,让她再想想,不要这么冲动。
彼时的书家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盛世。
书芸的爷爷早些年寿寝正终,而她爸爸又突然得了病,没过多久便去世,主心骨一下子就没了。
几个儿子里,也没有特别争气的。
反倒是小女儿书芸嫁得最好,即使没有了娘家的依托,她这辈子靠着颜肃也可以衣食无忧。
可书芸还是坚持在那张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颜肃没做任何挽留,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这一场婚姻,还给书芸分了不少财产,足够她下半辈子生活。
书芸也接受得爽快,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给她财产是应该的。
离完婚后,书芸便拿着那些钱去了国外散心。
不幸的是,她发生车祸,失去了双腿,舞蹈事业没了。
她的人生一落千丈。
但她没有选择告诉颜肃。
她不想以这个理由去挽留这段失败的婚姻,她拿得起也放得下。
因为她有她的骄傲。
只是,身为女儿的颜泠,却无法做到如此洒脱。
书芸发生车祸要截肢的时候,是颜泠在手术单签的字。
那天她在医院的长椅上害怕地等待着手术结果,无意中听到路人刚好在讨论着颜肃的名字。
他们说着国语,什么华颜集团,收购案,完美收官。
她大概猜到是自己的那位父亲又完成了一桩大生意。
颜泠那一刻觉得好讽刺。
结发妻子在手术室里生死不明,而他在享受着成功人生。
手术结束的第二天,颜泠去医院探望书芸时,发现她脑袋下垫着的枕头是湿的。
她妈妈,估计是哭了一夜。
但是书芸在颜泠面前却表现得很坚强。
什么也没说,按时吃饭,乖乖配合医生治疗,日子还是照常过。
颜泠那时候无法接受,生病的妈妈和她远在国内一无所知的爸爸。
她知道颜肃没有错。
他只是不爱书芸。
但颜泠无法做到不怪他。
颜泠也曾在夜深人静时问过她,“妈妈,你后悔过吗。”
书芸:“不后悔。”
不后悔离婚,也不后悔爱过。
—
这几年,颜肃每个月都会往颜泠的银行卡里进一笔账,是作为一个父亲给自己女儿的生活费。
爸爸的钱财和妈妈的爱,她好像什么都不缺。
父母离婚对她这个做女儿而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但终究有些事还是变了的。
就像现在,她很难做到满心欢喜地去她爷爷奶奶家吃饭。
颜肃问她在怪他什么,她要什么说出口。
怪你不爱我妈妈?
怪你这些年对我这个女儿不闻不问?
颜肃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颜肃并不知道书芸在国外发生的那些事,只是在为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而对她感到抱歉。
“但你爷爷奶奶一直念叨着你,老人家年纪大了,盼着你能回去看看他们。”
颜肃知道颜泠是个孝顺的孩子,搬出家里的长辈来劝说她。
这几年,颜肃跟书芸离婚后并没有再娶,他只有颜泠这一个女儿。
没等颜泠回答,他手机再度响起,又被他挂断。
颜泠站起身来,欲要离开:“你有事先忙吧。”
这场不到十五分钟的聊天,他的电话已经响了三次。
那边的陈濯清见她要走,很快就跟了上去。
颜泠走出咖啡厅,晚风将她的头发扬起,凌乱地飞舞着,她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感觉自己刚才在里面差点就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觉得好难过。
又不知道为什么会难过。
颜泠抬起头,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月,明亮皎洁,目光涣散。
陈濯清从她身后跟过来,倏地停住脚步。
他看见,月光下,银辉静静洒满大地,落在她单薄孤独的身影上。
有一颗泪珠,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脸颊滴落。
第16章
回到酒店后。
颜泠很快接到书芸打来的电话, 第一句就问她:“见到你爸了?”
颜泠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反问是不是颜肃给她打电话了。
书芸没否认,转而说道:“你爷爷奶奶那边,总是要去见的,明天回去吃顿饭吧。”
跟颜肃刚才说的话相差不大。
他知道自己的话不管用,便让书芸来劝。
没有听到颜泠的回答,书芸那边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时,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
“泠泠,分开的人是我和你爸爸,但他们依旧是你的亲人。”
血脉亲情是最难断开的,也是最不能割舍的。
书芸:“明天替我向两位老人家问好。”
次日,颜泠跟盛西宇请了半天假,说自己留在清城还有点事,让他们先回去。
颜肃从书芸那里得知自己女儿今天要回来,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告诉颜家二老。
颜老太太一听,高兴坏了,原本还在庭院里给自己种的那些花花草草浇水,果断扔到一旁,说自己今天要亲自下厨。
颜老太爷则是推掉了跟自己棋友的聚会,在家等着孙女回来。
颜家老宅不在中心,建在清城的某处郊区,门前枝繁叶茂,白墙黛瓦的配色,庭院的连廊连着一处小院,绿景铺地。
颜泠进门后,走过水池上边的小桥,底下游着金色的鲤鱼,旁边是用石头堆砌的花坛,红花绿叶相互映衬着。
负责家里起居生活的林姨正在门前扫地,最先看到她的身影,一脸慈眉善目的:“泠泠回来啦。”
屋里的人听到声音后,颜肃搀扶着颜老太太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拄着拐杖的颜老太爷。
颜泠上前一步,先跟长辈打招呼:“爷爷、奶奶。”
“泠泠回来啦。”颜老太太说着跟林姨一样的话,一把推开颜肃,自己走到颜泠的面前。
苍老的双手抚上她的脸,掌心带着茧子,老人家的脸上挂着笑,又带着点心疼的眼神看她:“瘦了。”
很普通的两个字,却让颜泠的心颤了一下。
她眼眶湿润,声音都变了点:“没有。”
“国外的东西是不是吃得不习惯。”颜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回来了就好,奶奶给你做了好吃的。”
二楼的房门打开,颜肃走下楼梯,白衬衣打底,黑马甲,一身正式打扮,跟昨晚的一样。
他接着电话就要往外走,被颜老太爷喊住:“你去哪。”
颜肃:“有个临时会议。”
颜老太爷:“晚饭都不吃了?”
“不用等我,你们吃就行。”
颜肃刚才的注意力都在电话里,这才见到颜泠的身影,倏地停住脚步。
颜泠没看他,侧开身子,给他让出大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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