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低哑的声音落下时,姜苔先注意到的,是他们中间那把倾斜的雨伞和他湿透的右肩。
雨伞不小,但他们两个人都很高。沈凛体型也大,能为她遮风挡雨,却也不可避免淋湿自己。
她脚步加快了些:“那你呢?以后想干什么?”
沈凛没认真想过,答不出来。
“总不会是开拳馆吧?”姜苔皱皱鼻子,不赞同道,“还是不要了,整天都是伤。你成绩这么好,应该能考国内那两所top名校。”
他谦逊开口:“不知道。”
“肯定没问题的。到时候你就去京市了,想选什么专业?”姜苔碎碎念叨,“感觉你很适合搞科研诶,因为你耐心很好。”
两个人总算走到了路边,张叔把车停在这。
沈凛打开车门让她先进去,收了伞坐进来,接上刚才的话:“我去京市,你在美国?”
姜苔打开车里的灯,翻着漫画:“嗯,应该是这样。到时候放假了,我也可以来京市找你玩!”
她心思已经到漫画书上,这个话题就此终止。
-
一到家,雨还是没停下。
别墅外院的门口停着一辆宾利,而且挂着港澳的黑色车牌。
沈凛还没来得及下车,给她开车门撑伞。姜苔已经欣喜地降下车窗,冒着雨喊了声:“是小舅来了吗?”
大门口的欧式立柱旁站着几个人,正在等她似的。
姜霆身边的青年男人西装革履,双手抄兜,身量高挺。隐约听见女孩的清脆嗓音,往外走出一步看。
姜苔开了车门,冒着雨跑过去,还在路上就笑着对几位长辈问好:“小舅,外公!外婆没来呢?”
姜霆也叹气:“你外婆没来,怎么不撑伞啊?”
霍宴年纪轻轻,看到她这副莽撞样后,眉头却像个老父亲般皱得老高:“慢点,雨天路滑。”
几位男士都衣冠楚楚,斯文儒和,笑着看向跑回廊下的姜苔。
她身后是拿着长柄伞缓步走进来的沈凛。
但霍宴没注意到另一个外人,只是一脸嫌弃地擦着自己外甥女头发上的雨水,让她脱湿了的外套:“你都多大了,还淋雨跑。”
她噘嘴,咕哝地辩驳:“小舅,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是因为看见你和外公很开心吗?”
“行行行,你有理。”霍宴给她腾开位置,“外婆没来,但我给你带了个好朋友过来。”
话音落,他身后一道故作低沉的男声:“姜柏莉,好久不见。”
沈凛进门,也正好看见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上前一步抱住了姜苔。
第13章 自以为最亲密
和姜苔拥抱的男生叫薄桤成,也是港城人。
因薄家和霍氏交好,两个家境、年龄都相仿的孩子便从小会在一块玩。虽然不是时时刻刻粘在一起长大,但说一句青梅竹马也无可厚非。
薄桤成比她大一岁,初中时就在英国留学。
他天生适合在英伦国家,绅士公子哥的气场和那里不谋而合。
男生有双琥珀色的淡瞳,眉眼极俊。他穿一身撞色高领毛衣,下边是条宽松的直筒西裤,风流又高级,清冽讲究的香水味将她紧紧裹挟住。
薄桤成好几年没回港城,也有几年没见到她,自然万分想念。
姜苔还有些恍惚,脑袋被闷在男生怀里,挥了挥手拍他:“桤成!松开,松开!我要呼吸不过来了,小舅快救我!”
“怎么这个反应?”薄桤成放开她,俯身观察少女被闷红的脸颊,毫不吝啬赞扬,“姜柏莉,你都没长歪啊,和以前一样漂亮。”
姜苔不满意地“哼”一声,睫毛闪顿:“明明是越来越漂亮。”
薄桤成摇了摇头,情真意切道:“谁也不能超越我小时候遇见的那个姜柏莉。”
姜苔抱着胸口的漫画本,很无语:“你都上大学了,怎么还是这么中二。”
“苔苔,你桤成哥现在可了不得。”姜霆终于插进话来,“他就比你大一岁,才大一就在伦敦最顶尖的律所实习。”
薄桤成回过头,礼貌答道:“姜伯伯,她知道的,我们前不久有在手机上聊天。”
姜苔一向不在意姜霆嘴上那些“别人家孩子如何优秀”的话,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转身去接沈凛手上提的书包。
大家的视线也随着她的走动,总算注意到另一个年轻的男生。
霍宴眯了眯精光透着的眼,率先开口问:“姐夫,这孩子是——”
“我儿子,高三借住在家里,多亏姜先生搭把手呢!”一边从厨房出来的焦莱连忙出了声,又带着些本分和恭敬,“饭菜都好了。”
会客厅那的两位男性长辈不约而同地将沈凛扫视了一遍,免不了在心里要有个数,怕这是姜霆在外头的私生子。
边上唯一一位同龄人薄桤成,自然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
男生的长相气质并不落于他下风,甚至多了几分不易接近的疏冷。五官线条锋利分明,又寡言少语的,很难让人见第一面就产生多大的好感。
沈凛对上对面几道自上而下的视线,不卑不亢地回视,也礼节性问好,但清楚他们都不会特意记住他的名字。
既然确定只是个家政保姆的孩子,霍宴自然不再多加研究,只微微颔首回应,又看向自家外甥女:“苔苔,自己的书包怎么还让别人拿?”
姜苔早就被宠得无法无天,无所谓地耸肩:“他帮我拿一下怎么了?又不是不愿意。”
“你啊你,不要太麻烦人家。人小沈只是来你家里借住,可不是来给你打杂的。”霍老爷子也乐呵呵地说,“伺候你的司机不就在外面吗?”
表面是在训导姜苔,但在场除了她,都能听出来在提醒沈凛注意分寸感。
又无形中在说姜霆这个做父亲的太不称职,怎么能让一个佣人孩子和自己的宝贝女儿混得不分上下。
霍氏在港城是老钱家族,旁支末系都富了不知道多少代,那些门第世俗之见还保留着,也一如既往看不上姜霆这副没内涵底蕴的做派。
沈凛安静又置身事外地站在那,清韧挺直。微微凌乱的黑发下是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听着他们夹枪带棒的唇枪舌剑。
霍槿瑜去世多年,霍家人极少再来姜家。偶然过来一趟,自然也是来旁敲侧击地敲打姜霆,为姜苔撑腰。
只是他出现得不凑巧,和姜苔的往来也不凑齐,成了这个话题的导火线。
“没事,小焦在家里做很多年了,孩子们都知根知底的……”姜霆果然脸色不太好看,讪讪说完,又扬手招待客人,“爸,阿宴,既然晚饭做好了,我们先移步餐厅吧。”
“姜柏莉,怎么不过来?”薄桤成歪过头,走在一群人的最后面,还在朝她看。
姜苔发尾一甩,摆摆手:“我要回房间换衣服,你先过去。”
餐厅和楼梯口这离得远。
那边一行人正落座,姜苔则跟着沈凛到他房门口:“我看看乌龙长了没有。”
才几天过去,怎么会长多少,但她几乎每天都要看。
乌龙的眼睛现在已经能睁开些了,身上的毛更柔顺,还没断奶。也正好醒着,姜苔就顺便拿起针筒给它喂。
沈凛陪着一块半蹲在地上,帮忙扶住乌龙的脑袋。他一半脸隐没在灯光暗处,轻声问:“为什么刚才那人叫你姜柏莉?”
“就是我的英文名:Belly,音译过来的。”姜苔随口解释说,“他习惯这么叫了。”
港城那边的年轻人几乎都有中、英文两个名字,姜苔自己在国际班也是用Belly这个名字和外教老师交流。
她身上衣服还没干,湿哒哒的一缕发丝贴着白腻侧颈,有水珠滑入雪肌后背,淡红色唇瓣柔软又滢润。
沈凛喉结轻滚了圈,挪开目光:“去楼上换衣服,当心感冒。”
姜苔也有些泛冷,把针筒递到他手里,起身:“好,那你继续喂吧。”
她从狭窄的小房间出去,像带走了这里最后一丝氧气。沈凛身体前倾,额头微微抵住墙角,眼皮松耷,锋利的下颌处落着光。
他和外面那位薄桤成一样大。
如果出生在普通家庭,今年也该在上大学了。
自以为和姜苔认识得早,却不料出现了对她幼时更熟悉也更喜爱的人。
自以为最亲密是喊她一句“苔苔”,可在别人那还藏着一个特殊的“姜柏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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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人一块吃饭,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该聊的就聊,本来很多事也是要在饭桌上才能聊开。
姜霆的公司规模现在越开越大,已经成了上市百强企业,但无法撇清霍家是原始股的第二大持有者。
这也表明着只要霍家不倒,姜苔一辈子在这个家都有靠山,一辈子能在自己亲爹头上作威作福。
平心而论,霍老爷子一开始也看不上这个女婿。无奈女儿喜欢,冲着一个两情相悦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姜霆,实实在在的凡桃俗李。
没有野心,也没有上升劲,是中产阶层里最固守传统的那一类男人。
当初他创业的这份心思都是靠霍家撺掇支持,老爷子觉得公司老总这个名头才能配得上自己的二女儿。
但他那公司早年间要没有霍氏这头大鲨鱼的保驾护航,哪有今日的顺风顺水,还想在内地独占鳌头。
公事说完,自然轮到家事。
不过饭桌上有两个孩子在,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完全点破。
“手艺是不错。”喝过汤的老爷子罕见地夸了句,“难怪一个保姆用这么多年。”
姜苔点头赞同道:“我们家的焦姨做饭可好吃了,这一桌子都不用人帮忙,她一个人就能搞定。”
薄桤成侧头,逗她:“你家阿姨能不能借我带去伦敦用用?”
“想得美你!”
“不过苔苔明年下半年也要上大学了。”霍宴抿了一口酒,扯到正题上,“我去年以为苔苔会想选商管、金融专业,还特意让她进公司体验了半个月——结果这熊丫头,光得出了一句‘当老板好玩’的结论。”
一旁的薄桤成又朝话题女主人公看过来,视线里是似笑非笑的调侃。
姜苔无奈地鼓腮,朝他撇撇嘴表示抗议。
但这种时候,作为既得利益者的姜苔从来不拆台,因为知道小舅的每句话都在为自己争取权益。
毕竟如果不是霍槿瑜的娘家人压制着,姜霆估计和大部分男人一样,连儿子都好几个,公司的大头资产哪能轮得到她。
她乖乖巧巧地吃饭,充当着傻白甜大小姐的角色,只需让大人们为自己操心。
而姜霆从容地夹了筷鱼肉到女儿碗里,笑着说:“这样也好,苔苔喜欢画画,有自己的目标理想。”
“是,既然她没有要接管你那公司的想法,那再过几年毕业了,我们这边就安排职业管理人进来帮忙打理。”
“再说、再说吧。”姜霆面上不显露情绪,只看了眼手上这瓶白酒就起身,“小焦?拿错了啊,得拿60年的那瓶五粮液。”
焦莱连忙走过来,局促地搓搓手:“先生,不好意思。酒窖里的酒囤得太多了,60年的不是在左边那排冰柜里吗?”
姜霆正好也想离席,借着这个由头:“没事,我带你去拿。”
老爷子自然要在这时假意地拦一拦:“别大费周章的,就一家人吃顿饭。”
“爸,您和阿宴难得来家里一趟。这酒就应该是喝最好的,我马上去拿过来。”
……
姜霆这些年再如何窝囊又没脾气,被人在餐桌上当着小辈们的面一顿输出,也难有好脸色。
他下了酒窖,脸上就显露出难看的一面,还踉跄着扶了把楼梯扶手。
“诶先生!”走在后边的焦莱赶紧上来搀扶,“这才喝几口,就喝醉了吗?”
姜霆哂笑,借力站直了些:“没醉,我倒真希望我醉了。刚在饭桌上都听到没?都在防我,我还好端端活着呢,就在为苔苔谋算这些了……”
焦莱没读过几年书,对这些更是听不懂:“我听着,就觉得您小舅子和岳父都挺关心您的。”
“你头脑倒简单。”男人笑出声,须臾后又说,“还是简单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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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是水果甜点时间,焦莱在收拾楼下棋牌室和三间客房,今晚他们都会在这住下。
长辈们在喝茶闲聊。
姜苔也没离开,一直被薄桤成剥的石榴投喂。她使唤起人来不分对象,也毫不客气:“酸奶。”
“这。”薄桤成端到她嘴边。
那边麻将桌洗好了,几个男人起身要过去。
姜霆看见沙发这一角在打游戏的动静,他皱着眉头:“苔苔,客人面前什么样子?把脚从茶几上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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