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本科这四年就回来吧,爸爸身体不好,没法总飞国际长途去看你。而且加州那边也没几个熟人在是不是?”
姜苔面不改色:“有熟人啊,小舅有朋友在那边定居,我还去吃过饭。明年桤成也会来我的那个城市读研,我自己这两年也有稳定的社交圈。”
其实霍槿瑜去世后,姜霆也不常待在家。几年后,是沈凛来了……现在这两年,又只剩自己一个人。
但只要习惯身边人都不长久,就能适应阶段性的孤独,反正之后还会有其他人来填补她的无聊。
不会一直有人陪着她,但一直会有人陪着她。
姜霆叹气:“你跟阿凛似的,都不黏爹妈,他也是——”
“爹地。”
她突然用着小时候的亲昵称呼喊他,姜霆赶紧受宠若惊地应了声,要知道姜苔平时对他说话,连个“您”都不屑用。
但姜苔的下一番话,一点也不温和:“我跟你现在坐在同一辆车上,是因为你说你在变老,你又总在生病,你一次又一次激发我的同情和不忍心。”
“可能有一天,我还是会原谅你和我的保姆在一起,我也会回深州接受焦姨在我面前的新身份。但不代表你们没有错,也不代表我不生气。”她转过头,冷着脸说,“所以拜托你,不要总和我提那对母子怎么样,至少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
车里安静了须臾。
说到底,姜霆也没明白她在生气什么,软下语气:“爹地只是找到了一个顾家又全心全意对我的人,你焦姨对你也很好啊。”
“你记不记得你在我妈咪去世后的第一个女伴是谁?是和她同一个实验室的陶阿姨。”姜苔拧眉,“你总是把我妈咪留下来的都破坏掉。”
她只想一切保持不变。
姜霆却往前走,也改变了霍槿瑜在世时的人际关系。
姜霆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只能讷讷地转移话题:“你再长大些就好了。再长大些,就会知道亲情最可贵,家和万事兴。”
姜苔眼睛一闭,懒得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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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容错率,对一些本就优秀的人来说是很大的。
沈凛虽说没有去到该去的清北,但他选的软件工程专业是这所211里的王牌专业,大一就进了本科AI俱乐部和机器人校队。
主课导师从他拿到第二个国奖开始,就有想留他做自己研究生的打算。但沈凛这种全系第一的尖子生,读研还留在本科院校的可能性也不大。
导师思来想去,决定物尽其用。让他假期去自己校外的公司实习,入门就是算法工程。工资不高,加班也必不可少,但大一、大二就能在技术岗学东西的机会可不常有。
大三下学期,沈凛报名了一个有3万奖金的商赛项目。
其实这笔钱不算高,毕竟至少要花小半年应对。导师也不想让他接,但他自己却执着。因为这场商赛的主场在美国硅谷,他拿下初赛就能受邀飞往加州。
只是一切都没有这么顺利,沈凛霉运连连。
9月中旬,加州山火和地震新闻上了热搜,火情比历年惨重。
大洋彼岸的另一头,安清市。也就是这同一天,沈凛被导师公司的对家恶意撞车,出了一场小型车祸。
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他躺在急救担架上尚有一点意识,自己把责任书签了。看见手机在这时闪过一串陌生号码,只是不到5秒就挂断。
沈凛额头上的血再次涌出来,险些滴进眼睛里,人在下一秒痛昏过去。
人生地不熟地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导师在中途来过一次,在他半睡半醒间问医生情况。先髋中度撕裂,颅内有积血,伤得不轻。
临近深夜,室友周嘉隐还坐在边上陪床,看见他睁眼惊讶不已:“你醒了?我靠,我还以为我要黑发人送黑发人了。”
沈凛正要说话,才艰难地提了口气,就被阻止。
“你现在别用力说话啊!也不能吃东西,医生说你胸口这什么韧带碎了……给你打了钉子。”周嘉隐把手机给他拿过来,“你要不要喊你家里人过来?”
沈凛顿了下,没说话。
周嘉隐是读律法的,院里缺床位才调到同一个宿舍。他对沈凛了解也得不多,转念一想,这人确实从来没提过家里人。
“你就这样打字吧。”周嘉隐把他手机递过去,又交代道,“对了,你只能侧身啊,别压到胸口……我去给你打个开水。”
他几乎是用气声开口了:“谢谢。”
“害,小事儿,平时也蹭你不少公共课的笔记。”
病房里只剩下沈凛一个人,他翻到最新来电那页,看见了那则陌生号码,来电ip显示是美国加利福尼亚。
几乎是想也没想,他反拨回去,但响了几声后被挂断。再打第二遍时,得到的是关机提示,应该是被拉黑了。
沈凛视线黯下来,没有继续拨。他翻到另一个软件点开,找到唯一的关注,那是唐泛雨经营的国内社交平台账号。
姜苔经常出镜在她做的留学vlog视频里。
她怕疼,没打过耳洞,但还是喜欢戴亮晶晶的夹耳式耳钉。她和唐泛雨在假期会去爬山、喝咖啡、逛街、海边遛狗,也会在星光璀璨的公寓里抓狂赶ddl,半夜摇呼啦圈泄愤。
热度最高的一个视频是姜苔在洛杉矶飙车玩漂移,半开盖的跑车,她举着燃烧的仙女棒站在副驾驶位置,周边是一群人的狂欢声和发动机引擎的巨响。
她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唐泛雨最新发的视频报了平安,毕竟昨天热搜榜前十都在报道加州山火和地震的影响。
她发的是一个小型庆祝聚会的记录,镜头依次从房子里的那些人面前闪过,最后一个到姜苔那:“老朋友啦,我们的小柏莉,who's in charge of our music!”
Vlog一共5分钟,3分27秒那姜苔成了半分钟的主角。
唐泛雨活跃气氛地拍手,说昨天也算是险象环生:“……而且我们在同一个房子里!地震的时候,这对臭情侣就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了。”
镜头对准姜苔,一群人起哄把一个男生推到她身边。
男生一身打扮是经典的江浙沪小留,长得痞帅,顺势揽住姜苔的肩膀:“别瞎说啊,还没上位呢。”
“现在上了。”姜苔懒洋洋地笑,“我喜欢随叫随到的。”
病房门在这时被推开,周嘉隐进门念叨:“大半夜听见急救室那的家属哭,吓得我赶紧跑……哎沈凛,你怎么了?是还痛吗?”
沈凛关上手机屏幕,缓慢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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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20岁,姜苔独立的人生履历又丰富了些。
她后来谈过几个男朋友,有因真心话大冒险在一起,后又借着游戏提了做回同学,也有因异地分手。还有一个闹得不太愉快,劈腿后还信誓旦旦甩锅说“是你不太喜欢我”。
最后试着很认真谈了一个学期的人,是竹马薄桤成。
恋爱的新鲜劲过后,她又投入学业和娱乐中去。IG上发的自拍有染了一头红色波浪的卷发,有参加各种比赛和好莱坞大制作,也有去秀场和一群女明星社交。
大学毕业那年因为毕业典礼,姜苔打了电话回去,才知道姜霆和焦莱要领证。
“你焦姨的意思是家里人一块吃顿饭就行了,婚礼什么的都不办。”姜霆说到这,带了些讨好的口吻,“你毕业了回来吗?”
姜苔不自觉地咬住唇侧,顾左右而言他:“我邻居要回国了。吴秘书一直以来寄的东西都寄错了地址,别再寄了。”
姜霆不解:“寄什么东西?你缺什么了?”
“就那些漫——”
她说到这时,突然猛地一怔。
一些跳蚤市场上才能淘到的漫画书,很难找到的旧唱片和快闪店里的盲盒,好看别致的穿戴美甲和耳钉……
姜霆根本不清楚她的喜好,又怎么可能送这些日常生活里的小物件。
姜苔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沈凛呢?”
“他啊,前年过年的时候回来过一次……进屋没多久又走了。”姜霆回忆道,“你们都一样,好几年没回家。小焦总说他在大学太忙,也不知道忙什么,我连他考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沈凛考到哪所学校,刻意没去打听。听这话,沈凛似乎也不想被他们找到。
姜苔这一年也没想回去,申请了学校的研究生。
但也就在加州的第四年,出了一件大事:在三藩市的唐泛雨被入室抢劫,多处被砍伤,住进icu整整一周生死未卜。
在这边只有他们这几个朋友在,薄桤成学成归国,也因为这件事耽搁下来,陪着姜苔一遍遍观看监控。
看见唐泛雨的男朋友开门之后见缝插针地逃了出去,留下她一个人在房子里,被砍得脸上全是血。等那群劫犯走了,被邻居报警才救回一命。画面太血腥,监控里都是唐泛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这起恶劣事件很快被国内报道,只是言简意赅的新闻稿下,全是键盘侠的恶语。
【交了这么个软蛋男朋友,有钱有什么用,看样子是不是吸了点?自己选的死路咯。】
【这个是不是红薯上那个网红留学生啊?露富被人盯上了吧,好可怜。】
【可怜什么?谁知道她们这些人的钱是怎么来的!】
【美丽国就是这样不安全,谁让你们出国的,留在国内多好。】
姜苔好几天没睡好觉,合上笔电后,再也不看任何一则新闻。
除了和美国法院那边跟进这起案子,姜苔在之后还约了靶场去练枪,把合法持.枪证件申请下来后,在当地一家枪弹店里买了两把手.枪。
她买了和薄桤成一块回国的机票,唐泛雨从重症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她要回去见唐泛雨父母说清楚办理去看女儿的签证。
飞机落地时,薄桤成要回港城那边的公司,走之前安慰地拍了拍姜苔的肩膀:“别怕,有事联系我。”
姜苔点头。
可谁经历这种事能不害怕,她连续几天几夜都在做噩梦。前面冷静地处理完回国该做的事情,回家路上突然崩溃大哭。
姜苔回了之前的那栋复式小别墅里。
即使是在夏天,花园里也没花在开,只剩被物业管理还会打理的路边灌木草丛,泳池里全是枯败的树叶。
她本来只是在房间看霍槿瑜给她生日时录的录像带,没料到会大病一场,昏睡中梦到好友全身是血的惨状。
姜霆找来家庭医生给她吊盐水,但姜苔依旧是反反复复地发着高烧。
她在鹅绒被里闷出一身黏腻的汗,拆针之后,手背又青紫一片。喝了半碗药,吐了一大半。全身脏兮兮又狼狈,睁不开眼地在哭,泪水浸湿枕头,眼皮都肿了些。
朦朦胧胧间,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把她从被子里捞起来,抱在怀里安抚,边拍她后背边声线极低地说:“会好的,不哭了。”
她始终没力气睁眼,迷迷糊糊地边哭边喊“妈咪,妈咪”,哽咽滚烫的眼泪落在那人的肩窝。恍惚间,又感觉苦药汤喂了进来,加了白糖也盖不住那股苦涩味道。
但姜苔又在吐,半点也喝不下。
沈凛伸手把她黏在脸侧的头发扫开,拿毛巾给她擦脸。抿了一口药,捏住她下巴喂进去,抵住她舌尖让她咽进去。
“苔苔乖,喝完就好了。”
他身上都被折腾得一片狼藉脏污,又毫不在意地给她喂第二口,跟哄小孩似的。这种方式有点用,姜苔总算把药全喝完,又昏睡下去。
楼下传来姜霆在打电话的声音,是在聊公事。
而房门口那道脚步声顿住好一会儿。沈凛不紧不慢地喂完最后一口药,给女孩擦脸,眼皮都没抬,对着门外的人说话:“妈,关门。”
房门被关上,传出“啪嗒”一声的反锁。
焦莱气急地走上前,伸手打在他背上:“这就是你这几年不回家看我的原因?你为什么要这样!”
“那年你考试之前就知道我和她爸,所以你英语考0分是不是……”焦莱气到语无伦次,又害怕他会做出什么毁了如今的平和生活,忍不住哭,“你怨我阻了你和她的路,所以你这些年一直在气我!你真是疯了,我——”
“我没有怨您。”沈凛平静地把退烧贴换下来,这才看向失态的焦莱,“姜叔什么都不会知道的,您放心。”
姜苔高烧两天后的下午。
房间窗户被打开,一道高峭身影走了出去。
她睁眼时,是焦莱坐在她床边,惊喜道:“醒了?我去给你叫医生!”
“我……”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停顿片刻,“沈凛是不是回来了?”
焦莱神色自若地端起桌边的药,摇头:“没有啊,你爹地在楼下。”
姜苔见她要出去,又憋出一句:“那——乌龙是不是在你们城西那套房子里?”
“那只猫?”焦莱纳闷,“几年前不就被小凛送出去了吗?”
姜苔神情迟缓地“哦”了一声,再没多问。
唐泛雨这件事最终没有结果,她经九死一生,在医院养了近半年。脸上留下被砍伤的疤痕,动了不少刀才恢复好一点。
那群抢劫犯在墨西哥边境线再次犯案时那被抓到,但没被判多重的刑。加州法律就是这么让人诟病。
姜霆在这件事之后更是时不时就催姜苔停止学业,立刻回国,但得到的回应总是一拖再拖。读完研后,姜苔在那又待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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