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心藏明月的苏梦枕先行服了软,他叹了口气,正要点头答应时,却被一声高亢急促的“楼主”给打断了。
是莫北神。
当下本该在山西关中清剿青衣楼的莫北神,此时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
莫北神的神情肃然,显然有急事要禀。
缟杏色的袖袂宛若流水,缓缓从指缝中滑落。
苏镜音放开了她的手。
她向来是懂事的。
就算再不开心,也会顾全大局。
苏梦枕只能放她一个人下了船。
虽然不再戴着帷帽遮掩容色,但有凶恶威猛的师无愧与茶花二人跟在身后,还有或明或暗的楼中弟子,全都一道派出去跟着保护她,江湖上基本没多少人能威胁到她,只要不遇到什么绝顶高手,她的安全确保无虞。
苏梦枕倾身立在船头,扶栏远望。
他看着她纤弱的身影慢慢远去,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直至最后,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莫北神的目光也同样跟随着她远去。
与长相凶恶、身材健壮的师无愧二人不同,莫北神看起来是个相貌英俊,偶尔还有点笨拙的年轻人。
但年纪轻轻就能升任金风细雨楼五大神煞之一,莫北神自然不是什么真正笨拙的人物。
如今江湖上总说的「六成雷,四万苏」,雷指的自然是金风细雨楼的老对家,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现任总堂主是雷损,其人如名,是个老阴比,手段颇为阴损。
三年前,莫北神才刚升任五大神煞之一时,曾被眼光毒辣的雷损看中,花了大量心力收买笼络,打算充当六分半堂在金风细雨楼中的高级卧底。
雷损开出的条件,条条动人心,彼时的莫北神自然不可避免的动摇了。
只不过那时恰好碰上苏镜音十五岁生辰的及笄礼,从前总是在外出任务,只见过自家大小姐幼时模样的莫北神,匆匆惊鸿一面,从此心中印下一抹窈窕倩影。
自此,他便成了风雨楼最忠心不二的狗,反手就是一个举报三连,把雷损给卖了个底朝天。
于是他就此成了个谍中谍。
雷损至今还以为莫北神是他的人。
苏梦枕也觉得他是他的人。
但只有莫北神自己才知道,他真正想当的,是大小姐的狗。
可惜大小姐总是冷冷淡淡的,也很少离开玉塔,他时常过去禀报事务,往往十回里,也最多只能见着一两次罢了。
但就算仅有那么一两次,他也知足了。
只要能再看一眼那张动人心魂的容颜,以及那双清冷疏离的眼眸,他就有了支撑下去的力量,可以继续为风雨楼出生入死……再过八百年都不嫌多。
话说回来,莫北神这一路赶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自是因为有重要消息要禀报。
青衣楼易主了。
苏梦枕此时已进了船舱之中,寒凉江风被隔绝在外,他刚倒了杯热茶,茶水正待入口,就听到了这个足以震惊江湖的消息。
青衣一百零八楼,每楼一百零八人。
这是整个江湖上,最为严密庞大的杀手组织。
但就是这样一个杀手组织,竟然无声无息的就易了主。
当日楚留香来寻他,正是想要借用金风细雨楼中,经由「童叟无欺」杨无邪之手,情报网络遍布天下的白楼查到的资料。
青衣楼幕后之人藏得颇深,杨无邪早前搜集资料,原本有过几个怀疑对象,但经过一系列缜密的分析排查过后,最后只余一人。
霍休。
霍休与独孤一鹤,以及死去的阎铁珊一样,都是金鹏王朝曾经的臣属,生来爱财如命,敛财成性。
两个浪子同样爱交朋友,同样好友遍天下。
霍休是陆小凤的朋友,也是楚留香的朋友。
楚留香提前离开洞庭君山,也是因为好不容易才查到的霍天青,在他们瓮中捉鳖当夜,却不知被何人所杀,尸体扔在路边,第二日一大早才被丐帮之人发现。
如今有勾引神水宫弟子嫌疑,诱使那女弟子为其偷盗天一神水的霍天青已死,死无对证,楚留香身上盗窃天一神水的罪名还未洗清,若拖到水母阴姬亲自出山,下手必定不会留情,他须得赶去关中,找霍休问上一个清楚明白。
可惜……
苏梦枕仰首饮下热茶,暖融的茶水沿着喉管徐徐流入腹中,瞬间压下了些许寒意。
“查到是何人所为了吗?”苏梦枕放下杯盏,沉声问道。
“是个容貌美艳的女人。”
说到这个,莫北神面色忽然变得颇为古怪。他从背后的包裹里,取出一个长条型的檀木盒,恭谨的双手奉给苏梦枕,“这便是那女子给的,说是、说是……”
苏梦枕接过檀木盒,稍微检查了一番有无机关暗器,边打开边问道,“怎么吞吞吐吐的?说是什么?”
盒中放着一卷画轴。
另外,还有一枚纂刻着「青衣楼」三字的铜牌,苏梦枕认得这个纹刻,这是青衣楼中所属高层的铜牌。
莫北神咬咬牙,忍着羞赧照实复述了一遍,“说是……送给她家亲爱的音音。”
苏梦枕展开画轴的手蓦地一顿。
――石观音。
除了她,别无二选。
江水迢迢,云水一线。
被石观音时刻惦念的苏镜音,没了自家兄长陪伴,原先想要游览黄鹤楼的兴致,此时已然缺缺。
很不高兴的苏镜音,俨然成了个确确实实的冰美人,一路行来,引来回眸无数,相撞碰墙者无数,但在身后两尊杀气腾腾的煞神震慑之下,无一人胆敢上前。
黄鹤楼外的街道上,商贩满地,人声喧嚣,鱼虾腥肉之气争先恐后涌入鼻端,苏镜音皱了皱眉,本想掉头回去,却忽然听见,一处地儿传来‘隆隆隆’的铜锣声响,原是来了个跑马卖解的班子正要表演。
苏镜音当即转身走近那处,前方围观群众很多,里三层外三层,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她什么都看不到。
有了前边一堵人群挡着,咸鱼如苏镜音,顿时就泄了气,突然又不想看了。
一转头,却蓦然对上了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
眼瞳之中,透露着百分百清澈的愚蠢。
苏镜音眨了眨眼。
那是个年轻俊秀的男孩子。
虽然他看起来比她还要大上两三岁的模样,但那双干净明朗的眼睛,实在不能让人将他与男人一词联系在一处。
走过来的这一路上,看她的人很多,但这是第一个,眼神让她不觉得有丝毫冒犯的。
她礼貌的对那个男孩子远远点了点头。
第一轮表演似乎已经完事了,班子里的人正在收钱,从古至今,白嫖的传统艺能,几乎刻进了骨子里,前方人墙很快作鸟兽散,苏镜音下意识转头去看,身后的茶花却突然动作,笨手笨脚地遮住了她的眼帘。
她一头雾水,困惑地拽下了茶花的手,下一刻,又被高大雄壮的另一座高山挡住了视线。
“那些……大小姐还是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师无愧与茶花一样,全是一副誓死挡住不让她看的表现。
这样接二连三的阻拦,凡是个人都会有逆反心理的。
但一条咸鱼没有。
不看就不看嘛,她挑挑眉,很是干脆利落,掉头就走。
师无愧:“……”
茶花:“……”
两人面面相觑,也是直到这会儿他们才恍然想起,自家大小姐平日有多持续性摆烂,除了身边之人,其它半点多余的好奇心,根本都不会有。
所以刚才如临大敌的他们,临了个寂寞。
然而此一时,那真真正正的大敌,却在无意中被忽略而过。
苏镜音才刚走至街角处。
身后两座煞神还未来得及跟上。
一片红色衣角随风掠过。
倏忽之间。
烟紫缭绕的冷月清霜,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蝶翩跹,独怜牡丹。
第20章 美人刀
苏镜音醒来的时候,是在客栈的房间里。
方才幽幽转醒,脑袋还没来得及收拢神志,眼前就先咻的一下,冒出了一张绝世美人脸。
苏镜音瞬间坐起身来,一句脏话几乎顶上了喉咙口。
但电光火石间,忽然忆起前因,想起自己好像是个被掳来的人质。
苏镜音:“……”好的,人质没有人权。
面对眼前顶着她脸的红衣人,苏镜音铁骨铮铮的,咽下了即将出口的祝福。
妈哒,自己有脸,却凑不要脸。
难道顶着她的脸就那么好玩吗?
红衣美人倚床浅笑,眼波流转,窗外月光自她身后洒落,让原本看上去楚楚动人的风姿,淋上了丝丝诡异之感,宛如那夜半三更之时,前来勾魂摄魄的绝色媚鬼。
尽管是自己看惯了的脸,但红衣美人倾身而下时,苏镜音呼吸还是不由滞了一瞬。
下一瞬,那好似水嫩青葱的纤纤十指,也跟着温温柔柔地探来。
她感觉到对方的指尖,在她脸上轻轻划过,一下一下,缠绵又缱绻,犹如情人之间的爱抚,激起了阵阵颤栗。
颤栗之下,是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镜音脸都麻了:“……”
你见过自己勾引自己的吗??
她能忍住不炸毛,已经是对她这张漂亮脸蛋的最大尊重了。
仿若揽镜自照一般,此时两张几乎毫无差别的绝色美人面,已然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对方是个女装大佬,爱女装,同时还是个大佬,他的气息轻得几不可闻,显然是个货真价实的武林高手。
苏镜音醒来后,第一时间感受了下,全身软绵绵的,手脚也微微发麻,没什么力气。
她想着对方好像心思挺谨慎的,还把她的穴道给点了,封住了武功。
不过就算没封住武功,她的那点微末功夫,估计也打不过这位女装大佬。
既然自救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尽量配合对方行事,争取苟住小命先,坐等她哥哥派人来救她。
但现在……
红衣美人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越弯越低,俨然一副要顶着她的脸亲上来的架势。
苏镜音一脸惊恐,不、不是吧?这位玩的这么花??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眼前这位美人的亿点点小癖好,但……
苏镜音不理解,也不想尊重。
她咻地一下窜出危险地带,兔子一样蹦下了床。
身后随即爆出一连串大笑。
用的还是她的声音。
真是太他妈糟心了!!
苏镜音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冷茶,终于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笑到抽搐的红衣美人:“……”
不是,大哥,你想笑就笑,这她没意见,但能不能别顶着她的脸和声音??
她的美人形象虽然不多,但地上捡一捡,还是能捡到那么一丢丢的。
红衣美人本来都快止住笑了,但在不经意瞟了她一眼后,顿了一瞬,接着又发出了一阵更大的爆笑声。
苏镜音:“……”敲??
这人是不是脑壳有病病哦??
王怜花笑得直打跌,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无它。
小姑娘的眼神实在太好懂。
明明面色冷冷淡淡的,可那双雪亮的秋瞳里,俨然写满了八百字的祝福小作文,满得都快溢出来。
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王怜花有点高兴,不,应该不止有点,而是很高兴。
美人绝世,难觅芳踪。
绝色美人或许还有很多,绝世的美人却只此一个。
他将这美人掳来,本只是因为黄鹤楼外惊鸿一瞥,冲动之下的举动。
一份无暇的、极致的美色摆在眼前,这对于一个向来在意完美的人来说,诚然是个抗拒不了的诱惑。
冲动就意味着这事他压根没考虑太多,先前也不知道美人是金风细雨楼苏梦枕的妹妹。
那时众里嫣然,回眸一顾,刹那间人间颜色,皆如尘土。
他的眼里就什么都装不下了。
尽管美人瞧上去有些冷清,但王怜花原本想着,这样的倾城容光,就算是个木头美人或冰美人,放在家里当个美貌摆件,日日欣赏也是不错的。
他方才便是站在床边欣赏了两个时辰有余。
只是此时自她转醒,尽管话都未说一句,相处时间也寥寥无几,但这美人的真实性子,显然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淡。
拂去表面冰霜,眼底尽是明媚春光。
真是个意外之喜,王怜花想。
成了别人意外之喜的苏镜音,只觉这是个意外事故,何喜之有。
绑匪好像脑筋有点断线的样子,而且他笑着笑着,可能是笑呛了,还颠颠的边咳边跑过来,兀自倒了杯茶灌下去,茶水估摸着还在喉咙口呢,就奇怪地问她,“你怎么都不说话?莫不成是个哑巴?”
苏镜音:“……”
莫名其妙就被掳来,泥人也是有三分脾气的,更何况苏镜音不是泥人,她刚醒来时,也是很生气的。
但形势比人强,她一气之下,只能气了一下。
王怜花拉开椅子,悠悠然坐到她身旁,以手支颌,笑得风流又动人,“小可爱,你倒是说句话来听听嘛。”
苏镜音:“……”是她不想说吗??还不是因为她哥不让说脏话。
但这个要求,她也不是不能满足。
毕竟现在这个情况,绑匪是老大,作为人质的苏镜音,觉得她还是有必要征求下对方意见的。
她微微凑近了些,真诚发问,“……能说脏话吗?”
绑匪王老大挑眉睨她,一脸似笑非笑,“你说呢?”
苏镜音一下又蔫回去了,“……那我无话可说。”
对于被掳来一事,她想说的话,只有哔哔哔哔哔。
她这话说得王怜花一愣。
但下一刻,又是一阵拍桌爆笑。
用的依旧还是她的声音。
苏镜音:“……”日哦,好想骂人哦。
这人的笑点可真特喵另类啊。
苏镜音生无可恋的坐在一旁,捂着耳朵等他笑够。
小半晌后,她捂着耳朵的手被拉了下来。
苏镜音又听到他说,“小可爱,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她的回答很诚实,“……不想。”
王怜花也很诚实,“可我想告诉你。”
苏镜音:“……谢谢,但大可不必。”
“为什么?”王怜花有些诧异,从醒来到现在,她真的一点该有的好奇心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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