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本是可行的,只可惜自一开始,向来风流多情的浪子陆小凤却死活不上钩,这计划也就如山体滑坡,崩了个大盘。
原打算坐收渔利,通吃三家的宫九,自然也只能不了了之。
尽管如此,青衣楼倒还算勉强可用,宫九所在的无名岛上,自有一个名为「隐形人」的杀手组织,他不在乎青衣楼那些杀手,他只在乎能不能搞钱。
他想着那青衣楼收拾收拾,约莫还能大捞特捞上一笔,但却晚了一步,他输在离得太远,赶到半路的时候,青衣楼已被石观音收入了囊中。
那女人自来只在沙漠经营她的地盘,此次不知抽的什么风,竟跑来中原,还抢先拿下了他看中的青衣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宫九收到消息后,仍旧继续往关中赶,只是事情已成定局,他赶路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悠悠哉哉一路向北,只是在半道拐了个弯,他就与下属失去了联系。
路盲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只是心有所感,忽然想赏个月而已。
绝对不是又迷路了。
只是这鄂州城,今夜可真是热闹得很呐。
这一茬一茬的,可比什么赏月有意思多了。
他隐匿身形,远远坠在最后,为了看戏,跟踪得又紧又隐蔽,难得到现在还没迷路。
宫九原是兴致盎然的看着,那文雪岸抛下线索,引来王小石与白愁飞二人,将守在美人身边的王怜花调虎离山,这戏发展到此处,他本以为美人难逃一劫,正当他暗暗思忖着,是继续旁观看戏,还是出手入戏之时,这场本来结局已定的戏剧,却顷刻逆转。
那紫光缭绕的鬼魅之影,他看得真真切切。
武功若是高到一定境界,内力便足以支撑着以虚化实,譬如刀剑化气,以气伤人。
刀剑之气亦有强弱之分,但总的来说,仍是有迹可循,有源可依。
但那抹自绝色少女身后升腾而起的虚影,却并非内力凝形,而更像是无可捉摸的魑魅妖鬼所化,就连斩落人头的刀光,亦有着无上武道的大境界之力。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
那或许是人力不可敌的可怕妖鬼。
明明知道这点,但宫九透过窗棂,看着那神色冷寂的绝色少女,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兴奋了起来。
甚至他还轻笑出声,主动暴露自身所在,踏起轻功掠入了屋内。
看戏之人,终究还是成了戏中人。
宛若霜雪雕琢而成的绝色美人,冰肌玉骨,冷情冷心,淡淡一眼朝他看来,仿佛九天仙子垂云而下,那般孑然世外的姿态,好似世间凡人皆如蝼蚁,高傲得不可一世,令他忍不住深深着了迷。
宫九全身都微微颤栗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眼神极具侵略性,眸光也亮得吓人,仿佛要将眼前的少女吞吃入腹。
夜叉白雪是杀戮的化身。
它是刻在灵魂中的契约,曾被强行剥离,融入少女血脉。
所承之令,是保护少女。
恶意如若高至一定界限,它便会自行现形,屠戮一切心怀不轨之徒。
只知杀戮的夜叉,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心性单纯。
可人心这种东西,终究太过复杂。
宫九容色极佳,俊秀雅致,平日里喜着白衣,虽然有点小洁癖,但这不影响他是个武学天才,不论多难学成的武功,在他身上都是信手拈来。
他还有着太平王世子的身份,同时暗中经营着无名岛,权势,财富,他随手一勾,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他不好赌,不好色,不好酒,正常情况下,宫九几乎可以算得上无所欲求,因而眼神便显得纯然无害,看起来就像是个俊美书生。
但或许正因为宫九得到的东西太多,也太容易,他的内心深处,一眼望到底,皆是空虚与寂寞。
他心里的欲望无从消解,无从宣泄。
于是他就转而自虐,变态发育了。
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已然红得仿若渗血。
他的恶意很奇葩,几乎都对着自己。
这一下,把人偶少女本就不多的脑子,给干烧了。
夜叉白雪忽隐忽现,一顿一顿的,像是卡了壳。
少女歪了歪头,原本冷寂空茫的眼神,隐隐露出了几许迷惑之色。
人心真的好复杂。
她完全分不清,眼前这个古里古怪的人,究竟该杀,还是不该杀。
宫九浑身颤栗着,慢慢试探着走近少女。
“帮帮我……”
他开口之时,嗓音带起了丝丝沙哑,仿若行走于沙漠之中,极度缺水的旅人。
少女的眼神更迷惑了。
夜叉白雪幽幽浮于身后,一闪一闪的,卡壳都快卡出了节奏,只差就地来上一曲十面埋伏了。
“我好难受……”
宫九一点点挪动脚步,仅仅少顷,就已靠得愈发近了。
少女陷入了迷茫当中。
猝不及防之下,被宫九一把攥住了细弱的腕子。
夜叉白雪卡顿了一下。
紫色刀影猝然掠过,尽管不带杀意,却也割裂了公子的一袭白衣。
衣襟之下,很快溢出了一道长长的猩红刀口。
宫九的呼吸屏了一瞬。
下一瞬,竟是愈发急促了起来。
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眼中迅速蔓延出血丝,兴奋感在这一刻,几乎将他整个人快速湮没。
与此同时,伴随急促的呼吸,他的嗓音也变得越发干哑。
但他还在锲而不舍地提着意见。
“对……就像这样……”
“用力一点……再来……”
夜叉白雪:“……??”
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漂亮人偶的脸,啪地一下。
――裂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
绝色少女下意识火速后退,突然间咔地一下,脚也跟着扭到了。
就在这时,自风中隐约飘来几许清吟。
夜叉白雪幽幽闪烁了几下。
倏忽之间,转而消弭于无形。
下一刻,少女的眼瞳逐渐聚了焦。
苏镜音清醒了过来。
宫九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可惜之色。
屋外红袖刀吟,风声猎猎。
和王小石一样,温柔自师门出来,也是一路赶往汴京城。
她本就是要去汴京,投靠金风细雨楼,投靠他们小寒山派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师兄。
却未曾想,竟在半途就偶然遇上了风雨楼一行人。
江湖上总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拜师学艺,虽然拜的是师父教授的功法与指点,但每个人习武的资质不一,相同的功法,由不同的人练就而成,所发挥出来的威力也自是不同。
所谓的武学练到尽头,若想要更上一层楼,便还须自行开创出属于自己的功法。
苏梦枕得其师红袖神尼亲传红袖刀,自行改创了「黄昏细雨红袖刀法」,将这门功法极阴至柔的要诀,发挥到了极致。
明明一身病骨,但那一手刀法,却练到了臻至化境的地步。
自温柔拜入小寒山派的那一天开始,不论是师父,还是师兄们,总有各式各样的人,一遍遍的告诉她,那位传闻中的大师兄,到底有多惊才绝艳。
所以温柔对苏梦枕,其实是有几分憧憬在的。
她跟着薛西神,从客栈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就在那条夜色尤其浓重,黑得仿佛望不见尽头的街道深处,见到了苏梦枕。
他实在与她想象中大不相同。
穹顶之上,一轮皎皎天上月洒落银晖,他就远远站在那里,周身浸染一袭寒霜,孑然独立于天地间,比黑夜更凄冷,比月色更孤寂。
若不是温柔事先知晓了他的身份,第一眼看上去,只会认为那是个略显清瘦的世家公子。
但第二眼再看过去,蓦地撞见他漠然望来的眼眸,直面了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里,所包含的凛冽杀意,温柔心头霎时咯噔一下,只觉冰冷彻骨,手脚软麻,禁不住阵阵发起慌来。
不寒而栗。
一向骄横的温家大小姐,被那一眼吓得,跟着薛西神上前之后,只敢垂着脑袋,缩得跟只鹌鹑似的。
但很快温柔就知道了,原来那杀意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因为他妹妹丢了。
那时在客栈,她只依稀听了几句,不太清楚究竟怎么回事,现下他们才刚走近,就见她那脸色冷得有些可怕的大师兄,蓦地抬眸看向他们,忽然开口问道:
“你们方才,自何处来?”
他好像咳了很久,嗓子哑得十分厉害。
没有人能比苏梦枕更加熟悉,苏镜音身上的清冷香气。
那是一种淡淡的,像是漫天霜雪,又像是雪中寒梅,又因长年与他一同住在玉塔之上,从而沾染了他身上些微不易察觉的药香,所糅合而成的香气。
就像一团缠绕杂乱的线球一样,只要捉住了一缕线头,然后耐心一些,细心一点,就能有序的理出整条丝线来。
这点淡得几不可闻的冷香,就是今夜这一团乱麻的线头,风雨楼众人一条条盘查过去,很快就查到了位于城东的一座宅院中。
苏梦枕赶到的时候,察觉出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王怜花,恰好掉头赶了回来。
二人就在庭院门前碰上了面。
王怜花感觉到杀气,瞬间心头一凛,手却比脑子转得还要快,眨眼间他就换了张脸。
仍是苏镜音的脸。
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这是作大死了。
周身杀意当即更盛。
苏梦枕一双幽寒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分外森然,脚下同时片刻不停,袖中红光疾闪而出,凄艳诡谲,迅疾凌厉,快得有若流星赶月,杀意几乎凝为道道刀芒。
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
「梦枕红袖第一刀」果真名不虚传。
就连他都要避其锋芒。
王怜花揉身险险避过刀锋,一番交手之下,也知苏梦枕实在不好对付,他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再度掠走人家妹妹。
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他向来聪明又识相,几招过后,瞅准时机纵身一跃,当即便从战圈中心抽身离去。
“今日掳掠令妹,确是王某做得不对,改日必当赶往汴京赔罪,以及上门提亲……”
王怜花走都走了,偏偏走之前,还要扔下这么一句话,狠狠扎了一把苏梦枕的心。
他眸底的阴霾迅速聚拢,手中红袖刀正欲扬起,却听得不远处的屋舍内,蓦然传来一声惊呼。
王怜花趁机逃之夭夭。
苏镜音甫一清醒过来,下意识一后退,脚腕扭到的地方,乍然迎来二次伤害,就被疼得嘶嘶直抽气。
敲哦!搞什么?!
她的脚腕怎么会那么疼??
苏镜音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在摔下去与地板亲密接触之前,被宫九伸手一捞,眼疾手快地拦腰接住了。
苏镜音整个人是全然懵逼的。
她一边抽气,一边看向了拦腰抱住她,靠得极近的宫九。
不是,我说,这位大兄弟,你特喵又是谁啊??
宫九眉头一挑,垂眸睨她。
她的眼神是一望到底的懵然。
显而易见,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事了。
这样的距离未免过于靠近了,苏镜音与他素不相识,只能稍稍往后退了下,用没受伤的那只单脚使力,站稳后扶着他的手,立即就要脱离怀抱,跟对方保持距离。
苏梦枕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此时已近四更天,游弋于夜幕之上的乌云,仿佛刹那间染尽浓墨,月色被黑夜吞噬殆尽,只余满室的烛火幽微。
映照窗下一双玉人。
第25章 美人刀
他仿佛听见了世界崩塌的声音。
苏梦枕眼中的光影几乎在这一刻,黯淡了下去。
王怜花最后的那番话,回响在耳畔,他闭了闭眼,不敢让她看见他眼底险些失控的疯狂,指尖寒凉彻骨,深深刺入皮下,瞬间染红了掌心。
“哥――”
苏镜音看见他,眼眶一下就红了。
这大半日里,她经受了接二连三的惊吓,一点都没敢哭,此时见着自家兄长,只一眼,委屈泛上心头,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用力挣脱了宫九扶着她的手,一下没站稳脚跟,差点往前扑倒,但好在,她家安全感十成十的兄长,总是能及时接住她的。
像是倦鸟投入了归巢,苏镜音整个人都埋进了他怀里,完全不带停的,转眼就哭唧唧地告起了状。
她抽抽噎噎的,把这大半日里受到的惊吓,都一一数了个遍。
转眼间浮云卷霭,雾散云开。
苏梦枕拥她入怀,像拥入一抹温柔月光。
他的怀中,是他失而复得的姑娘。
这一夜,是苏梦枕过去半生,度过最漫长的一夜。
没有人知道,他没有一刻不在反复煎熬,悔意与不安充斥其中,几乎将他整个人彻底湮没。
总要在失去后才会恍然明白,她对他究竟有多重要。
这一刻,原先那些什么冷静理智,什么保持距离,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怀里的姑娘一声声叫着哥哥,她的依赖一目了然,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拥抱,并不清白。
尽管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紧紧抱着她,怀中少女的馨香淹过胸膛,胸膛底下的那颗心里,种满了久经干旱的情思,在这一刻,仿佛瞬间寻到了独属的阳光雨露,有如春草般疯狂生长。
“有哥哥在,没事了,没事了……”
苏梦枕轻柔拍着她的背,低声细语,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重复着,安慰着她。
不多时,尾随其后的是闻讯赶来的风雨楼众人,以及王小石温柔等人。
温柔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少女情怀总是诗。
她曾经对结义大哥沈虎禅有过懵懂情意,后来不了了之,又仰慕上了传闻中惊才绝艳的大师兄,但就在今夜,止步于那双冷冽如冰的眼眸里。
她原以为,这样冷的一个人,大抵是不会有什么似水柔肠的。
可此时此刻,他抱着他怀里的姑娘,轻声细语地一句句安抚着,眉眼柔软,像是镀了一层莹莹星光,与街道深处的那抹孤寒身影相比,简直违和得不像是同一个人。
苏镜音闷头哭了一会儿,逐渐察觉到屋里好像进了不少人,她觉得丢脸极了,没敢抬头,埋着脑袋拽了拽自家兄长的衣襟,瓮声瓮气的说,“我累了,我想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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