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打算好好做任务,但早早起床却是不太愿意的。
赵瑶君为了打发时间,方才偷偷藏了今早没吃完的卷饼,在桌案后悄悄啃着。她两腮雪白。粉润,因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当朝吃东西,赵瑶君咀嚼的动作经过控制,显得轻微却快速,像一只正在进食的兔子。
下方的朝臣已经开始议政。
王绾率先进言,说的是当务之急:“如今最重要之事便是秋收,待秋收完毕,我大秦一切事宜才好提上章程。地方县官、三老该依据时令,根据黍、麦成熟之度,及时提醒黔首收黍刈麦,以免误了农时。”
治粟内使则满脸喜意:“仰赖k之恩惠,四公主之神眷。臣这几日时刻钻研四公主殿下给的《堆肥养田法大全》,如今正好能进行堆肥尝试。等粮一收,黔首便可用种越冬之麦,臣可进行堆肥之事。待正月前后,刚巧是麦子的追肥好时机,书上有言,此时追肥,既能保护地力,麦子又能长得好。”
王翦:“王上欲攻韩,如今已加强练兵,保证王上出兵之时,我大秦虎狼之师踏平六国!”
左右冶铁吏:“臣亦在研究《铁器炼制法》,只是我咸阳都城,铁矿不多。自先武王元年,便在蜀郡设冶铁大坊,设冶铁长史,大量铁制炼制,还得在那儿冶炼......”
李斯:“王上,如今诸事繁杂,兴修郑国所言水渠一事,虽至关重要,但也只能暂推后几月乃至半年,再考虑动工。”
嬴政一一听着,将诸多事宜同众臣商议。
嬴政是决策者,他有高瞻远瞩的目光,有果决能断的本事,更有虚心纳谏的胸怀。他处理起繁杂国务,皆井井有条,半点不乱,正襟危坐一大早,面上更是精神饱满,连一点疲态都无。
国事讨论完后,赵瑶君看到正有一楚国客卿举步上前,朝嬴政一拜,昂首道:“王上,臣还有要事要禀奏!此事事关重大!”
赵瑶君吃完饼子,端坐好后,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发现这人面生,她不太想得起来他的名字。
听到是重要的事情,嬴政轻轻颔首,看向这人,语气很是温和道:“客卿请说,寡人洗耳以听。”
楚国客卿一脸肃容,他心里虽然有些惧怕秦王威势,也知道秦王的铁血手段。但想到自己今日是直言不讳,一会儿指出秦王不对之处,也是应有之义,他便挺直了脊背,语气里难免就带了些指责的情绪。
“听闻王上去岁于蕲年宫亲政之时,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战咸阳。战毕后,王上令赵太后流入雍地,囚禁太后于а艄。王上啊!您生为人子,不恭顺侍奉生母,反而令她到雍地那样的地方吃苦,此事实乃为人子的不孝啊!”
嬴政霎时怒火中烧!
赵太后、敝事,乃是秦王嬴政心里的一根尖刺,也是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每每提一次,他心里就痛一次,无论何人压根提都不能提及!
这臣子不要命了,好生狗胆!
众臣也未曾想到,今日大朝,竟有人如此大胆的提了出来。他还不是以理言说,上来就职责王上不孝顺,当真是嫌命太长了!
众臣脸色都不好看,纷纷屏住呼吸,甚至有秦王的心腹,以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这个出身楚国的客卿,也有朝臣觉得这个楚国客卿说的有理,故而自己默不作声。
嬴政原本和善的容色彻底冷了下来,他心里怒火中烧,眼中全是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脑海里却忍不住开始回忆。
当年他十三岁登临王位,因自己年岁尚小,国事才仰赖大臣,太后垂帘而坐。当时国相吕不韦权柄喧天,后钡蒙母赵太后喜爱,钡娜ㄊ埔欢妊构吕不韦。
这卑鄙无耻的保他不仅同赵太后会乱宫闱,还同赵太后育有了两子!
这保他贪欲无穷,不过是一身无寸功的男宠,只因赵太后宠信而权势滔天,甚至养了三千门客,让当时的他只能无奈封他为长信侯,又在生母赵太后逼迫之下赐他山阳之地。
嬴政年岁越大,越发难以忍受闭飧鎏袄钒响琛⑽蕹苤徒,他对生母也不是没有怨言。
但最让嬴政最愤怒的是,有一回蓖人宴饮时,这胆大包天,无耻而令人生厌的男宠,竟大庭广众说自己是下一位秦王的之父。
如此侮辱,谁能忍受?!竖子当被碎尸万断,五马分尸!
但最让嬴政难过的,就是母亲赵姬竟然同这卑鄙小人,在咸阳宫发动叛变,想要他坐了九年的秦王之位!母子之情,她竟是半点也不念及!
既然如此,他又何须顾及太多?!
赵瑶君早就没再吃自己的饼子了,她看着脸色沉沉,满是怒火的嬴政,心里心疼极了。
【好你个混蛋!你就会胡说八道,满嘴喷粪!你什么人啊?张口闭口就是不孝,说来说去都是指责我阿父不对,你这样道德绑架,真是气死我了!好好好,这割肉的刀子不落到你自己身上,你就不知道疼是吧?】
【就你这样的货色,还配说我阿父不孝,你配个几把!气死我了!你四姑奶奶恨不得现在就下场,立马把你头上顶着的这个装水葫芦给拧了,看你脑子里是不是装的是水里,嘴巴是不是只会喷粪!】
嬴政本来是满腔怒火,却听见了自家看上去软糯可爱、单纯无辜的小女儿,她心里竹筒掉豆子一样,劈里啪啦骂了这臣子一大通。
虽然有点难听,但他心里默默说了一句,骂的真好,他心里竟然没那么气了。
众臣听了四公主殿下那骂人的话,不由脸色涨红:四公主看着这般可爱,嘴巴怎么这样厉害,骂的人头晕脑胀,羞愤欲死。往后自家还是小心点吧,万一得罪了她,岂不是要被说到抬不起头来?
那楚国客卿许是不认同自己秦臣的身份,并未听见赵瑶君的心声,他依旧在滔滔不绝:“王上乃秦之表率,若王上都不孝顺,百官黔首又如何相看?王上,子不言父母过。之前的事情已经过了,赵太后已经被囚禁于雍地一年了,为何您不能心胸宽广一些,原谅她呢?”
来自楚国的客卿心道,果然大秦虽然武德丰沛,却缺少礼仪,不懂孝道的重要,礼仪文气,不如他们楚国多矣!
原不原谅是你说的算吗?嬴政冷笑了一下,怒火又涌了上来。
楚国客卿义正言辞:“王上该亲自到雍地向太后诚心告罪,且要即刻恭迎太后回咸阳宫。这才是孝顺之举,也是大王如今最该做的事情!”
嬴政想到生母希望自己和钡募樯子当大王,他们狼狈为奸在他及冠那日发动的叛乱,根本不管他死活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下去,朝这臣子怒意冲冠道:“此乃我之家事,与汝何干?”
嬴政长目冷冷扫过所有朝臣,让人不敢逼视:“即日起,朝中敢有为太后谏言者,皆戮而杀之!左右,将这来人带下去!寡人不想再看见他一眼!”
这楚国客卿被吓得脸色发白,手软脚软,却还是被人带了下去。
朝堂上一时肃静而无半点人声,嬴政如同冷面杀神一般,浑身冒着杀意和冷意,他身在高位他人臣服,身边也无一人。
赵瑶君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当皇帝者,称孤道寡。
【这真是胡说八道,危言耸听!我就永远站在我阿父这边!】
她抬手一巴掌拍在自己的桌案上,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那桌案轰隆一声,瞬间被拍得四分五裂,碎掉的木块顺着陛阶滚落到下方。
这样大的动静,嬴政和众臣不由抬头看了过来,却看见四公主殿下坐的小桌案,已经成了碎木块!
【嘿嘿,不是我没控制好力道,都怪这桌案太不结实了!】
本来满心惴惴的秦国朝臣,听了这话,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赵瑶君。这样结实的桌案,竟然是被四公主拍碎的?!
开玩笑的吧,这桌案碎到这样四分五裂的程度,就是秦剑,也要劈三四次也能劈完。四公主这叫什么?
天生神力啊!虽然隐隐有听闻四公主力气大,但他们也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力气可以大到这样离谱的程度!
这孩子怎么就那么熊?那桌案是能直接劈下的?嬴政愣了一下,方才的怒意全然没了。
他着急地伸手捧着赵瑶君软绵绵的白嫩手掌,语气里有些气急又有些心疼:“......阿父看看你的小手,你是力气大,但你的手这样小,还没长全,一掌下去不得劈坏了?”
小女儿的小手还没有他手掌的四半大,看上去小小的。分明她一掌劈了结实的桌案,但手上依旧白嫩,连一点发红的痕迹都没有。
赵瑶君笑了起来,得意的扬起下巴:“不就是徒手劈桌案吗?这有什么,不过小意思而已。阿父哪日走路累了,我还能抱着你走呢!”
嬴政看着自家得意洋洋的小疯子,想起她举着扶苏在章台宫里快跑,他额角抽痛了一下:“......这就不必了,寡人自有御驾可坐。”
【嘿嘿嘿,抱着我这一米九八的英俊老父亲招摇过市,想一想就风光无限!没事,现在你不要,等你老了,我就孝顺的抱着你走。你别说,就我这力气,不是我吹,咱们大秦在座的君臣加起来,没一个比得上我的!】
王翦:有点不服气,但老臣不敢说话。
蒙武:有点不服气,但正值壮年的臣子也不敢说话。
王贲、蒙恬偷偷看自己的手掌:有点不服气,但风华正茂的他们也没办法用手劈碎桌案,故而也不敢说话。
赵瑶君见没人说话,不由扬起下巴,得意环顾一周。
“当初先武王太太祖父举雍字鼎,若是让我来举,我能单根手指就举起来!现在谁敢说我阿父不孝,但凡敢欺负我阿父的。”
她伸出自己又小又白胖的大拇指和小拇指,做了个捏东西的动作,板着小脸,恶狠狠道:“我立即就弄死他!”
赵瑶君现在要是前世那个瘦骨嶙峋,凶神恶煞的样子,是真能让人胆寒。
但她现在才五岁,身量还不到嬴政的膝盖高,一张小脸偏偏生得圆润可爱,大眼睛也圆溜溜的,做出凶恶的表情并无一点威胁,反而让人看着觉得可人疼。
嬴政心里发软,他牵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小奶团,对朝臣道:“今日朝事已毕,诸君散朝便是。”
说完也不等诸臣行礼,牵着女儿就走。
赵瑶君走着走着,还不甘心的回头,朝有几个不服气的臣子鼓着脸蛋,挥了挥小拳头。
【让你们想要道德绑架,你们通通记住啦,你四姑奶奶我可不是吃素的!】
头还没扭回来,她整个人就双脚离了地,被嬴政提溜到了自己怀里。
嬴政对于小女儿的维护,感动归感动,但他没忘记自己小女儿功课很差的事情:“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有这时间,去把你的功课做了。阿父这几日忙,不会的等扶苏下学了,让他来教你。”
赵瑶君哦了一声,埋头在嬴政怀里不说话了。
【怎么又是功课啊?秦篆实在写不了。阿父不如让我弃文从武,以后跟着王大将军、蒙大将军他们打仗去。】
【啊,算了算了,打打杀杀的我厌倦了,还是舒服一点,平和一点的生活适合我啊!实在不行,一会儿我哄一哄扶苏阿兄,让他写一遍功课,我再照着抄。】
嬴政低头,捏住赵瑶君肉乎乎的小脸,一字一句道:“不许哄扶苏帮你写功课,他帮你做一日,你功课就翻倍一日。听明白了吗?”
赵瑶君顿时皱起包子脸,苦涩道:“明白了明白了。”
【怎么这回我什么都没说,阿父就知道,我要照着抄扶苏阿兄写的功课了?难道阿父还是我肚子里蛔虫不成?我也太惨了叭!】
嬴政轻笑,朝上那点气早已消失无踪了。
赵瑶君回了章台宫,因听阿父说自己很忙,她也不敢打扰,自己回章台宫偏殿去了。
等待扶苏做来辅导自己的时间里,赵瑶君勉强先看了点长得复杂的秦篆。她末世后根本静不下心看东西,不过将认识的字看了一遍,她就忍不住偷偷拿了一只竹笔,拿了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起来的石块,慢慢将竹笔磨尖锐。
虽然她能一力降十会,但这会儿做小竹刀子明显更有性价比。她做小竹刀子不仅能让自己专注一点,还能不看书,不接受知识的折磨呢!
打磨了好一会儿,直到过了扶苏下学的时间,都没见到人。若说谁最关心她的学业,除了阿父嬴政,就是扶苏阿兄了。按照平常来看,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帮她写功课了。
赵瑶君有些不解,便站起身来,打算去前殿看一看。刚走到前殿,就见侍从、宫女小心翼翼,身子绷紧,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这是怎么了?
赵瑶君刚要问话,却听到扶苏激动的嗓音传来:“阿父,纵然大母有错,可是子不言父母之国。如今她已然在雍地一年,正该接了回来。那楚国客卿虽然言语冒犯,但阿父当真应该将大母接回来啊!那楚国客卿也罪不致死。”
嬴政淡淡的嗓音传来:“寡人方才有言即日起,朝中敢有为太后谏言者,皆戮而杀之!扶苏,你是仗着自己公子的身份,觉得寡人不会对你如何,才在寡人面前大放厥词吗?!”
嬴政如今的气来得比今晨更加猛烈。他看着扶苏,眸光沉沉,面色冷肃,犹如一把锋锐且饱饮鲜血的秦剑,让人心生恐惧。
怎奈扶苏就是个犟种,小小年纪就可见一斑了。
害怕归害怕,扶苏面色微白,双手伏地:“父王,儿并未仗着自己公子的身份要挟,此乃大不孝。只是父王身为大秦表率,却将生母流放到雍城却不亲身侍奉,此举确实不妥。儿便是死,也不能让旁人对父王有所误解!请父王亲自去雍城,接回大母,并绕那位敢于直谏的客卿一命!”
嬴政怒极反笑:“还说不曾要挟于寡人,那你如今在做什么?好好好,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你......”
话未曾说完,赵瑶君小短腿踩着风火轮,哒哒哒地跑了进来:“阿父,阿兄他为人迂腐,你同他计较什么呢?他想要做圣人,随他去,我们不管他!”
赵瑶君也没行礼,快速跑到嬴政旁边,用手轻抚他起伏的胸膛:“别生气了,瑶君也不想看到阿兄了。不如我们就让他回去闭门思过,读我最不喜欢抄的那本《秦律》如何?”
【阿兄,你怎么做到小小年纪就一身反骨的啊?天生犟种就算了,关键你为人处事怎么那么迂腐呢?赵太后勾结迸权不说,还同他孕育两子,关键的是他们还想夺阿父的王位!】
【那备把绾染瞥苑梗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说自己的孩子是下一任秦王!这些让人难堪的话,你要是阿父,你又是什么心情?】
【你怎么不想想,若是阿父没能顺利平叛,他是什么下场?生母如此行事,那时候的阿父该有多难过啊?我们是他的孩子,不安慰他,关心他,同他站在同一阵营就算了,你还用道德绑架他!我看,该看《秦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你该知道什么叫是非分明!】
嬴政听到这,脸色好看了一点。
扶苏听了心里矛盾,面上有些挣扎。他在福昌院读了两年多的书,先生说了待人要仁爱宽和,对待长辈要孝顺,对待幼弟幼妹要关爱,他深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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