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有些惴惴不安的直起上半身,抬头,就见筠哥儿看着他,眼眶有点红,但那模样,分明是对他说你闭嘴吧的模样。
大皇子:?
太上皇不再看这个大孙子,转而看向老太傅,“有劳太傅,之后多注意一下湛儿的言语能力。”
老太傅起身,一脸凝重地接了下来,“老臣遵旨。”
某种意义上来说,大皇子的求情效果很好,至少现在,太上皇完全没了再教训筠哥儿的心思。
把戒尺往地上一扔,不想再看见这一群倒霉孩子,没一个靠谱的。
不耐烦的摆摆手,“都下去吧。”
“筠哥儿记得把诗文功课给补上,太傅说这些代笔写得不错,你也再抄几遍,行了,滚出去吧。”
大皇子还不明所以自己怎么就被加了功课了,就被一股风似的筠哥儿给拖了出去。
太上皇看见筠哥儿迫不及待开溜的速度,头疼,“太傅,这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学坏那么容易。”
老太傅并未说哪里好,也并未说哪里不好,“谁家小儿年少不调皮几次的,我看筠哥儿,倒是亲近圣人。”
太上皇嘴上嫌弃,脸色却好了不少,“亲近?朕看他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怕。”
又道,“宫里的孩子,哪一个像他这样无法无天的没个规矩的?”
“朕算是明白,朕和林如海说让筠哥儿和老大老二一起上课,林如海那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太上皇没忍住骂了两句林如海,“林如海这老匹夫,老来得子也不是这么宠的吧?这都惯成什么样了!林如海平时肯定没打过这孩子!”
周公公实在是没忍住牙酸,这小公子是谁惯的您没点数?小公子那硬挤出来的眼泪也就您真当真了吧?
老太傅不动如山,“林探花就这么一儿一女,年岁又临近,没个经验,林家老两口也早早走了,他们这些小辈,哪里懂什么教导孩子。”
“是啊,他们哪里会教孩子,要是林景那老家伙还在,筠哥儿敢在功课上作假,屁股都得被打开花。”
周公公在心里佩服地朝老太傅拱了拱手,活到老学到老,这顺毛本领,怨不得人家位列三公呢。
**
两位皇子看着筠哥儿左手只是微微红肿,没发紫没破皮的左手手心,齐齐表演了什么叫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最后,还是大皇子忍不住打破了僵局,“不是,就这么点,都不算伤的伤,你嚎成,那样?”
许是不知道如何形容,大皇子还拿双手比划了比划。
筠哥儿一边让明\给自己上药,是的,上药,一边深沉道,“你们懂什么啊,书上说的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你们忘了?”
“这是说,如果父母长辈盛怒,责罚或能让子女受重伤,子女应当暂行逃避,以免以后长辈后悔不安,这和你嚎哭有什么关系?”二皇子不太明白。
“我哭得惨,陛下就知道打得痛,就会减轻力道,陛下毕竟年迈,无论是动肝火,还是大肆运动,都不太好,我这是为了陛下的身体健康!”
在二位皇子一脸你哪儿来的歪理邪说中,筠哥儿继续道,“这其二嘛,我这次哭得惨了,下次说不定挨罚就不那么重了。”
二皇子:“……所以你还挺有先见之明,为下次都做好铺垫了?”
大皇子:“你确定这次的重?”
筠哥儿:……
二皇子叹气,“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开始跟着他们胡闹作假,便是你的功课太多,凭太傅对你的喜欢,延迟一点期限不就行了?”
筠哥儿看着左手发红的手心,上药后显得更亮了,“哼哼,我哪里知道发现得这么快。”
二皇子只当筠哥儿的意思是自己的还没补上,原本是打算之后被发现换上来着,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筠哥儿通篇诗文没一首是自己写的。
而这时候,筠哥儿挨罚的事情整个宫里有点势力的都知道了个遍。
便是下朝不久的当今都知道了,听完整个经过看乐子一样笑开了花,“筠哥儿竟这么皮?都气得父皇亲自动手了?哈哈哈哈哈这小子有种!”
“朕就说朕这媒做得好吧?小小躲学女红的样子和筠哥儿简直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哈!”
见皇后一脸不赞同,当今浑不在意摆摆手,“孩子还小,皮一点才正常,若是这么大一点的孩子,功课太多都硬生生受着,心性迟早出问题,谁小时候还没逃过课什么的。”
皇后无语,功课其实没到压制心性的地步吧?其实就是你以前在南书房不敢乱来,现在看到好学生乱来你弥补遗憾心里舒坦是吧?
而三公主得知筠哥儿被太上皇责罚时没有太大反应,就和二皇子之前的模样一样,等听到说筠哥儿在内殿嚎哭后才有些慌了神。
“皇爷爷都把人打哭了?”
“快!备轿!”
结果等三公主慌慌张张赶到大皇子这儿,奔向筠哥儿,看见筠哥儿有些慌乱的神情,“躲什么躲,我看看你的伤,你也是,当宫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还惹到皇爷爷了?”
“躲什么?!”
三公主一把子按住筠哥儿肩膀,把筠哥儿的手给抽了出来,然后看着那薄薄的一层红肿,甚至还没自己平时挨罚来得严重的手心……
“嗷!你怎么好不的学学坏的,专门学打人啊!”
筠哥儿抱着手在大皇子院子乱窜。
三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怒向筠哥儿,“你给本公主站住!枉我担心你半天,你没事儿也不知道让人报个消息?!”
“我学坏的?你就学好了?皇爷爷下不了手,我下!”
“我哪里挨过打,一时间忘了嘛!我下次一定跟你报平安!”
“下次?”三公主声音拔高,“还下次?!”
大皇子不禁倒退一步,“二弟,三妹被我妹妹带坏了,这也太凶了,这以后筠哥儿日子可怎么过哦。”
二皇子看傻子一样看了眼自己兄长,“大哥,人家小两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担忧个什么劲儿?”
经过好一番割地赔款,筠哥儿终于歇了下来,摊在了摇椅上。
“凌小小,你身体可真好。”
比他姐姐身体好太多了,他姐姐追着他打可追不了这么久。
三公主一边让宫女重新给她整理一下头发,一边没好气看了眼筠哥儿,提醒道:“这件事可一不可再,皇爷爷你也敢糊弄。”
筠哥儿叹气,“知道了,我有数的,不会再犯这种大错了。”
顶多隔三差五犯一点不大不小的小错。
从老太傅他们越来越看重他,给他布置的功课越来越单独教学,宫里那些个人对他越来越满意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他错在了哪儿。
这世上,哪儿有完美的人?他完成得越好,他们的要求便会越高,而太上皇突如其来对他的看重,想来本身对他的要求就不会低,他若是再一直尽善尽美……
好人做了一百件好事,一个疏漏犯了点错,便是罪大恶极,可坏人作恶多端,只需要做一件好事便能洗白有苦衷,便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所以,他不能一直当一个好学生。
他需要有不擅长的地方,他需要会犯错。
他本来就还小,犯点错,还不是理所应当。
这不,他赌对了,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大错,只要他在策论兵法等朝堂需要学习的东西上面保持水平稳定进步,只要他保持对太上皇的信赖与亲近,便不是大问题,相反,他还真的能减少一点功课的负担。
而在下午,收到老太傅派人给他送回来的诗文,看着上面的批注和指导,筠哥儿笑得露出了大白牙。
回去让姐姐准备点糕点,明天给老太傅送去,这可是名师亲自指点教学!
“这顿罚,可太值了!”
“值什么值!你不是说他们都抄吗?怎的就打你一个人?”黛玉红着眼眶,“我要是知道你要挨打,倒不如我来打你逼着你写!”
“宫里那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乱来?”
“也是我太顺着你了,连这等作弊的事情也应了你!”
筠哥儿在宫里挨打是挤眼泪干嚎都没有这么无措过,见黛玉坐在椅子上侧过身垂泪,着急又不知该如何办,“姐姐你别哭啊,你别掉眼泪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瞒着你,”筠哥儿灵光一闪,“我给爹爹报备过了的,我这是无奈之举啊!”
“爹爹?”
黛玉拿着手绢擦眼角的手一顿,有些不确定的回头,“什么叫爹爹提前提前知道?合着这顿打是故意讨来的不成?”
眼眶倒是红的,但是根本就没看到眼泪,手绢也是干的,筠哥儿一边放下心一边心痛,遭了,被拿捏了。
所谓亲人,免不了要拿来背刺,筠哥儿就差发誓了,“毕竟是和宫里相关,又涉及皇子和两位陛下,我回家后自然要和父亲商量。”
涉及这些,黛玉便不会多问,于是筠哥儿继续给自己开脱,“我其实以为顶多挨一顿臭骂的或者抄书的,没想到太上皇会亲自动手。不过最后结果倒还是好的,算是在控制之内。”
黛玉盯着筠哥儿看了一会儿,见筠哥儿没有任何心虚,只是有些焉,终于是信了,但还是不免有些心疼道,“旁人都羡慕你得了两位圣人青睐,可他们只看到你的荣耀,哪里知道你的如履薄冰。”
摊开筠哥儿的手,“可还疼?”
筠哥儿这时候倒也没作怪,老老实实道,“也还好,就是不时感觉有点刺痛,太上皇估计是被我嚎得吓着了,越打越轻。”
黛玉一把捏了捏筠哥儿的脸,“你的胆子真的是……”
见黛玉放过他,筠哥儿也终于露出了笑脸,说起了正事,“姐姐你先别管我了,明\都给我上着药呢,宫里上好的跌打损伤药,先说你的事。”
筠哥儿正经道,“储老先生是真正的文学大家,便是以往我的诗文课业,老太傅都没有这么细致点评过,这是他老人家真的看重了姐姐的天赋呢。”
黛玉有些不敢置信,筠哥儿却肯定道,“太傅是看着我挨打的,事后还能把这个点评完再给我,姐姐你看。”
文学修养越高的人,指导人的时候反而不会彰显自己的才气,突出的是一个浅显易懂,抓住要害,解决核心问题。
林父的文学能力已经是顶尖的一批了,但黛玉再看储老太傅给自己的点评,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值得她谨记,更是让她有了豁然开朗之感。
“所以姐姐,明天你早些起来,做些易克化的糕点,不要太甜,我带去给老太傅,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黛玉珍惜地握着这些篇章,“筠哥儿,谢谢。”
就算你要故意犯错,也不一定非要自己代写,所以,这其实也是筠哥儿特意给她准备的机会吧。
**
安抚好姐姐,又和姐姐一起嘀咕了姑苏那边纺织厂的相关事宜进度,筠哥儿便来到了书房,林如海已经早早在里面等着了。
筠哥儿五岁后,林如海已经没怎么抱过他了,今天林如海却一言不发将筠哥儿抱了起来放在腿上。
这样在椅子上,筠哥儿已经快和他一样高了。
而几年前,这样抱着筠哥儿,筠哥儿顶多到他的胸口。
把筠哥儿抱着,林如海沉默地摊开了筠哥儿的左手,上面的红肿其实并不严重,且太上皇亲自责罚,在一些人看来,或许还是太上皇过于看重筠哥儿,是恩典。
但对于父亲而言,挨打的是他的儿子。
“是我无能,你还没长大,就得一个人在宫中。”应付那些魑魅魍魉,整日提心吊胆。
在贾敏梦到原本该发生的一切后,知道他好歹也是为了盐课去世,结果最后在京中,当今竟也不曾关照一下他的遗孤,那时他便彻底清醒了,什么皇权,什么陛下,所有的帝王,都是一个样,不值得。
待现在,又看到他才八岁的儿子,不得不直面两位帝王,又带着伤回来,哪里能不怨?
“太上皇竟然亲自动手,他对你的看重似乎过重了。”这对筠哥儿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不然我借此机会,去求当今……”
筠哥儿倒是最不放在心上的人,反倒安慰林如海,“爹,躲不过的。”
筠哥儿虚握手心,不客气的把林父当成靠背,选了个舒服的位置,道,“根基受损的姐姐都能被妖邪看上算计,何况是我。”
林如海一愣,筠哥儿解释,“修为高深的仙神或大妖,在姐姐虚弱的时候是有机会能看到姐姐身上的气运和帝王福泽的,这也是一些妖邪所觊觎的本质。”
这是筠哥儿和林如海说过的,湘妃为尧之女,舜之妻,两代上古五帝之一的恩泽,湘妃血泪所生灵的筠哥儿和绛珠,自然连带着这样的福泽。
“我虽神魂下界,但根基未曾受损,被接回神界后,舜爹也认了我,福泽更厚,躲不过的。”
“帝王虽是凡人,但祭拜过天地,得到过天地的认可,哪怕看不到我身上的气运福泽,本能也会让他们注意到我,太上皇在位几十年了,自然更为敏锐。”
何况他本身又聪明,无法装傻,所以啊,根本躲不过。
林如海却紧紧皱眉,“那你以后要是在朝为官,身居高位,你的气运和又是否会和我朝联系在一起,于你可有伤害?”
筠哥儿笑笑,“应该不会吧,舜爹说过,修行是修德,历练是练心,只要我德行不损,心性不失,天地对我自有回馈。”
“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这个练心是练个什么心,但是按照本心跟着直觉来,应该出不了大问题?”筠哥儿不太确定道,“反正为官就做好官,多做善事总是没错的!”
林如海失笑,“是,多做善事是没错的。”
舜帝啊,把筠哥儿教得真好。
就是太缺心眼了,太单纯了一点,其实并不适合这人间,尤其是人间,最为杂乱的官场和――皇宫。
“所以爹你就安心吧,只要我不犯大错,太上皇应该不会放弃我,人越老,越想抓住什么。”
筠哥儿这时候却没什么情感似的道,“可我只是神魂下界,我现在也只是一个凡人,哪怕再遵循本能想抓住我,无论是人生长短,还是国家兴亡,都不会因为我所谓的气运福泽所改变,能救人的,是大夫,能延续国祚的,是让百姓过好日子。”
而不是取决于一个人的福泽。
筠哥儿很坚信,“我也不会被他们所影响,我一直都知道我该做什么。”
便宜爹爹说他该练心,可他是竹子,竹子空心,天生就没有心,他又哪里来心可练?
哪怕如今人身有心,可他空心了几千年,又怎么可能会被太上皇影响心性,反而影响自己?
帝王以后愿意信任他,重用他,他便尽职尽责为百姓做实事,不愿意重用,他便安稳过日子,护住姐姐和家人便够了,其他的与他何干?太上皇的宠信,还不如他对渣猫的感情来得真!
林如海的本能感觉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最后只能叮嘱筠哥儿,让他感觉吃力便告诉自己,他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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