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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已经不能再和乔安说话，不能逗乔安玩，不能陪乔安等娘回家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乔安眼眶中落下，他的脸一瞬间就变得湿漉漉的，呜呜咽咽的哭声怎么也停不下来。
第4章
苏梅将儿子抱在怀里，耳边听着他悲伤的哭声，眼泪沾湿了乔安肩头的衣裳。
苏梅是个大夫，她救过许多人的性命，可她没能救得了自己的丈夫。
老天何其薄我？苏梅仰头长长叹息着。
屋里几个从乔家跟过来的下人也都抹着眼泪，小声哭了起来。
苏梅先将眼泪止住，她总是见多了生死，伤心虽不能减少，却能强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至少在外人跟前，是没人能察觉出异样的。
苏梅令人打了热水，先自己洗了脸，又将乔安的脸擦干净。
“不哭了。”苏梅轻声道，“安儿，爹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不想看到你难过。”
乔安用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大声道：“不哭！娘，我不哭！”
“好孩子。”苏梅摸着他的头顶，“娘会陪着你的。”
苏梅又道：“安儿，你不要怕，林家夫人是个好心人，她先要留我们住在她家里的，我近日有些难事，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巧她这么一说，倒解了我的烦忧。”
见乔安眼神迷茫，显然是没听懂她的话，苏梅叹口气，道：“说了你也不懂，我一个人倒还好，只是怕他们对你不利，如今你在这里，我去医馆坐诊，去外头给人看病，都不必再挂心了。”
乔安这次听懂了，他难过地问道：“我拖累了娘，是不是？”
“不是。”苏梅立即道，“是娘拖累了你，是为着我的事，他们才盯上你的，我怕他们伤了你。”
乔安握住母亲的小手指，坚定道：“我不怕的，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在这里。”
苏梅轻轻笑了笑，揉了揉乔安的头，道：“你在这里，安危娘自然不担心，只怕你不高兴。”
乔安闻言鼓了鼓嘴，小眉头纠结起来，道：“林姑娘对我很好的，我就是……不会和她说话。”
苏梅想了想，问道：“你不知道该怎么和林姑娘说话，该说些什么话，是吗？”
乔安用力点了点头，道：“她不一样。”歪着头回忆了一番今日与黛玉的相处，乔安补充，“她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尤其是，林姑娘竟然要教他背书，乔安一起玩过的小伙伴里，从没有这样的人，他们说起读书来，都是愁眉苦脸的，林姑娘却怡然自得。
小孩子从来只知道玩，谁会在一起玩的时候读书？对于乔安来说，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苏梅觉得她理解了乔安的意思，他平日和邻里的小孩儿玩，回乡下老家时，和那里的小孩儿玩，黛玉和这些孩子都不一样。
乔家虽有那么一点子家业，家中还能有几个下人伺候，但也只是比起农家人来不算差，与林家相比，却是天上地下了。
乔安寻常接触到的都是小门小户家里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比得上书香仕宦家的小姐，更别说这位小姐还有国公府出身的母亲教导。
“林姑娘年纪虽小，模样气度已然不凡，你见到的人比不上她，娘也没见过谁能比得上她的，这倒正常，不足为奇。”苏梅道，“你与她如今年纪小，坐在一起说个话便罢了，往后大了自然不能再见面，你只记得她是个姑娘家，做事说话都要让着她，别与她争辩。”
往后就不能见面了？
乔安张了张嘴，想起被自己忘记了半天的事，他正要开口问一问，自己是不是林姑娘的童养夫，忽听外头有人道：“苏大夫，林家夫人身边的姑娘来了。”
苏梅年少时便随老师学医行医，嫁到乔家后，乔杨敬重她，命家里人都称她为苏大夫，不许以乔娘子叫她。
苏梅道：“请人进来。”
来的人是冬竹，她礼数周到态度恭敬道：“苏大夫，太太请您和哥儿过去用饭。”
“好。”苏梅道，“有劳姑娘跑一趟。”
“您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做下人的分内之事。”冬竹陪笑道。
苏梅一行人往正院里去，此时林如海尚未下衙，贾敏便命人将饭摆在了外间厅中，他们到时，正撞上两个小丫头端着两个小托盘出来，上头是两个白瓷小碗。
苏梅闻到药味，出于大夫的本能嘱咐道：“夫人和姑娘的药，打明儿起便要早饭前吃了，姑娘们千万记着些。”
冬竹笑道：“苏大夫放心，太太和姑娘的身子在这个家里是最要紧的事，我们万万不敢疏忽。”
贾敏听到了这句话，玩笑道：“我倒巴不得你们忘了呢，我还能少吃一碗苦药汤。”
苏梅笑道：“良药苦口，夫人吃这两日的苦便罢了，往后身子好了，林姑娘瞧着心里也畅快，倒于你们母女都好呢！”
“妹妹说得极是。”贾敏先向苏梅笑道，又转头看向黛玉，“玉儿听到姨妈的话了，良药苦口，你好生吃药，待你的身子好了，娘心里高兴，多少病都能好了。”
黛玉才吃了药，难免嫌药苦，刚同母亲撒了娇，听母亲又在外人面前提起来，不免脸红，抓着母亲的袖子道：“娘，我知道啦……我才把药都吃光了。”
“玉儿是好孩子。”贾敏含笑赞许道。
乔安歪头看着黛玉，她白嫩的脸颊忽然红润起来，和白日里很不同。
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别的模样？乔安想了一会儿，母亲说，以后大了他们就不能见面了，为什么？难道他不是来给林姑娘做童养夫的吗？
乔安揣摩了一番与母亲的对话，眉头一皱，我好像真的不是来给林姑娘做童养夫的。
贾敏吩咐摆饭，衣着不凡的丫鬟们呈上各色精致菜肴，样样色香味俱全，乔安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顾不上思考童养夫的事了。
林家讲究食不言，乔家没这个规矩，不过入乡随俗，从中午那顿饭起，苏梅和乔安就跟着林家改了规矩。
一时寂然饭毕，贾敏仍没有动几筷子，依旧是只吃了些粥罢了。
丫鬟们将残羹撤下，贾敏则是拉着苏梅的手，带着两个孩子往里间去坐着说话。
贾敏问道：“妹妹可要吃茶？我家老爷讲究这个，让我们用过饭不能立即用茶，说是惜福养身，我也不懂这些。妹妹瞧着他可对，若是他错了，妹妹只管说，可别有顾忌。”
苏梅点头道：“林老爷说得很对，饭后歇上半个时辰再吃茶，的确对肠胃好。”
“等老爷回来，我可要同他说，这也算是久病成医了。”贾敏闻言笑道。
坐着说了会话，苏梅看贾敏精神还是不大好，便牵着乔安回去了。
黛玉依偎在母亲身边，看着他们离开后，才将眼神收回来，恰看到母亲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娘，怎么了？”黛玉疑惑道。
贾敏抬手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问道：“玉儿，今日和弟弟一起玩，可高兴？”
黛玉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思考，再次看向母亲的时候，她笑道：“我同安哥儿说了会儿话，还教他念了书，他已经将《三字经》背下来了。”
贾敏一怔，先时她同苏梅说话，听她说起乔安尚未启蒙之事，还打算着要为他请一位先生，须得与黛玉的不同，毕竟黛玉已经要学四书了，二人颇有差距，一同读书若是先生有所偏颇，倒是不美。
“这半日功夫，他已经全部背下来了？”贾敏问道。
黛玉小下巴一点，道：“他虽然有些笨，但也没有半日那么久，我教他认字时，他读了两遍，后头自己又读了三遍，才全部背下来呢。”
黛玉却不惊讶，因为她自己背书比之乔安还要快，因此便以为世人都是如此，乔安这样慢，还是有些笨的。
贾敏若有所思，乔安这孩子从未读过书，苏梅大约并不清楚，她儿子于读书一道上，倒是有些天赋呢！
不过往后想要在科举一道上搏出些名堂来，还得勤学苦读才是，否则伤仲永的事也不在少数。
“娘，你放心，我不嫌他笨。”黛玉握着小拳头保证道，“明日我还去陪他玩。”
贾敏失笑，将女儿揽到臂弯里，慢慢道：“安哥儿可不笨，不过他笨不笨的，与你陪他玩也没什么干系，你若是觉得不高兴了，便不必去了，咱们家里丫鬟小厮这么些，娘会使人去陪他的。”
这倒不是贾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重视乔安，今天要黛玉与乔安接触一番，本就是存着看看两个孩子能不能玩到一块儿的意思，若是两人性情相合，自然最好，他们如今年岁尚小，相伴着玩上几年，往后自然宛如亲兄妹了，他们都是没有同胞兄弟姐妹的，日后彼此能有个照应倒好。
若是不能玩到一块儿去，贾敏也不打算强求，小孩子不像大人有分寸，真闹起来，伤着哪一个都不好，更会伤了林家与苏梅的情分，这与林家想要向苏梅报恩的初衷相悖。
况且，在贾敏看来，小厮丫鬟陪着玩，也是寻常事，黛玉从前不也只有丫鬟陪伴么？
高门大户里常见的事，小厮丫鬟们更小心更谨慎，不敢伤着主子，虽也有兄弟姐妹相伴的，但多少少爷小姐其实都是丫鬟堆里长大的。
第5章
黛玉抬手抱住母亲的手臂，解释道：“娘，我没有不高兴，我是……他伤心的时候，我不会劝他，是我……我做的不够好。”
话到最后，小姑娘的脸上满是失落。
贾敏这才知道女儿是怕辜负了自己的嘱咐，心内顿时疼惜不已，轻柔地抚着女儿的脸颊，道：“玉儿是个好孩子，你只是太小了，还不懂这些事，是娘不该贸然让你自己过去，娘做错了，不怪你。”
黛玉慌忙摇头道：“不是娘的错……”
“别急，玉儿，别急。”贾敏柔声道，“娘没有怪你，也不是自责。”
黛玉在母亲的安抚下平静下来，毕竟这是头一次母亲表达对黛玉的期许，她却并没有做到，黛玉不免担心母亲失望，兼之母亲犹在病中，黛玉也怕加重母亲的病情，这才少见的着急起来。
“玉儿，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贾敏说着话，手慢慢抚着黛玉的背，声音轻柔，“可不管你再怎么聪明懂事，你到底是个孩子，你也只比安哥儿大一岁罢了，不知道怎么在他伤心时劝他，原不是你做的不好，只是你太小了，再涨上两岁，你必定能妥帖应对的。”
“娘是大人，原该都考虑好的，却仍有过失，何况是你还是个孩子呢？”贾敏慢慢道，“安哥儿虽小，丧父之痛却不会减轻分毫，这件事是我疏忽了。你们两个孩子，如何能禁得住？”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娘，咱们都吃一堑长一智。”黛玉仰头看向母亲，眼中满是孺慕之情。
贾敏轻轻笑道：“好，咱们吃一堑长一智，绝不再犯。往后娘再有不周到的，玉儿觉察了，可要来告诉娘，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娘做玉儿的老师，有些事，玉儿自然也能做娘的老师。”
黛玉眼中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又问道：“娘，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下次安哥儿想起父亲伤心时，我该怎么办呢？”
“安哥儿……”贾敏话中夹杂着叹息和对乔安的怜惜，“你若是再见到他伤心，只说些别的话，将这桩事岔过去，别让他总是想着。”
“亲人都一样要紧，但到底还是活着的更要紧些。”贾敏语重心长，“玉儿，咱们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黛玉愣了愣，向前看？
“娘，是要忘记……不在世的亲人吗？”黛玉懵懂地问道。
贾敏摸了摸黛玉的头发，犹豫片刻，这么小的女儿，就要让她知道生死之事了吗？
瞧着黛玉天真可爱的脸蛋，贾敏实在狠不下心来，她委婉道：“不是忘记，玉儿，是在心里记着，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像安哥儿，他能少为他爹伤心，不是他忘了他爹，而是他须得花更多心力过他自己的日子，将他自己这辈子过好，不在世的亲人会在天上看着人们，安哥儿他爹看到安哥儿好好的，也会更加欣慰。”
黛玉若有所思地点头，只有自己好好的，关心自己的人才会放心。
“娘……”黛玉问道，“明天我还能去找安哥儿吗？”
贾敏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反问道：“玉儿为何还想再去找安哥儿呢？”
黛玉答道：“娘不是说，要往前看吗，我想去教他读书，好教他能往前看。”
贾敏心情复杂，黛玉心思纯善，听了这话必然是可怜安哥儿，但对于安哥儿来说，对于黛玉和安哥儿的相处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贾敏还摸不准。
“你这个小人儿，这些事哪里要你做？”贾敏作轻快语气笑道，“安哥儿启蒙之事，我已经有了打算，你爹如今在为你寻先生，再多找一个也无妨，在此之前，娘先教着，你若是愿意，在一旁瞧着，娘教的不好，便由你来教他，如何？”
黛玉往母亲身上拱了拱，不依道：“娘笑话我，我不要跟娘说话了。”
贾敏亦笑起来：“还不是你这个小人儿先操心的，才多大的人，倒学会操心了。玉儿，你只要欢欢喜喜的，旁的事自然都有爹娘在。”
“嗯！”黛玉在榻上打了个滚，眉眼间带了欢欣的笑意。
贾敏为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眼睛里带了欣慰的神色。
……
周嬷嬷服侍着乔安梳洗完，苏梅也已经梳洗好，换了身衣裳过来同乔安说话。
“明日我要去医馆，你醒得晚，到时候想必林夫人已经叫人来等着了，你随她的人过去，待我晚间回来就去接你。”苏梅道，“哪日我不能回来，也会教人告诉你，你就歇在正院里。”
“不必害怕，周嬷嬷还是跟在你身边，百合白芷也跟着你过去。”苏梅摸摸乔安的头。
乔家的下人不过六七个。
一个服侍乔安的嬷嬷，她的活计最轻省，概因乔安是个省事的主子，她记挂着苏梅的恩情，从不偷懒，很是尽心，平日里也些洒扫的活计。
两个服侍苏梅的丫头，苏梅出门行医时无须她们跟着，是以她们另外还要做些洒扫浆洗针线的活计。好在乔家人少院子小，月钱又比外头高门大户的大丫头还多上三倍，只要老实做事，到了十九岁就能赎身出去自行聘嫁，活多些，两个丫头想想月钱和以后自由身的日子也没有怨言了。
还有跟着乔杨出去收租子的两个男仆，乔杨是不要人伺候的，寻常出门也从不要人跟着，也因此那两个男仆才幸免于难，如今苏梅让他们留在乔家看屋子，照旧还是做收租子的活计。
另有一个厨娘，她只管厨房的差事，且不是卖身到乔家的，因搬来林家住，乔家不再需要厨娘，苏梅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她便高高兴兴地离开乔家了。
还有一个是周嬷嬷的小孙女，她不过十岁，苏梅发现这丫头在医家一道上很是天赋异禀，放了她的身契，将她带到医馆中当学徒去了。
“不是害怕……”乔安捏着手指头，“娘，我跟林夫人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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