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同时照顾好几个药罐子,可以给那些一心等死不肯吃药的土兵强制把药灌进去,可以在双手血淋淋的时候喝一口茶又马不停蹄地照顾伤员。
以前在吕二娘家,还能喘一口气。
而这里,是不敢停歇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在赶时间,慢了一会,也许那口气就喘不过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日,陈十一再见到蓝清河,就是在伤兵营里。
他作为统帅,来看望伤员。
他寻到蓝夫人,抬起握着刀剑的手,轻柔地抚着夫人的面庞,把她的碎发挽在耳后,双眸温柔似水,情深缱绻。
“辛苦了。”
蓝夫人温柔地笑出小酒窝。
“你我夫妻,自当相守相望。”
陈十一很是羡慕,此时,她特别想念裴珞疏,以后,她和他,应该也可以这样的。
爱慕,守望…
第185章 危机
乌羌国退了兵,战场上没有再送下来的伤员,她们终于歇了一口气。
她靠在木柱子底下,微眯着眼假寐时,有人往自已的手心塞了一块热乎乎的饼子,烫得陈十一立即清醒过来。
来人是崔永安,他那狼兽般的眼眸看着陈十一很是温和,笑意盈盈地,十分欣喜。
他顺势往陈十一身旁一坐,也靠在木柱上。
“快吃,才刚出锅的,我听得你随行的莫姑娘说,这段时日,你都没好生吃过一顿饭。”
陈十一双眼惺忪地笑道。
“哪里有时间啊,都在和阎王爷抢人,等到想吃的时候,都已经过了饭点了,随便揪几块饼子对付一下即可。”
崔永安瞧着她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长胖了些,又瘦了下去。”
陈十一咬了一口饼。
“崔大哥,有水吗?我实在不想动了。”
“等着啊。”
崔永安端来一碗热水,看着陈十一像小兽一般,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碗。
他把碗放在一旁,又坐在陈十一的身旁,静静地看着燃烧着的篝火,熊熊炙热。
“崔大哥,你是个大英雄。”
他又听得陈十一说道。
“上战场的男儿,都是英雄。”
崔永安笑了一声。
“十一,你也是。”
陈十一叹了口气。
“我从没想过,我也可以为这大邺的边疆出一份力,我也可以是这万千小蚂蚁中的其中一只,真是幸运,可又觉得不幸,我不希望有战争。”
她照顾的一个伤兵,年龄小,胸口被刺了一刀,晚上疼的时候,一直喊娘亲。
他告诉自已,他的娘亲会站在村口的杨柳下,等着他回家,娘亲会做耐饱的米馍,白乎乎的有嚼劲,带了一丝丝甜,夜晚会趁着烛光,针线掠过头油,给他缝贴身的衣裳。
第二日,他死了。
两人沉默了很久。
崔永安见陈十一很是伤怀,便岔开话题。
“十一,你知道我的额头上为何有刺字吗?”
“为何?”
“家族中尔虞我诈,我智不如人,被人算计,官府以淫罪将我流放到了房陵。”
“当年,我萎靡不振,酗酒闹事,觉得一生便是如此,就算之后大赦天下,释放我的罪行,我也不想再回家族。后来我遇到了蓝大哥,是他将我从地狱般的人生中给拽了出来。”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从把自已从泥坑中拉出来的人有多幸运,十一,无论别人对我如何,如何糟践我,辱骂我,但我知道,我也有属于我的一束光。”
“谁又不是从黑暗中,期盼光明的。”
“战争是黑暗的,但我们流下的每一滴血,就是在铺就走向光明的大道。”
陈十一没有说话,眼眸微眯,似乎睡着了又好像没睡。
“崔大哥,你这么多年为何不成亲?”
崔永安笑道。
“我成什么亲啊,这边苦寒,别让人家姑娘跟着我受苦,再说,谁又知道哪一天会死在战场上。”
“那你呢,都成大姑娘了,再拖着就没啥好男人了。”
“嗯,我成亲的时候你要来喝喜酒啊。”
崔永安笑着说道。
“行,回头给你准备一份大礼,现在不行,我这些年存的银子都买了粮食。”
陈十一想起什么疑惑地问道。
“崔大哥,朝廷为什么不给你们发放粮草?”
崔永安凑在陈十一耳边轻声说道。
“上面那个一直想撤了蓝大哥的军权,这么多年,一直惦记着。”
“我不明白这些,只是我觉得既然得君王猜忌,为何不卸下兵权,带着夫人和孩子海阔天空,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崔永安点头。
“其中牵涉了很多事,不是一句辞了官,上交帅印就了事的,你以为蓝大哥不想吗?他的表字是由之,你可知其中的含义。”
陈十一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
“身在高位,确实身不由已,就像我这次运粮,也是如此总想着要万无一失,下面很多人都等着我发银子给他们养家糊口呢。”
提到粮食,崔永安讪讪地笑。
“你那批粮,是及时雨,解了燃眉之急,但如果朝廷的粮草还没及时送到,再过半个月,我们又将陷入困境。”
陈十一忽然想到什么。
“你们怎么不写信给温之衡,他现在是大邺的丞相,只要他开口,事情就妥了一半。”
崔永安凝重说道。
“蓝大哥早已写过了,但他觉得这应该是无用的,温之衡现在是风向,他的意思,基本也是圣上的意思。”
陈十一懂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即使权力再大,那也是圣上的臣子。
晚间歇息的时候,陈十一找到了莫寻烟。
“我要写几封信寄出去,你有要寄信的人吗?”
莫寻烟问道。
“可以寄去岭南吗?”
陈十一摇头。
“太远了,我的路子到不了那么远。”
莫寻烟双手一摊。
“那就没有了。”
陈十一沉思一番。
“寻烟姐姐,我想以你的名义寄一封信出去,可以吗?”
莫寻烟很是不解。
“以我的名义,谁会收我的信?”
她转念一想。
“你要写信给温之衡?你为什么不以你的名义写,他对你还不是言听计从。”
陈十一面露尴尬。
“我与他撕破了脸,他也不会收我的信。”
莫寻烟眉头紧蹙。
“你既与他有了嫌隙,你写的信他又如何肯看,而且你写的东西未必他会采纳。”
“可是,我与他的都是小事,家国才是大事,如今朝廷的粮草迟迟不发,我的那些微末,再怎么省吃俭用,也维持不了多久。”
莫寻烟正色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干涉朝政,是要掉脑袋的。”
陈十一叹气。
“但也不能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吧。”
她望着窗外飘零的雪花,轻声说道。
“土兵守护边疆,击退敌寇,他们的朝廷却粮草不发,上面的那位,真不是个东西。”
莫寻烟捂着陈十一的嘴道。
“我看你是不想要你的命了。”
陈十一眼眸坚定。
“朝堂上,都在明哲保身,谁都靠不住,那么就让民众向当今高高在上的那位讨个说法。”
莫寻烟惊诧地问道。
“你要做什么?”
第186章 办法
夜里,陈十一持笔给裴珞疏去了一封信。
民是水,君是舟,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西北之战,粮草未发,可用京都之道口口相传,迫使朝廷摒除私怨,以边疆安宁为先。
裴珞疏收到信后,端详了几遍。
扶风问道。
“姑娘说些什么?”
裴珞疏笑了一声。
“她啊,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扶风挠了挠头。
“不懂。”
“你去京都传个消息开来,说边境在打仗,没有粮草,有的商贾自筹粮草,要送往西北保家卫国。”
“哪个商贾这么大方?”
裴珞疏赏了他一个板栗。
“有的,这两个字没听明白吗?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商贾呢?”
扶风恍然大悟。
“不会是姑娘吧?”
裴珞疏愣了一下,摇头笑道。
“估计就是她了。”
“姑娘不会把她准备卖的粮食全部给了蓝家军吧?”
裴珞疏又拿起了书。
“给了就给了,多大点事,”他又疑虑起来。“也不知道她够不够,要不要想个办法给她再弄点过去。”
扶风劝道。
“我觉得不用了,向朝廷讨要才是正道。”
裴珞疏挽袖执笔,抬眸赞赏地瞥了扶风一眼。
“你似乎聪明了一些。”
随后懊恼道。
“你说她那个小没良心的,给我写信,竟是一个字都不问我的。”
扶风揶揄笑道。
“姑娘哪都好,就是有点懒。”
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公子,我什么时候改口喊姑娘夫人啊?”
裴珞疏走至窗前,看着窗外红梅凌寒开放,低头微笑道。
“快了。”
京都,严寒无比,雪花簌簌。
街上,人们行色匆忙,各色各样的店招在狂风中飞舞,地上的零星的雪卷在空中,舞动一番,又跌落下来。
一深一浅的被踩出的雪路,一路往前,在个打尖的小酒馆下驻足不前。
酒馆里,三五成群,都在谈听和嘀咕着什么,面有骇色,却又义愤填膺。
一张桌,一壶酒,几碟小菜,温之衡静静坐着,手心握着酒杯,身后,青松抱剑站着。
几天前,京都里便流传一股言说,乌羌国入侵西北,两国正在酣战,但朝廷却拒不发粮草,很多商贾自行捐献粮草,都说,可以没有朝廷,但不能让外寇欺辱他们的家园。
“知道消息是从哪传出来的吗?”
“相爷,人传的太多,已查不到源头。”
“嗯。”
“要制止吗?”
“不必,那你查到京都有哪个商贾已经运粮过去了吗?”
“有的是有这个心思,但暂时还没动作。”
“那说明,这个消息是从西北传过来的。”
“为何?”
“目的就是要圣上调粮草过去西北。”
青松叹气说道。
“按理来说,边疆战事,本就是最要紧的事,圣上如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
温之衡凌厉地扫了他一眼。
“你胡乱说些什么?不要命了?”
他挽了袖,放下手中的酒杯,走出了小酒馆。
青松给温之衡打着油纸伞,遮住了头顶飞舞的雪花。
他安插在西北的人传来消息,蓝家军不知晓从何处弄来一批粮食,而陈十一身边的人告知,她弄了一批粮食也去了西北,再加上,她在京都有消息通道,想来这京都的传言,应是她传的才是。
胆子真大!
御书房内,明黄的身影坐在书案后,嘴角微弯,似笑非笑,眉眼却凌厉冰凉。
书案前,胡老爷子无精打采地站着,旁边温之衡一身肃冷,龙沐川垂着头,也不说话。
“你个老东西,在朕的皇宫内白吃白住,你就是这样上谏的?口水都喷到朕的身上,你究竟要做什么?”
胡老爷子行礼道。
“圣上,兹事体大,望您三思啊,这个节骨眼上,什么忤逆,什么狼子野心,都往后靠靠,让人吃饱饭,穿暖衣,把敌寇赶出去再说。”
皇帝的脸色有点僵白。
“之衡,外面的事情如何了?”
温之衡躬身行礼道。
“圣上,外面的传言越传越烈。”
“传言?你觉得这是传言?”
“正是,都说京都的商贾已有人前往西北捐粮,但现在也没查出究竟是谁做了这件事。”
皇帝的脸色很是不满意。
“老九…”
龙沐川立即提起了精神。
“圣上。”
“你去查一下,究竟是谁在传这谣言?”
温之衡立即劝阻道。
“圣上,这谣言还能是谁传的,定是西北蓝清河安排人传出来的,其实这并不是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如何平息谣言,扭转局面。”
“你觉得这局面应如何扭转?”
“雨露均沾,方能奏效。”
三人脸上都甚是疑惑。
“西北大营的军粮早已送到,一直未曾发出的是给各个军区的年礼,快过年了,圣上仁慈,愿慰问军心,以安社稷,京都的那些谣传,自然不攻自破。”
龙沐川心想,温之衡真是个老狐狸。
赠送年礼,实则送军粮,这样就破了京都扣押军粮的谣传,年礼送各个军区,则是表明圣上并不是受西北威胁,而是他心怀天下,心系边关将土,让圣上保住了颜面又笼络了人心,果真一举三得。
圣上终于舒心地笑了。
“之衡办事,最得朕心。”
“圣上谬赞了。”
这阵子太过忙碌,陈十一瘦的厉害,她蹲在水池旁,正在浆洗着棉布。
白色的棉布洗了又要重新再煮一遍,再晾晒在屋内,用火烤干,才能包扎伤口。
“十一。”
身后,崔永安的神色喜气洋洋。
“怎么了?”
“军粮运来了。”
陈十一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那就好。”
崔永安瞧着她通红的手,甚是不忍。
“你是客人,这里的活自有人干,不缺你一个。”
陈十一取了帕子擦干手道。
“我在这反正没什么事,能做一点是一点。”
她仔细端详崔永安的脸。
“你脸上怎么这么多伤口,唇角都裂开了。”
“西北风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再说,我堂堂一男儿,有几个伤口,那都是功勋。”
陈十一笑了。
“你这次来找我,不会就是告诉我军粮到了的事儿吧?”
“明日我有事,不在主战场,要很晚才能回来,饭菜我另外让人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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