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楚唯青也有几分不忍,道:“放手罢,如今还能回头,都是自家兄弟,都是楚氏的江山,若陛下真的闹起来,生出荒谬战乱,惹来民不聊生,岂不是给后世徒留笑话?”
楚唯青看的清明。
若楚元臻是个表面温和的疯子,那楚宥敛就是个表面冷静的疯子。
他们兄弟俩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特别会演戏,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仿佛全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
以至于如今的朝堂上,除了少数几个知晓内情的官员,大都以为圣上真心信任看重楚宥敛,楚宥敛也真心誓死捍卫圣上。
“回不了头了……”
楚元臻垂着眼皮淡淡道。
不过瞬息,他似乎再也忍不了,呼吸深重起来,眼中生出暴怒。
“长姐,你与朕的父皇,怀政太子,为了嵒朝江山,什么刀枪火箭,什么阴谋诡计,都经受个遍,以至于壮年而死!”
“郯王爷又做了什么?他是备受皇爷爷宠爱,没有受到一丝挫折的小儿子,却凭什么他的后代继任大统!而父皇这一脉,只能忍气吞声!?”
楚元臻嗓音本就嘶哑,低缓说话时尚且温和沉稳,如今情绪暴起,这嗓音就刺耳无比了。
“对,朕不甘心!”
楚唯青猛地抬起眼。
正对上楚元臻血红的双眸。
楚元臻的脸苍白得有些发紫,以至于笑起来颇为恐怖:“朕好不容易登上皇位,还被皇爷爷嫌弃病弱,下了那样的旨意……”
“但朕为何身体不好?”
他瞪着楚唯青,像是有满腔的痛楚怨恨:“是父皇重病时,母妃怀了朕,朕是娘胎里带的病!……皇爷爷怎么敢嫌弃朕!?”
楚唯青不禁心中大恸。
她都明白。
父皇为了嵒朝鞠躬尽瘁,楚元臻为了嵒朝撑着病体夙兴夜寐,他们一家为了嵒朝的繁荣昌盛连命也不要,但皇爷爷却要他们家两代人牺牲换来的太平盛世,拱手送给楚宥敛这个他们叔叔家的弟弟。
何尝楚元臻不甘,她也曾不甘,可惜她是女儿身,这辈子无法继任大统,没有楚元臻这般仇痛。
“陛下要以大局为重。”
楚唯青冷静地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其实自孟从南死后,除了与男宠欢愉时,她没再掉过眼泪。
“否则兄弟阖墙,朝局动荡,西北境的草原敌军虎视眈眈,西南境的连炿盟也迫不及待谋朝篡位,喦朝瞬间就能土崩瓦解。”
楚元臻轻笑一声。
却到底还是沉默下来。
一时间,宫殿内只余更漏声。
楚唯青缓缓站起身,长裙迤地,如同日光照水般波光粼粼。
“望陛下不要误会,本宫不是来为楚宥敛当说客的,其实自孟从南因陛下设计而死,本宫根本不在意陛下和楚宥敛谁死谁活……”
“那长姐今日说这番话……”
“你们终究是本宫的弟弟。”
楚唯青最后看了楚元臻一眼,眼神却淡漠至极,“也是与前朝不死不休的楚氏子孙,若是为了争夺皇位,放下血仇,与连炿盟合作,本宫定然第一个起兵反抗!”
楚唯青极恨连炿盟。
父皇曾被前朝余党害死,孟从南也被连炿盟这个前朝遗党杀死。
若不是为了楚元臻的军政大计,她定要畜养私兵,剿灭连炿盟。
楚唯青无法接受她的弟弟们和连炿盟有任何联手的可能。嵒朝下一任皇帝无论是谁,其登上皇位的幕后,绝不能有连炿盟一丝丝影子。
不等楚元臻回应,楚唯青就离开了,她不需要帝王的承诺,她来此只是为了警告帝王。
.
一夜过去,羽龙卫官署内并无任何异动,这不免诡异非常。
若干天前,连炿盟为了救其副盟主,派来一波又一波劫狱的死士。
结果轮到连炿盟的小盟主,莫说劫狱的死士,便是靠近关押小盟主地牢的嫌疑人都没有。
楚宥敛穿戴整齐,自温香软玉的寝房走出来,望着阴雨的天空。
下属站在檐下,小声地向楚宥敛汇报:“小盟主睡得极好,一觉睡到狱卒送来早饭,胃口也不错,今早吃了四个肉包,喝了两碗粥。”
楚宥敛蹙着眉,嘴角微微下沉,问了一句:“他看起来如何?”
下属斟酌道:“小盟主很平静,还问狱卒要来笔墨纸砚,瞧着……好像在作诗作画。”
楚宥敛垂眸,抿唇不语。
自昨日,他心中就诞生一个极其糟糕的猜测,但又觉得这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
于是道:“先不急着刑讯,等今晚再看会有什么人来救韩翊。”
话毕,他悄悄望向身后紧闭着的房门,目光幽远深邃。
下属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楚宥敛背着手,独自站在檐下沉思片刻,才回身推开房门。
门内轻纱重重,遮住视线,看不清床上的人是深睡还是苏醒。
楚宥敛脚步声轻微。
走至床前,看到床上的玉人裹在轻薄的被子里,睡得如同海棠。
他俯身,轻吻在颜玉皎额角,低声道:“醒了便起来吃饭。”
颜玉皎却没动静,修长的睫羽乖巧地垂在眼下,呼吸也稳稳当当。
楚宥敛心里轻叹一声。
转身又离开了房间。
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颜玉皎好似被吵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然而下一瞬,她就于昏暗的帐中悄然睁开了眼,神情若有所思。
她在想要不要救韩翊。
不救,也有情可原,毕竟韩翊是反贼,救他一个,毁害千万家。
但不救的话……
她隐隐感知到,韩翊是她在此世间唯一与亲人的羁绊了,
“咔嚓——”
门口传来落锁的声音。
颜玉皎猛地睁大眼,抱着被子略有些茫然地坐起身。
怎么锁门了?
她也顾不得装睡了,慌乱地跑下床,到房门处拍了拍门。
“夫君?夫君?!”
“我醒了,我饿了!”
“你怎么把门锁伤了?夫君!”
颜玉皎拍门拍了好一会儿,外面却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
心里的恐惧油然而生。
她本就害怕楚宥敛发现什么,如今无声无息被锁在房内……这简直像是楚宥敛知晓一切,昨夜与她欢好只是故意稳住她,今早才彻底行动!
第59章 无罪释放
颜玉皎眼眶微微发红,手指划过门框,死死攥紧。
她不甘心地又拍了拍门。
“楚宥敛你开门!”
哪怕是判定她死刑,也请当面告知她,而不是一声不吭就把她锁在这里……她真的很怕……
外面依旧无人回应。
颜玉皎心生绝望,无力地把额头抵在手背上,隐隐地感到腿间还残留着昨夜的温存痕迹。
可身边的人却已——
咔嚓——
门锁开了。
打断了颜玉皎的思绪。
她微微一怔,抬头就看到身旁的一扇门被打开了。
日光倾泻,楚宥敛提着一个饭盒款款走进来,一转身,见到颜玉皎脸色灰败的模样,似是讶然:“娘子?你醒了……这是怎么了?”
颜玉皎茫然若失地望着他。
楚宥敛蹙起眉,放下饭盒,走过来摸了摸颜玉皎的额头。
温度正常。
他便好似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昨夜过于荒唐,害你发烧了。”
颜玉皎心里才经历一场地震,如今告诉她,地震是假的,她就有种身处云端,脚下并不踏实的感觉。
“你做什么去了?”她眉眼有些疲惫道,“为何锁门?”
楚宥敛拎起饭盒示意道:“我为娘子拿早食去了,娘子方才睡着了,我担心有人趁我不在,进入寝房,就把门给锁上了……”
他担忧道:“可是娘子醒来没见到我,又打不开门,被吓到了?”
颜玉皎凝望着他不言语。
楚宥敛便自责地蹙起眉,抬手轻轻把颜玉皎搂在怀中,轻声细语,用平生从未有过的温柔:“别怕,都是我疏忽了,下次我就让几个忠心的下属守在门口,再也不锁门了。”
颜玉皎这才湿了眼眶,把脸埋进楚宥敛胸膛,深深呼吸。
还好……看来他没怀疑她。
……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她会暴露的,到那时,她又该当如何?……
楚宥敛抚着颜玉皎温软的长发,垂着眼皮,好似欣赏雀儿投怀送抱一般心满意足,嘴里却哄着:“都是我不好,娘子快来吃早食罢,有你爱喝的甜粥,还有螃蟹。”
颜玉皎抱着他不肯撒手。
许久后,才哽咽道:“以后不要把我关在房间里……”
楚宥敛避而不答,道:“我已经请来那位巫医,等早食后,让巫医为娘子把脉,开些方子调理调理。”
颜玉皎摇摇头:“我昨日是被韩翊吓的……谁能想到他是反贼?若非夫君及时赶到,还不知会出什么事,我并无大碍,不必请大夫……”
“何必讳疾畏医?娘子身体确实不好,昨日不过多晒了会儿太阳,便扛不住昏睡过去。”
楚宥敛抬起手,轻轻捏住颜玉皎的下巴,抬起她的巴掌脸,眉眼温柔地说道:“若巫医诊脉,发现你并无大碍,那再好不过,若是有一些小毛小病的,你又不想喝药,倒也无妨,日后清早傍晚,随我一起强身健体就是了……我还想和娘子白头偕老,望娘子多多珍重自己。”
颜玉皎抬眸望进楚宥敛眼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楚宥敛这番话的真挚和动人,但她心里却茫然一片。
白头偕老……?
这辈子还有可能吗?
她恍惚的神情,到底让楚宥敛觉出几分不对,缓缓地松开她道:“娘子究竟在为何事烦忧?昨日就满面愁云,好像不仅仅是被韩翊吓到了。”
颜玉皎怔愣住。
垂眸踟躇片刻,回道:“夫君,我饿了,先吃早餐罢。”
楚宥敛却又不肯了。
他盯着颜玉皎,兀自猜测起来,冷声道:“莫非娘子与我日日欢好,心里却还想着韩翊?”
颜玉皎迷惘道:“啊?”
“也是。”
楚宥敛默默咬紧后槽牙,“突然发现梦中情人是反贼,还被关押进地牢,也难怪娘子如此失魂落魄,想必还很担忧韩翊的安危罢?”
颜玉皎一时无言。
她心里确实想着韩翊,也确实有些担忧韩翊的安危,但明显不是楚宥敛猜测的意味。
时至今日,她也很好奇:“夫君为何坚持认为我和韩翊有什么?我解释过无数次了。”
楚宥敛却淡淡道:“娘子还记得角郎和莲花妖么?我很担心我会和莲花妖的下场一样,被娘子利用干净,再弃之敝履。”
颜玉皎想起来,这是她为了让楚宥敛答应由母妃办她的生辰礼宴,主动求欢的那个午后,她躺在软榻上看的话本故事,故事里,莲花妖……
她犹疑道:“我只看到,莲花妖为了得到角郎,给角郎下了春.药……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她当时对这个话本的故事内容感到很不舒服,就没继续看。
楚宥敛抿住唇,忽地沉默。
下一瞬,他静静地拿起饭盒,镇定地抬脚走入房中,道:“早食再耽搁就要凉了,娘子快来罢。”
颜玉皎:?
简直摸不清头脑,楚宥敛整日都在想什么?不让她吃早食的是他,催着她吃早食的也是他……
“好啦,就来。”
说着,她乖乖地走过去。
羽龙卫官署到底比不得王府,早食只有三两样小菜,倒是很精致,吃起来也还算爽口。
只是饭用到一半,房外突然传来仓皇的脚步声,随即有人敲门道:
“王爷!圣旨到!”
颜玉皎正在小口喝粥,闻言立时看了楚宥敛一眼。
差点被吓得呛到。
楚宥敛额角暴出青筋,眉目阴沉如冰,像是要怒起杀人,察觉到颜玉皎的视线,才缓缓地克制住戾气。
颜玉皎很少见他,不,几乎没见过他这样一面,结结巴巴道:“这是怎么了?……莫非圣旨有什么么?”
楚宥敛轻轻扫了颜玉皎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只道:“可能和连炿盟有关……娘子先吃,我去去就回。”
颜玉皎不解其意,正想应声,就见楚宥敛起身,快步打开门,见到门外的李锦,道:“照顾好王妃。”
李锦躬身回道:“王爷放心。”
楚宥敛头也没回,官服裙摆如同百褶蝴蝶,风一般旋转,翩然远去。
颜玉皎顿觉出了大事。
她看着尚且热气腾腾的早食,却有些吃不下了。
尤其李锦和两个小太监弓着身杵在门口,浑身阴沉沉的,好像监视她不要乱走一般。
她放下筷子,勉强回忆起郯王妃的高贵典雅,学着端起王妃的派头,对着李锦道:“李公公,你可知道圣上颁布了什么圣旨?”
李锦没有抬头,声音清晰:“今早有御史弹劾王爷,说王爷无故抓捕朝廷命官,目无王法,意图谋反。”
颜玉皎一惊:“韩翊可是当众承认自己身份,王爷才将其收监的,御史们也太过了,怎么能扯到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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