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喧闹的众人,听得此言,突然止了声音,纷纷朝着晏周所在的方向看来,便是听惯了什么“玉君子”赞美之词,如今近距离看着,众人面上眼底也忍不住露出惊艳之色。
只见眼前男子官袍加身,身姿挺拔,面容清癯,眉宇间染了澄澈与淡然,眸若寒潭秋水,清澈幽远。
鼻梁峻峭,隐隐透着几分不容他人冒犯的肃意,唇色淡雅,凝着冷意疏离,抬步不急不缓,周身皆是从容不迫的君子风范。
“不看不知道,一看只恨自己话语贫瘠,竟不知道如何夸赞晏大人的美貌。”一女子满眼欣赏,然而却是并未靠近。
另一人有些不屑道:“美则美矣,可惜冷心冷肺。”
“你懂什么?都说莲花只可远观,自然是有远观的妙处。”
众人紧紧盯着眼前男人,正议论纷纷时,就见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君子走到了队伍的最末处。
看样子,好像是来买点心的,不确定,再看看。
就在众人猜疑之时,便见得芳心斋的小厮喊了一声:“下一位!”
众人这才回神,不在那般明目张胆打量身后的人,然而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多嘴问了一句,“晏大人,您也喜欢吃这芳心斋的点心?”
晏周并未将众人打量放在心上,听得有人询问,沉默一瞬,继而薄唇微勾道:“我妻所爱。”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又见那冷面君子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只觉得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围观之人面面相觑,面上浮现一抹深意,内心纷纷道:
“传言庆安公主和晏少师并不恩爱,晏少师更是醉心礼佛,怎么会在大冷天出来排队买点心?是我没睡醒?”
“真是见了鬼了,不管是不是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啊。”
“得了,以后这芳心斋,怕是要出名了。”
“谈情说爱可以,但是来这里秀恩爱不行,人多了影响我买点心啊!”
“我不管,晏少师买什么,我也买什么。”
“晏少师的笑,真是让人害羞呢,今日不亏!”
赤峰看着众人变幻莫测的脸,默默退到一旁,他如今是越发看不懂自家主子了。
但是他可以确定,自家主子彻底在栽在殿下的石榴裙下了。
这信佛苦修之人,到头来也难逃一个“情”字。
芳心斋的掌柜也默默站在角落,原本还想上去和晏周打招呼,但是看着东家风轻云淡的模样,他觉得也挺好,以后芳心斋的点心,不愁卖了。
晏少师冒着寒风,一改以往清冷之态,排队为庆安公主买点心,只为哄得公主殿下开心。
不出半个时辰,这消息传遍了整个都城,就连街边的狗都听了不下三遍。
而正躺在软榻上悠哉悠哉看话本的庆安公主,则是一时辰后才知道此事,这消息还是从守门婆子的嫂子的伯婆那处传来的。
松华院的小丫头磕个瓜子的功夫,就惊掉了下巴,马不停蹄就赶回去告诉了青凝。
青凝捧着自己的下巴,转身就急忙回了松华院。
赵稚柔从青凝口中听到时,刚要送进嘴里的芳心斋芙蓉饼,直直就掉在了榻上。
“他到底要做什么!”赵稚柔看着桌上的点心碎屑,咬牙切齿地开了口。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青岚的颤巍巍的声音道:“殿下,家主回来了。”
“不见不见!让他滚!”赵稚柔没好气回了一句,而后就气呼呼地将芙蓉饼推到一旁,心里暗骂,这混蛋还真会为自己博好名声。
这下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他做了什么,若自己不领情,反而容易被人指摘。
“殿下,臣买了芳心斋刚出的梅花酥和樱桃煎,您不如试试?”晏周如今就在门外,听着少女气鼓鼓的声音,眸中染了一丝察而未觉的宠溺。
赵稚柔闻言,透过半开的窗子,看见男人身着官服立于门口,人模狗样,她冷嗤道:“不用,我不喜欢。”
“殿下,臣无他意,只是下了朝,顺路买了,是臣没有思虑周全,惹殿下不快。”晏周嗓音清越,时不时咳嗽几声,在寒风凛冽中,更显突兀。
赵稚柔一时无语,她不太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晏周,以前她甚少从他那处得到过好脸色,如今他变了,变得猝不及防。
“得了吧,芳心斋是你的铺子,想吃就一句话的事,如此大费周章,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营造自己的好名声。”
晏周听得少女愤愤然的质问,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他的确存了私心,压下心中忐忑,沉声道:“殿下,臣只是想让您开心。”
室内寂静,赵稚柔懒懒靠在软枕上,指尖把玩着玉如意,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少师……你如今,是在讨好我吗?”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晏周闻言,隔着窗格,隐约可见少女白皙的侧脸,睫毛微微颤动,眸子宛若藏着璀璨星子,就算是冷着脸说出这番话,他也觉得,眼前少女竟是那般娇俏可爱。
这样的念头出现在心里时,向来沉稳的他,那年少时如镌刻在他心口的经文,被不知名的情丝紧紧缠绕,扭曲,变得凌乱非常。
此刻他心里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好似下一瞬,就要溢出唇边。
沉吟片刻,晏周将心里杂乱心绪压下,薄唇微启,“臣是想讨好殿下。”
男人嗓音清润,不缓不慢,言语之中并无一丝窘迫,符合他的性子,赵稚柔也知道,晏周是在为自己落水一事赔礼道歉。
没有任何情爱之意,只是单纯地下了朝,想起自己还在和他冷战,所以顺路买了点心,打着讨好的名义罢了。
赵稚柔抿了抿唇,心里莫名烦躁,正要开口拒绝,此时听得外头传来陶红的声音,“殿下,门外小厮来报,说许江遥许公子送了东西来。”
忽然被打断,赵稚柔突然对再去计较关于晏周的事,索然无味,她压下心中烦闷,出声道:“提来我看看。”
而正立于门口的晏周,听到“许江遥”三字,冷了脸,原本如春风化雪的眉眼,此刻宛如深潭,令人不敢直视。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食盒,并未离开,而是掀了门帘,抬步进了室内,暖意扑面而来,染了淡淡的栀子香,让人不由心广神怡。
守在门口的青凝没反应过来,等人进了屋内,当即就变了脸色,连忙出声道:“家主,殿下还未有令……”
赵稚柔没想到晏周会突然进来,她面上一怔,连忙接过青凝的话,“我并未同意你进来!”
她觉得自己就是整个都城最窝囊的公主了,明明被欺辱,不能和离就算了,还要和这劳示什子夫君表现地相敬如宾,她真怕自己熬不到和离那一日。
晏周看着窝在榻上的小刺猬,不自觉捻了捻掌心的佛珠,眸中漾了极淡的笑意,宛若南风,将眉心雪吹落。
“殿下,臣如今风寒痊愈,按照之前的约定,臣应当能搬回来了,不是么?”
男人话音沉沉,如雪落青松,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她走去。
赵稚柔眉心紧蹙,小手不自觉抓着汤婆子,眸光看向来人,面上镇定,心里却想着如何应对。
她和晏周总不能一直分居下去,迟早会落在老太傅和老太太耳中,如今只要她不理他,同处一室也没什么。
思于此,赵稚柔冷冷道:“随你。不过你以后别送我东西,你的东西,我不稀罕。”
以前她亲手制作的点心,烹煮的膳食,他又用心吃过多少次呢?
都是她眼巴巴地去请他,往往被一句“公务繁忙”“殿下别做无关紧要的事”打发了去。
无数个立于角门等待的黄昏,寒风之下话语伤人的书房门口,无数次他朝着自己露出不耐疏离的目光,无数次……卑微的讨好。
她生生忍过来了,如今想想,有失身份,有辱人格,真是卑贱地到了一定境界。
赵稚柔强抑心里苦涩,恰逢此时青岚手中提着酸枝八宝提盒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看到晏周立于桌旁,面色微变。
她飞快朝着青凝看了一眼,得到暗示,她安了心,走到赵稚柔身侧笑道:“殿下,这是表公子送来的东西,说您一定会喜欢。”
也许是有意无意,青岚提起许江遥时,面上的笑意极为真切,完全不似对晏周这个家主的冷淡厌恶。
若不是陛下赐婚,殿下早就嫁给表公子了,两人原是青梅竹马,相处自然是极为亲近,哪里还轮得到一个冷心冷肺的伪君子欺负殿下?
赵稚柔闻言,回过头看向青岚放在桌上的食盒,小脸微微带了笑,将汤婆子搁在一旁,抬手打开了食盒盖子。
“呀,是蜜浮酥奈花!”赵稚柔看着食盒里洁白如茉莉花的点心,眸子染了惊喜的笑意。
青岚笑着将甜汤端了出来,置于案几之上,轻微晃动,只见如金桂般颜色的蜜汤中,一朵洁白的茉莉悠然漂浮其中,淡淡的甜香悄无声息漫开。
“表哥竟然还记得我的喜好,这是云嬷嬷最拿手的甜品。”赵稚柔执着瓷勺,轻舀一小块入口,奶香浓郁的酥油,蜂蜜融入茉莉花香的清香,熟悉又陌生的甜香,在舌尖绽放,眸子微眯,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
她完全将晏周撇在脑后,眼不看为净。
而被故意冷落的晏周,静默立于一旁,面上凝着温和之意,痛意化为无形尖锐的银针,狠狠扎在整颗心上。
余痛之间,又泛着一股酸苦,像是吃了一枚青梅,就卡在喉咙那处,上不去,下不来,酸涩到心尖胀痛。
少女的笑意如喧闹盎然的春花,透着十足的生气,明媚又张扬,眼底是无尽且绵长的爱意,那澄澈的瞳孔里,原本只容纳一个他。
而如今,她却为了另一个男人送给她一道甜品而欢喜,晏周提着食盒的手微微收紧,手骨节泛白。
他望着她,心里的贪婪如困兽,疯狂嘶吼着,欲将那捆锁着脖颈的经文挣脱,将她的笑意和欢喜一同吃进腹中,以前的她在他面前,便是这般笑的。
这样可怕的念头,头一次,浮现心头。
正在此时,思绪忽被青岚的声音打断。
“表公子还特地从还送了赏梅宴的帖子,就放在食盒的第二层。”
赵稚柔拿着帕子擦了擦嘴,打开第二层食盒,便见得一封画了红梅的帖子,上头写了“芝芝”二字,左下角还画了一个胖嘟嘟的缺牙齿的小女孩。
“表哥怎么画了这小像!”她嘴里嘟囔着,眸中的笑意更显,拆了信封,细细看了帖子。
青凝凑近一看,忍不住打趣道:“想来还记得您笑他缺牙巴的事呢。”
晏周此刻的心,宛若处于滚烫的油锅之中,煎熬着,痛意已然超出他的承受范围,白玉般的额头,竟渗出冷汗。
赵稚柔看完帖子,里面提到了晏周,原本她并不打算和他同去,只是表哥又说……
罢了,去就去吧,不然就冲着今日他在寒风之中排队给自己买点心,自己却不领情,估计会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然而一抬眼,便看到晏周,面无血色,眸中神色复杂,又充满痛楚,瞧着极为难受的模样。
“你怎么了?”下意识的,赵稚柔嘴比脑子快,这句话就出了口。
晏周听得少女声音,虽然依旧冷漠,却不似方才那般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将心交痛意压下,嗓音嘶哑道:“无碍,就是今日吹了风。”
“哦,这样呢,那今日你的确是受苦了”赵稚柔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捏着帖子的手一顿,正打算开口,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赵稚柔话音一顿,叹了口气,问道:“何事?”
“回殿下,老太太身边的蔡嬷嬷来了。”
“请她进来。”赵稚柔将帖子搁在案几上,看了一眼晏周,淡淡道:“少师坐吧。”
“谢殿下。”晏周此刻心口堵着一团郁气,想起今日许江遥的挑衅,少女提到他时毫不遮掩的笑意,喉咙莫名,涌上一股腥甜。
赵稚柔如今才懒得理会晏周心里的想法,便是知道了,也只觉得讽刺。
她收回目光,此时蔡嬷嬷走了进来,朝着两人行了一礼,恭敬道:“殿下,大人,老太太请两位今晚去寿安院用膳,老太爷从道观回来了。”
赵稚柔眸光微动,对于老太太,她内心是敬爱的,便笑着应道:“好,我知道了,祖父和祖母身子可还好?”
“劳您挂心,老太太这段时间吃得香睡得香,还说多亏您请去了食膳嬷嬷,让她老人家享福了。老太爷身体依旧硬朗,还提了鹿肉回来呢。”蔡嬷嬷笑容和蔼,对于这个下嫁的公主殿下,她是打心底喜欢的。
虽然年纪小,但是能帮着夫人将整个太傅府打理地井井有条,为人得体大方,孝顺长辈,对底下人也是和颜悦色,这放在整个都城,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主母。
“祖母折煞我了,劳您走这一趟,嬷嬷若是不急着走,不如留下喝杯茶说说话。”赵稚柔的言外之意,是希望晏周识趣离开。
蔡嬷嬷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旁边的神色冷淡的家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室内的氛围有些怪异。
但今日家主为殿下排队买点心一事传的众人皆知,传到老太太耳中,她还高兴地多吃了半碗饭。
赵稚柔察觉到蔡嬷嬷的打量,面上挂了得体的笑意,看向被她冷在一旁的晏周,“夫君可还有事?你不是很忙吗?”
“方才,见你有话未说完。”晏周看向少女,见她面上满是勉强的笑意,虽是如此,他也不愿离开。
蔡嬷嬷见状,连忙道:“老太太还等着老奴回去复命,她若是知道家主陪着您,心里定然是开心的,老奴就不打扰殿下和家主谈事了。”
晏周闻言,眉心染了一抹温和,嗓音清雅,“天冷路滑,嬷嬷小心。”
蔡嬷嬷连忙笑着应了下来,便朝着两人行了礼,赵稚柔无奈,朝着蔡嬷嬷笑了笑,示意青凝将人送出去。
蔡嬷嬷想来并不知道她落水一事,所以才使劲撮合两人。
男人此刻正凝望着她,眸光如月色,原本清冷淡漠,然而如今她却莫名地读出几分温和宠溺的笑意。
真是见了鬼了。
晏周见少女此刻正专注地盯着自己,不由心尖滚烫,耳廓微微发热,身体不由僵直,然而他却不舍得移开目光。
“殿下,点心凉了,我吩咐人……”
“不必,你拿回去自己吃吧。”赵稚柔垂眸,看着桌上的蜜浮酥柰花,顿了顿又道:“我如今,有更想吃的点心了。”
心尖的柔情万千还未消散,就被少女冷水般的话语泼了个透心凉,她的意思是,她喜欢上别的男人了么?
“殿下不试试,如何知道不喜欢?”
“我既同你说了不想有任何接触,那便是真的,你送的东西,我也一概不想要,我想我之前说的够清楚了。”赵稚柔满面淡然,特意避开心里那抹难以忽略的苦涩。
不等晏周开口,赵稚柔又道:“对了,既然你身体不适,那便好好休息,赏梅宴我独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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