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臣唐突了殿下?”
赵稚柔看着男人眉心笼着的疑惑,心里有了答案,便斩钉截铁道:“是,你唐突了我,让我极为不悦,所以我不想见你。”
公主娇纵,闹闹脾气又如何?
晏周看向少女,见她所言非虚,有几分乱了阵脚,像是犯错的孩童一般,解释道:“殿下,臣若是有错,理应弥补您……”
“不必,你远离我,就是最好的弥补。”赵稚柔打断了男人的话,转过头去。
少女蜷缩在榻上,小脸瘦削,像他曾在年少时那只受伤的猫儿一般,独自藏在角落里。
然而她的双眸却是明亮,没有以往缠绵的爱意,只余平静。
“殿下,臣以前只是不知如何……应对您,并非厌恶。”晏周心里隐隐有个念头,然而飞瞬即逝,他如今心乱如麻,梳理不通。
他不敢说,唯恐她真的厌了自己,最后无一丝回旋的余地。
“好了,我不想听。”赵稚柔言罢,摆了摆手,示意青凝送客。
少女裹着绵软的毛毯,转过身去,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晏周看着她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自知多说无益。
“家主,您请吧。”青凝面色微冷,身形微动,将自家主子的身影遮挡住。
晏周,看了一眼少女,眸中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素袍微动,起身离开。
赵稚柔听着声响,原本略微紧绷的身子,彻底松缓,指尖紧紧捏着毛毯,抬眸看向菱花窗格,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青岚进了屋,看着自家主子发愣的模样,心中难免担心,出声道:“殿下,您还好吗?”
室内沉寂,过了半晌,才听到少女细弱的嗓音,“你放心,不过是觉得以前种种,有些可笑而已。”
青岚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殿下,奴婢瞧着,家主像是幡然醒悟了一般,不似以前那样不近人情。”
“人就是这样的。”赵稚柔慢悠悠说着,拍了拍脑袋,将心里乱糟糟的情绪压下。
青岚一边收拾茶盏,一边嘲道:“也许家主是后悔了?就像话本里说的那般,人总是到失去的时候才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最好是让他也体验一下殿下的感受,那般才解气。”青凝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冷笑连连。
赵稚柔眉眼微抬,慢悠悠换了更舒服的姿势,笑道:“罢了,以后不是生死关头的大事,就别在我面前提起他。”
“奴婢明白。”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她们更宁愿殿下不爱,也不想看她爱的艰难。
――晏周从松华院离开,朝着暖阁走去,并未落雪,然寒风冷冽,如刮骨之刃,一直冷至心底。
男人鹤氅素袍,身长如松,缓步前行,面冠如玉,眉眼覆了一层冷意,如松叶白雪,让人看不清明。
赤峰跟在一旁,自从和殿下见完面,他只觉得主子周身气息,比这冬日还冷的厉害,他缩了缩身子,悄悄隐到身后去。
“这几日,北巷那处可有什么动静?”晏周持着佛珠,嗓音清冷,全无方才在少女面前的温和。
赤峰一顿,肃了神色,低声道:“阿陈说,王瑛姑娘这几日和康家有所接触,康家的仆人从小门进,半个时辰后便离开,其中提及了殿下,但具体为何,并未探清。”
“让人盯紧,莫触了殿下霉头。”男人眉眼阴沉,隐隐有些风雨欲来之势。
“小的明白。”赤峰也不敢多说,这几日殿下对主子的态度如同仇人,主子心里不悦,他可不敢试探。
主仆二人一时无言,不到半刻,便至暖阁,此时顾清臣已等待多时,见了晏周苍白的面色,不由大惊。
“你身子还未好全,有何事非得今日说?”
晏周入了暖阁,似是不觉得冷一般,随手将鹤氅解下,扔给赤峰,淡声道:“不过小病,今日让你来,是想问你一些事。”
顾清臣了然,给晏周倒了杯热茶,“东宫那处一切太、平,康昌珏这段时间倒是安分,并未有何异样举动,安州那处也并未有人入京,你且放心。”
晏周不言,手执茶盏,神色晦暗不明,顾清臣一顿,有些疑惑,又道:“怎么,不是为了这些事?”
“殿下如今,存了和我和离的心思。”男人垂首,嗓音低沉嘶哑,染了几分倦意。
“哦,和离……什么?和离?这不是好事吗?你多年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顾清臣满脸激动,完全没看到好友眼底的落寞之意。
守在暖阁门口的赤峰,听着里头的说话声,默默捂住了耳朵,他没听到没听到,殿下竟然要和主子和离?
怪不得自从殿下落水以后,对主子冷落无比,别说关怀了,便是一个笑脸都无,以前是天天缠着见主子,如今像是躲避仇人一般。
所以,主子这几日心情不佳,是为了此事烦忧?
赤峰正疑惑时,便听自家主子清冷的嗓音道:“你很开心?”
顾清臣笑容一顿,对上好友阴恻恻的目光,呵呵一声道:“我这不是为了你着想吗?你不是说娶殿下非你所愿?如今殿下要和离,这不是好事?”
“如今,已非当初。”晏周将茶盏搁在桌上,修长的指尖抚着佛珠,太过用力,指尖泛白,欲压下涌上心口的缕缕痛意。
顾清臣敛了笑,沉默半晌,方道:“我说的没错,你爱上殿下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像是松石落在山谷清涧,让晏周倏忽收紧佛珠,随即又松开,他抬眸看向顾清臣,并不否认。
顾清臣和晏周多年好友,又怎地不懂他的心思?然如今还有回旋的余地么?
他幽幽叹了口气,“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今想来,殿下对你只有恨罢了。”
“我以为佛修之人,不畏七情六欲,只是男女情爱,见缝插针。是我错了,亦悔了。”既然已经明白心意,并且逃避无果,只能坦然接受。
“所以你请我来,就是为了此事?”顾清臣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他虽然流连那等烟柳之地,但大多是谈生意去了,哪里懂得这情情爱爱?
“嗯……如今我想弥补自己的错误,但……不知如何……”若说论经谈佛,他胸有成竹,但要讨好殿下,怕是没那么容易。
“要不问问伯母?”顾清臣挠了挠脑袋,他是怕弄巧成拙。
晏周浅啜一口清茶,悠悠道:“母亲不愿帮我太多。”
顾清臣认命地摆了摆手,问道:“罢了罢了,要我说,对殿下,你投其所好,她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你可知?”
晏周面色一顿,脑中竟一片空白,他对她的了解,还是方才醒来,才知她喜欢喝牛乳茶吃点心,其他方面,竟无一知晓!
“得了,就你这种冷心冷肺的混蛋,还能讨到老婆,真天理难容啊!”顾清臣大开眼界,他原以为晏周对公主殿下即便是冷漠,也多多少少有点了解的。
如今一看,简直难上加难。
他看了一眼安静如鹌鹑的好友,恨铁不成钢道:
晏周颔首,默默给顾清臣续了茶,继而沉声道:“多谢。还有,那王瑛和我并无任何干系。”
“王瑛同你关系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殿下已经误会,你说说你,救人就救人,还把殿下给置于次位,若我是殿下,定不会原谅你。”顾清臣朝着好友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两人从小玩到大,他还真懒得理他。
“如今,只能尽力弥补错误,对于殿下,我不会再逃。”男人言语温和,提及“殿下”二字时,眉间冷意尽消。
顾清臣搓了搓自己胳膊,又道:“只是……你真的想好了?你对殿下的喜欢,并非是因为殿下冷落你,你心有不平才……”
“我想过,并非那般。”他这段时间,深陷此事困扰,然而当那日他取下藏在观音像后的那副画后,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他的确是,爱上她了。
不知从何时起,只知如今她不在身侧,冷清极了,也许是从那日隔着窗子看红梅时,她将他逼至角落吻了他。
也许是更早之前,她缠着他,让他陪着放纸鸢,春日野穹,桃花趁着风飞落,她蓦然回首,笑颜烂漫,直击他心底。
所谓佛经观音像,青山寺礼佛,不过是为了抑下那翻涌的贪念罢了。
可他那样的人,真的配拥有爱么?
《金刚经》所言:心有所住,即为非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他如今已然被“心有所住”困于其中,甘愿为之沉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晨光倾泻,皇城的琉璃瓦上尚挂着未干的雪水,闪烁着流光溢彩,
今日未落雪,空气清冷,红梅香幽,横向宫墙,拥簇成团,几乎与红墙融为一体,少了几分萧条之意。
晏周自殿内缓步而出,一身朱紫云纹官袍,腰坠紫金鱼袋,头戴直角幞头,手执笏板,身如松,鬓堆墨丝,玉面俊美,眉眼含雪,衣袂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宛如自画中走出的谪仙,俯看这世间尘埃。
路上不少人,然而众大臣甚少同他交流,一则是因为他容貌,二则是晏周为人清冷,不够圆滑。
晏周自行,满腹心事,他正想要以什么借口见她,上一次见她,还是四日前。
他刚下白玉石阶,正要出宫门,身后便有人唤住了他:“晏少师留步。”
闻声,他脚步微顿,侧目看向来人,原本冷淡的眉眼,此刻像覆了一层雪,“许公子,有事?”
“没什么事,想问问芝芝这段时间身子如何?”许江遥似笑非笑看着眼前人,言语中含了一丝莫名的深意。
“殿下如今一切安好,不劳许公子费心。”晏周将手拢入宽大的衣袖中,指尖摩挲着那菩提子手钏,果断抬步离开。
许江遥像是并未看见晏周的冷脸,而是跟在晏周身后,淡然笑道:“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芝芝在孩提时落下了头痛的毛病,一旦淋雨受寒,就会复发,你身为她的丈夫,应当知晓吧?”
淋雨受寒?头痛之疾?晏周闻言,原本如玉的面容,有了一丝崩裂,他从未得知此事。
一想到她因自己落水受寒,昏迷在榻,那满腹痛意几乎化为利刃,不由分说朝他心口刺去。
不等他开口,许江遥又慢悠悠道:“听闻芝芝前段时间落了水,我便担心一些,劳少师多注意一二,莫让芝芝难受才是。”
“……许公子想说什么?”晏周只觉得眼前人的笑容极为扎眼,特别是知道许江遥和殿下还有过婚约,心里的戾气止不住翻涌。
许江遥定定看着晏周,笑容温浅,眸中却覆着一层寒意,“你若不爱,自然有人爱她,若不是当初我来迟了一步,芝芝嫁的人便会是我,如今我来了都城,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如今殿下是我妻,许公子此言未免太过狂妄。”晏周薄唇轻言,狭长的凤目微敛,对上许江遥的目光,眸中冷意,化形为刃。
“那又如何?我同芝芝乃青梅竹马,情分深厚,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你既有表妹在侧,芝芝自然也得有表哥护着。”许江遥不紧不慢,面上挑衅之意尽显。
晏周持着佛珠的手负于身后,面容清冷,极为笃定,温声道:“我不会放手,自然也不会予你见缝插针的机会。”
许江遥看着眼前人淡定从容的姿态,嘴角扯起一抹笑,“这可难说,如今芝芝表妹,已经不爱你了。”
晏周脚步一滞,想起少女冷淡的眉眼,心尖止不住的发痛,他紧攥着佛珠,指尖泛白,极力要将心中痛楚压下。
许江遥一边打量着晏周,一边慢条斯理道:“过两日我府中要办赏梅宴,记得帮我告诉芝芝,我这个表哥很是希望她能出席。”
“……你且放心,我们夫妇二人自会同去。”晏周不动声色应付,然而心里,却莫名生出一股危机感。
许江遥,绝非良善之辈。
“哦,对了晏少师,记得和芝芝说,她和我之间的那个秘密,已到履行之时。”许江遥打着哈哈说完,压根不给晏周开口的机会,身影就已经闪开至三里之外了。
秘密?许江遥为了膈应他,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晏周敛了目光,神情越发淡漠,周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惹得过路的内侍宫女纷纷躲避,就怕惹了这冷面玉君不快。
出了皇城,刚要上马车,就听得一旁传来议论声:“哎哟,这几日晏少师怎么换马车了,以前都是公主车架啊?”
“也许晏少师低调行事惯了,不喜公主那般高调的车架呢。”
“也是,不过我可羡慕,我曾有幸看过一次那车架里的布置,都是用了心的,热茶点心,还铺了软毯,对比我家夫人,要想热茶伺候,还要看她心情如何。”
“啧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喽。”
“不过听闻,这晏少师对殿下……”
话还未说完,便只觉得有道如刃的目光刺来,一转头*,就看见他们口中的“晏少师”冷漠地盯着自己。
几人心里一虚,连忙止了声音,朝着晏周的方向拱了拱手,抬步匆忙离开。
一旁的赤峰见状,有些愤懑道:“这些人的嘴巴怎么这么碎?”
“无碍,先不回府,去芳心斋。”晏周上了马车,环视车内布置,想起方才那几人的言语,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赤峰应了一声就开始驾车,心里却是疑惑,主子今日怎地突然去芳心斋了,那不是点心铺子么?
难不成过去查账?可这些账目不都是老夫人和殿下那处管着的?
正满腹疑惑,就听得车厢里头传来自家主子低沉的声音道:“以前的马车都是殿下吩咐布置的么?”
赤峰闻言,心里一紧,连忙回道:“是,除了您休沐之日,其他日子都是殿下在您出门的半个时辰前布置的,说是心疼您平日早起上朝,处理公务,甚是辛苦。”
晏周闻言,静默,眉心隐隐发痛,方才许江遥的那番话,彻底将他有意躲避的那层窗户纸扯破。
他知道她的用心,只是他不曾放在心上,那时为何他会觉得她的付出是累赘?
男人垂眸,只觉得掌心的佛珠炙热,也许是年少时开始礼佛,对欲念嗔痴视若猛虎,有意躲避,以至于酿成苦果。
有因便有果,佛曰如此。
马车静静行驶着,街道喧闹无比,行人往来如麻,他却觉得心里像空了一个大洞,那喧闹声不绝如缕,却无法填满他的心。
“主子,到了。”车厢外传来赤峰的声音,晏周敛了思绪,拂起窗帘观之,芳心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店内更是人头涌动。
赤峰看着门口的景象,排了十几人的队伍,不由咋舌,想起自家主子喜静,便道:“主子,可是要买点心,不如从后门进?”
“不必,排队买。”言罢,晏周掀了帘子下车,因穿着官服,一下车就惹来众人注目。
“天啊,这不是冠名都城的君子晏少师吗?怎么突然出现在此处?”一女子不由惊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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