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没改回“沈”姓,名义上是养子。
这是他惯用的控制人心的手段。邢璋一进集团,便急于要向沈诚明证明什么似的,与沈澈分庭抗礼。
沈诚明乐见其成。远南集团是他的一言堂,他不允许长子沈澈顺利地接管集团,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把他从最高的那个位置赶下去。
大家族就是这样,亲情淡薄于此,做父亲的即便日暮西山,也绝不肯将手中的权利漏出一点儿,要几个儿子相互制衡,他稳居高位,冷漠薄情地看着他们厮杀,胜出者才可以继承他的商业帝国,当然,那必须是在他死了之后。
上位者,疑心重重,上了年纪,更忌讳“死”这件事,沈诚明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信任,不论是郑婉秋,还是他外面那些数不清的情人。
沈诚明花重金养着一支只听命于他并服务于他的团队,包括医生、律师、厨师、保镖和司机等,为了保证他们的忠诚,他或许还利用了除了金钱以外别的东西。多年来,沈诚明连入口的每一样食物都要经过专人检验。
沈濯有时候怀疑,沈诚明晚上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
当然,做儿子的也不见得多有孝心就是了,平日里的孝顺多半是装出来的,大家背地里不免猜测他还能活多久。
这几年,沈诚明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手术结束,医生宣告很成功,沈濯觉得遗憾,随着众人见到病床上的沈诚明,脸庞浮肿,脸色灰白,仿佛一夜间苍老,又觉得讽刺。
有什么用,还不是病来如山倒。
女眷们在哭,嘴里念叨着些“妈祖保佑”什么的,呜咽的声音连成沙沙一片。
沈濯觉得心烦。
不知道晏宁在干什么?
沈澈提醒沈濯:“把你那副很惋惜的表情收一收。”
其实沈澈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人在意沈诚明的死活,大家更关心他的遗嘱。
比起他们俩,邢璋装的更真情实感些。
沈濯耸耸肩,并不在意,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不依靠沈家过活的人。
兄弟二人去露台抽烟。
香港终年潮湿,刚下过一场雨,浇湿了庭院里葱茏的绿意,一股凉意裹着水汽泛上来,橘调的烟草香也湿润了三分。
沈澈椅在栏杆上看室内,橙红色的一星火明明灭灭。
贺羡棠陪着郑婉秋,细声安慰她。灯光下她的表情很平静,沈澈知道,她也对这场表演感到厌倦。
沈澈吐出一口烟圈,贺羡棠的面容模糊在一团白雾中,他的心情也跟着模糊起来。
“最近怎么样?”沈澈问。
“马马虎虎。”
“那个,陆……”沈澈一时想不起名字,“怎么回事?”
“炒作。”
“也是。”沈澈低笑一声,“毕竟当年能不顾一切地跑去美国,我猜你这辈子是不会变了。不过既然是炒作,就要早早解释清楚,不要让人家误会。”
自己的婚姻走到尽头,没想到情感导师当的得心应手。沈濯叼着烟反问:“你呢?”
沈澈和贺羡棠正在协商离婚,两人的律师见面的次数比他们俩更多,即便贺羡棠愿意在财产分割时让利,流程依旧进展得很缓慢。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离婚远没有那么简单。股份、动产不动产,还有更重要的――社会影响。
沈诚明的心脏病很大程度上又拖延了这个流程,从这方面来说,沈澈觉得他的病生得很及时。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连沈澈自己也觉得太薄情。
沈澈回答:“就那样吧。”
都是失意人,又点了一支烟,抽完了才回去。
沈诚明脱离危险,送进ICU留观,剩下的就是好好疗养,沈濯同郑婉秋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沈万州对着他的背影翻白眼,小声嘀咕:“没良心。”
沈濯脚步陡然一顿,转头看向他。
沈万州是他的堂兄,沈诚明六弟的长子,香港出名的纨绔子弟,读书不行,一直为沈诚明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他们俩有些过节,沈濯卸过他一条胳膊,把他打得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但也知道他是个十成十的蠢货,本不欲与他计较,他偏要自找无趣。
目光很轻,不知为何却压迫感十足,沈万州下意识咽了口口水,颈后一阵寒凉。
下一秒,只觉凌厉的拳风挥过来,“砰”的一声,他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摔在地板上,鼻头传来一阵剧痛,他伸手一抹,触感黏糊糊,再定睛一看,满手的血。
“我叼你……”沈万州怒火中烧,骂到一半才发觉不妥,改口大喊,“沈濯你干什么?!”
沈澈和郑婉秋眼皮也不抬,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其余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沈濯把沈万州从地上拽起来,又一拳揍过去。他下手狠,笑得却云淡风轻,眼角流露出几分痞气,轻声说:“我没良心,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说闲话的口吻,让沈万州不寒而栗。
他母亲沈太跑过来拉着沈濯胳膊哀求:“沈濯,你大人大量,别跟你三哥计较。”
沈濯冷笑着松开手,活动手腕:“我净系一个阿哥。(我只有一个哥哥)”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但邢璋面不改色。
“是,是……”沈太讪讪地赔笑,又去检查沈万州的伤。
沈万州气不过,抱怨似地喊了一声:“妈!凇…”
沈濯掀起眼皮,从下到上打量他一眼,似乎对他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
沈万州立刻噤了声,不敢继续说。
疯子,沈濯就是个疯子!
沈太见状厉声喝他:“闭嘴!别在医院里胡闹!”
谁也不知道沈濯这些年在外面都干了什么,他的财富又积累到了怎样的量级。
且更显而易见的是,他对沈家毫无兴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沈濯无所顾忌,可他们还指着沈诚明吃饭,谁也不知道惹恼了他他能干出来什么。
沈太恨不得揪着儿子耳朵骂他蠢,闲着没事去招惹他干什么?
沈万州面色悻悻。
沈濯觉得无趣,转身离开。
医院后门,沈澈的司机正等在那里,见沈濯出来,默不作声地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司机和保镖,都是他们这种人身边看似不起眼但又举足轻重的人物。沈澈的司机是境外雇佣兵出身,精壮的肌肉包裹在黑色正装下,沉默寡言,看着就很可靠。
沈濯扫过这辆车,外表看上去和一般车子无二,但经过了改装,防弹。
沈澈这几年看起来也不容易。
“去哪?”
沈澈那沉默寡言的司机沉默地看着他。
沈濯遂无奈地摆摆手。
车子开到深水湾,沈濯不知道沈澈在这里还有房产,背山面海,白色的三层小洋房,棕色房顶,木制圆窗,露台上一年四季鲜花盛开,一看就是贺羡棠喜欢的风格。
沈濯到书房里等沈澈,随手翻了翻,这边东西不多,办公桌上摆着几份文件,是关于远南集团今年上半年的一桩收购案的,还有几份财报。
将近八点,沈澈才匆匆赶到,身后跟着律师和财会人员。
沈濯已经把那几份文件看完了,困乏地支着额头:“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看完了?怎么也没人给你上杯茶?”
“我不喝。”沈濯揉着太阳穴,“说说吧,你怎么看。”
沈澈言简意赅:“财务造假。实际公司市值不及收购价的十分之一,这桩并购案是邢璋做的,我没有过问。”
“上百亿的并购案,你没过问?”沈濯一挑眉,“你被架空了吧?”
沈澈淡淡地睨他一眼。
沈濯不再胡侃,这种事传出去,远南集团股价必然暴跌,他漫不经心道:“内外勾结,中饱私囊,管他想干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你注意些就好。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不过你也知道,我对公司没兴趣。”
沈澈与他对视,沉声说:“我怀疑沈诚明的病和他有关系。”
酒店大厅,周聿安正同前台靓女调情,惹得人家小姑娘耳朵尖泛红。见沈濯回来,他吹了个长长的口哨,迎上去问:“沈伯父怎么样?”
沈濯说:“死不了。”
周聿安撇撇嘴,也不知父子俩拿来那么大的怨气,不死不休。沈濯心情不好,他不敢多嘴,神神秘秘地塞给他一张房卡:“我把你房间换了,11823,你别走错了。”
“忽然换房间干什么?”
“换到晏宁对面,咱们自家地方,还能让你们俩分开啊?”
“……不需要。”
沈濯接过那张房卡,迈进电梯,在118层停下。
对面房门紧闭。
沈濯没刷开房门,靠着墙望对面那扇门,等人的姿态。
他一条腿自然地屈着,领口扣子解开,是很放松的状态。一天里见了太多人,神经绷的太紧,身心俱疲,此刻终于放松下来。
今天见了这么多人,现在只想见见晏宁。
看一眼也好。
第25章 第25章
晏宁迟迟未归。
他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紧挨着一个空中露台,沈濯出去吸烟,一支接一支――今晚从沈澈那里顺来的。
维港四面环山,良港天成,不受风浪侵袭,也终年不结冰,深蓝色的海水静谧深邃,吞吐着南来北往、日以夜继的商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上才传来嘈杂凌乱的脚步声。
楚浔喝多了。
位于酒店118层的酒吧据说是全香港最高的酒吧,他们吃过晚餐,楚浔提出要去喝酒,楚大导的人生是被酒精和尼古丁这些消耗生命的低俗乐趣填满的,他偏爱高度数的烈酒,觉得那才够劲儿,晏宁和他不同,一晚上都在喝马蹄竹蔗水味的小甜酒,她享受酒精,远未到成瘾的程度。
楚浔喝酒就要喝到醉,晏宁很担心他这样还能再活几年。
晏宁很吃力地扶着他,既要防范楚大导作妖,又要随时注意他会不会直接吐在酒店走廊里,所以两人脚步都七拐八弯的。
晏宁一边抱怨一边从楚浔外套口袋里翻房卡:“喝这么多,就应该把你丢在酒吧里!”
刷开房门,总觉得有道视线一直注视着他们,抬眸望,影影绰绰看见露台上一个剪影。
晏宁近视又不戴眼镜,眯了眯眼,也没看清,却笃定那是沈濯。
沈濯蹙了下眉,把烟头碾灭,大步走回房间,“砰”一下甩上门。
声音太响,楚浔酒都醒了几分,靠着墙站直,半支着眼皮问:“什么声音?”
“沈濯,”晏宁说,“心情不好吧。”
“富二代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爸爸,”楚浔走进房间,把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由此下结论,“看来沈诚明没死成。”
晏宁给他冲了杯蜂蜜水:“你嘴上积点德吧。”
楚浔懒洋洋的靠在床头,棉麻衬衫勾勒出极细的腰线,昏黄的灯光映亮他半边侧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扇形阴影。他其实长了张白白净净人畜无害的脸,但晏宁没见过比他更不要命的人。
有一年楚浔为了一块表和人打赌,在德国赛车,超速撞上山崖。
人能够感到兴奋的阀值是会越来越高的,楚浔游戏人间多年,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刺激到他了,生死关头,肾上腺素飙升,他只觉得爽。
死是生的解脱。
晏宁还记得把他从驾驶舱里挪出来的时候他满脸的血,神色漠然。
楚浔就着床头的灯光点烟,他不年轻了,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几年下来,再漂亮的脸也难掩疲态。
“下个月我不在国内,流芳百世搞不定的话,找梁同隅帮你。不用在意沈濯的话,当个屁放了就行。”
梁同隅是楚浔的助手,晏宁一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但他很万能,几乎什么事都能搞定。
每年元旦前后,楚浔都不在国内。
晏宁说:“好。”
沈濯在房里转了几圈,看哪儿都不顺眼。
空调太吵,灯光太亮,墙上的画太丑,小茶几上居然摆苹果这么无聊的水果,房间里的无花果香氛也不合他心意。
沈濯打电话骚扰周聿安,说他家酒店烂的就差倒闭了。
生意人都迷信,要避谶,何况周聿安虽然是家中独子,却在做生意这件事上一窍不通,正经打理的只有这家酒店,一听就不乐意了,从小长大的情分也不行,立即就要去他房间和他当面绝交。
沈濯又说:“你把走廊的监控接到我这儿来。”
“你要监控干什么?”周聿安说,“沈生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太过分了我告诉你,你伤害了我!”
“……”沈濯说,“算了,不看了。”
没必要。
周聿安还在控诉:“你会失去我的你知道吗?嘴这么毒,真是不知道跟谁学的,也就我能受得了你。哎你究竟要睇监控做咩呀?”
沈濯没说话,挂掉电话,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越发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门后,从猫眼里往外望。
晏宁出来了。
沈濯低头看腕表,十分钟。
他松了口气,转念又想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真是昏了头。
该说的话一句没说。
改天再找机会吧。
晏宁回房间,从冰箱里拿了盒无糖酸奶,窝在沙发上喝。室内的温度湿度都合适,无花果香氛清香淡雅,从落地窗望出去,维港的夜景依旧璀璨迷人。
晏宁忍不住想到露台上那抹剪影。
沈濯看起来心情不好。
父亲突发心脏病送至医院抢救,是个人都会心情不好。
可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没在医院守着吗?
晏宁一直搞不懂他们父子俩的关系。
他们这种家族里,父亲不像父亲,而是上司,更冷漠、更遥远。可以前听周聿安说,沈诚明很宠溺这个小儿子,或许是老来得子,他对沈濯的教育远不如对沈澈那般严苛。
虽然沈濯不常提起沈诚明,但晏宁猜想父子俩的关系应当是不错的,沈濯会叫沈诚明“老窦”,这是绝不会在沈澈嘴里听到的称呼。
父子关系急剧恶化,是在四年前。晏宁忙着拍戏,闲谈时从别人口中得知沈濯不知为何和沈诚明大吵一架,将一位堂兄打进医院,自那以后已经很久没回沈家老宅了。
父子不睦,香港传的满城风雨,没多久他只身前往美国,大概也有这部分原因。
传闻从未停止,沈诚明突然病倒,父子不和的传闻又甚嚣尘上。
晏宁打开微博,想看一眼新闻,媒体只说沈诚明已经脱离危险,她刷了一会儿,偶然看到陆嘉佳现身仁和医院的照片。
这算是……见家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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