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在场龙族面色都沉郁了许多。
昌黎妙音丝毫不觉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法相上另一只手所缠巨蛇也游曳而出,两道蛇影在前,寒江所承受的压力顿时又大了几分。
神魔力量天授,即便是龙族也难以企及,昌黎妙音的年岁还不及寒江,但在她法相前,身为白龙族长老的寒江也不过勉力支撑。
两条巨蛇交缠向前,昌黎妙音抬起手,海水便随她心念而起,将白龙挟裹其中。
巨蛇咬上白龙颈侧,毒牙穿透鳞片,白龙发出一声咆哮,向海底坠落。
蛇尾拍向了珊瑚树根,龙冢外所设禁制难以承受这样的力量,轰然破碎开来。也是在这一刻,悠长龙吟响起,一条白龙虚影自龙冢中升起,两条巨蛇被冲击得倒飞了出去,发出愤怒嘶鸣。
海水震荡,以珊瑚为中心,形成的旋涡遮蔽在整座澜沧龙宫上方,像是要将其吞噬。
察觉到旋涡中酝酿的力量,巨蛇退回了昌黎妙音身周,猩红双目也现出忌惮之色。
白龙虚影被困在旋涡中,试图突破束缚从中逃离,但周围好像形成无形障壁,无论它如何挣扎也无法突破。
一把罗伞自旋涡底部浮起,在海水中转动着,龙脊为骨,鲛绡所成的伞面如同赤霞,流光珠缀于其上,宛如辰星。
铸器成形前若生天地之灵,不愿缚于器中,便会试图逃离,回归天地。
昌黎妙音望着浮在海中的罗伞,神色莫名。
罗伞飞旋而去,扑逐向白龙虚影,却为其接连躲闪。
见此,昌黎妙音伸出手,要在法器成形前将其毁去。
罗伞却自她法相落下的手边掠过,落入了纤长指尖。
旋涡中心,一角残破裙袂扬起,溯宁长发赤足,缓缓自龙冢行出。也就在她握住伞的刹那,白龙不甘地咆哮一声,最终在升腾的云气中,没入伞面。
昌黎妙音落下的手好像撞上了无形阻碍,再不能进半分,她垂首看去,面色阴沉了许多。
伞下,溯宁抬眸,灿金裂痕撕裂了那张清秀容颜,望之触目惊心。
也就是在这时,法相竟为莫名力量震退,昌黎妙音眼中显出不可置信之色。
“阿姐……”看着那张脸,飞絮喃喃开口,失神唤道。
但这怎么会是阿姐呢?
这怎么可能是她的阿姐……
她的阿姐,怎么可能拥有令神族都避退的实力。到了这个时候,飞絮便是想骗自己,也不可能了。
贺楼潮不忍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海水中正与昌黎妙音对峙的溯宁,心中沉重。
在神族面前,她还能有胜算么?
这也是凭筝所担心的,即便已经见识过溯宁实力,但她是否有与昌黎妙音一战之力,尚未可知。
她扶起为法相巨蛇所伤的寒江,以灵力为他疗伤,白龙鲜血淋漓的伤口终于暂时止住了出血。
两条巨蛇游曳在昌黎妙音身周,不断发出嘶嘶响声,她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目空一切,看向溯宁的神情多了几分郑重:“便是你杀了我昌黎氏的使者?”
听到这句质问,原枝下意识握紧了手,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满身冷汗。
她没想到溯宁会有这样的修为。
本以为昌黎妙音法相降临,随手就能将其抹杀,不会让她有任何辩驳的余地,不想她却能强到站在昌黎妙音面前,让她问出了这句话。
难道一切还有回旋余地?越斛心道,溯宁只是伤了原枝,又何曾杀了昌黎氏使者,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之处。
但贺楼潮却再清楚不过,原崇山的确是死在溯宁手中的。
她会如何作答?
溯宁看着面前法相,神情不见有什么惧意。
昌黎氏?
想起贺楼部中叫嚣不止的阴郁青年,她平静开口,轻描淡写道:“是我杀的。”
既然她做了,便不必否认。
原枝面上露出了错愕之色,所以原崇山失踪,真是她的手笔?
如果不是昌黎妙音在场,原枝几乎要失态地大笑起来,这就是她自寻死路了!
在听到溯宁这句话后,昌黎妙音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灿金火焰在双目中燃烧,既是如此,她便定要她以命相偿!
法相力量沸腾,掀起滔天浪潮,前来赴宴的妖族即便竭力运转灵力,也无法与之对抗。越斛等龙族联手撑起护盾,垂垂老矣的玄龟叹了一声,化为原形浮在上方,终于压制住了来势汹汹的潮水,令在场妖族不至被挟裹其中。
乘着翻涌而起的水波中,巨蛇的身形似乎更大了几分,散发的力量令人神魂震颤。
这是在场许多妖族第一次领略到神族法相之力,也让他们真正意识到了神族的力量是如何可怕。
怪不得强大如龙族,都不得不在神族面前俯首。
在昌黎妙音的法相面前,溯宁的身形实在称得上渺小,面对席卷而来的海水,她浮在空中,仍旧不见什么惧色。
溯宁此时的心情着实还算不错,耳边终于安静下来,哪怕仍有些微幻象纠缠,比之之前也好上太多。
至少她不会连眼前出现的妖魔是真是假,该杀还是不该杀都分不清。
巨蛇倏忽近前,蛇口大张,獠牙闪着寒光,溯宁抬起手,海水交织着化作锁链,在她身前三尺将巨蛇重重束缚。
掌心向上,困缚巨蛇的锁链在瞬间化作无数长矛,将它穿透。
鲜血自蛇身没入海水,另一条巨蛇已经自身后袭来,溯宁执伞退去,细碎灵光自面上灿金裂痕剥离。
她躲过昌黎妙音落下的蛇尾,海水在手中化作长枪,自蛇首上方钉入,巨蛇挣扎着,发出痛苦吼声。
昌黎妙音双臂鲜血淋漓,这两条巨蛇本就是她法相的部分,与之息息相关,巨蛇重伤,当然也就会显现在法相上。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溯宁逼到如此地步,也不再留手,口中发出啸鸣,整片海域的海水仿佛都自她身后升了起来,要将溯宁湮灭于其中。
这是昌黎氏所掌握的道则。
天地万物,神魔仙妖,飞禽走兽,草木虫鱼,皆由大道法则而生。神族得天独厚,化道则而生,衍生诸般道法。
玄龟的身形晃动起来,宛如暴风雨中海面的一叶孤舟,随时都可能倾覆。
承受了最大压力的溯宁,却只是抬头看着滔天而来的浪潮,轻声道:“道则……”
溯宁伸出手,触到了缭绕在昌黎妙音身周,却难以为在场妖族所见的篆文。指尖被割裂出数道细小伤口。鲜血滚落,其中夹杂着灿金之色,只是在这般局面下,少有妖族能注意到这一点。
沸腾的澜沧海中,灭顶的浪潮已经到了溯宁眼前,她不疾不徐地抬起头,平静开口:“昌黎氏的道则,不过如此。”
昌黎妙音心中燃起炽烈怒火,她在说什么?!
溯宁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向前踏出一步,浪潮的来势忽地就此一滞,在昌黎妙音难以置信的神情中,尽数倒卷而回。
第二十七章 瀛州,溯宁
海水来势一转,反扑向编织浪潮的巨大法相。
在海水的反扑中,昌黎妙音的身形不受控制地退了数丈,望向溯宁的目光夹杂着难言惊异,难道她也已经触及天地本源,领悟了道则?
否则她怎么可能与自己的道则对抗!
溯宁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领悟过道则,罗伞虽让她的意识复归清明,对尚在混沌中的记忆却并没有什么作用。
除了溯宁这个名字,如今为她记起的便是瀛州。
好在便是她不记得,也不妨碍身体的本能。
海底有无数篆文浮现,正是这些晦涩难解的字符相连,令海水随昌黎妙音的意志而动,但即便是她自己,也无法窥见篆文的存在。
道则本该无形无迹,却在溯宁眼中有了实质,她向前踏出一步,神识牵引着灵力,将蔓延至她身周的道则尽数抹除,席卷而来的浪潮就此失了控制。
倘若昌黎妙音能看见,便会发现溯宁身周现出了与她相似的灿金篆文。
海水倒流向昌黎妙音,比之方才更为声势浩大。
她敛去面上惊异,双手结印,如同水流一般的长发延伸,海水在她身周形成旋涡,不过瞬息,数条形体凝实的巨蛇自漩涡中现身,自不同方向撕咬向溯宁。
下方众多海族抬头看着这一幕,屏气敛息,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凭筝下意识收紧了手,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神族法相前,她真的能有胜算么?
溯宁执伞浮在海中,巨蛇自四面八方袭来,封堵了她所有可能的退路。
她站在原地,身下繁复阵纹展开,当巨蛇落入阵纹范围内时,阵纹骤然开始旋转,巨蛇在溯宁身周忽然滞停。
数条巨蛇交缠,她被围在其中,离得最近的甚至只需再进三寸就能咬断她的咽喉,但在阵纹灵光中,巨蛇却难再动上分毫。
这是天玑氏的阵法——
辨识阵纹来源的刹那,昌黎妙音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就在她怔然之时,溯宁拂袖,下方阵纹轰然破碎开来。
灵光中,巨蛇与之一同湮灭,激起数丈高的猩红水浪,如同血雨。
伞面腾起龙影,拦下这场雨,不过溯宁本就残破的裙袂再度被割裂,纷飞而落。贺楼部鲛人织出的绡纱,在如此力量下,自是不可能毫发无损。
溯宁抬起手,鲜血自指间伤口涌出,她以此为引,巨蛇洒落的黏稠鲜血化作红绸,破开海水,击向昌黎妙音的法相上。
来不及闪避,她的法相重重撞在珊瑚树下,甚至翻滚了几圈才正过身。
她竟敢用昌黎氏的术法来对付自己?!昌黎妙音心中除了不可置信外,便是几乎要将她的理智都焚毁殆尽的怒火。
在这样的怒火下,她难以分心思虑溯宁为何会神族天玑氏的阵法,又如何习得了昌黎氏的术法。
昌黎妙音身周海水再度翻涌起来,她神色一变,催动法相力量,却无法阻止海水凝聚。
这分明是她昌黎氏的术法,为何她不能化解?!
道则破灭,昌黎妙音彻底失去了对海水的掌控,数道交叠阵纹在她身周渐次展开。
觉察不妙,她扬起蛇尾强行破去阵纹,速度却远不及阵纹衍生之快,即便昌黎妙音腾身避退,阵纹还是在数息后遍布她身周,灵光闪烁,交汇形成了牢笼。
身后属于昌黎氏的徽印亮起,法相所经之处阵纹悉数破碎,但也是在这时,溯宁出现在她身后,指尖灵光亮起,隔空落在徽印上。
随着一声脆响,裂痕爬上了灵光构成的徽印,瞬息便蔓延开来。
徽印崩解,昌黎妙音像是凭空受到重击,自海水中向下跌落,蛇尾砸过澜沧龙宫那棵巨大的珊瑚树,蓝紫枝叶飘荡,与散落的鲜血俱下。
当她再抬起头时,血雨落尽,溯宁阖上眼,体内以鲛丹形成的禁制在这一刻终于不堪重负,尽数湮灭。
面上灿金裂痕消蚀,化作尘灰,露出被掩藏的容颜。
与云珠清秀得过分温柔的脸不同,溯宁的眉目近乎灼艳,万千星辉入眸,那双眼中噙着凉薄笑意,像是什么也不能为她放在心上。
即便裙裳残破,也无损她身上半分气势,在溯宁抬眸时,昌黎妙音看到了她眼底燃起的金辉。
神族——
只有神族,才会有这样一双眼!
她怎么可能是神族?!
下方妖族中传来一阵哗然声,其中尤以越斛最为震惊。
自得了烛龙书后,他便一直将溯宁当做妖族大能,她怎么可能是神族?
神族如何会有烛龙书,又怎么会用这样一卷道法与他们交易?若她是神族,只要显露出身份,澜沧海甚至北海都会将她奉作上宾,便她要取龙骨冶炼,龙族也不会敢拒绝。
自妖族道统断绝后,龙族修行也越发艰难,长此以来,日渐积弱,能有与神族抗衡之力的龙族也愈加少了。
这也是神族所乐见的,神族待龙族,其实与枢阳山主待虎蛟,并无太大分别。
正是因此,越斛和凭筝才会认定溯宁是妖族。
前来赴宴的海族终于再难以压抑心中惊异,低声议论起来。
“昌黎氏神上找的妖,其实是神族?!”
“神族怎么会伪作贺楼部的鲛女出现……”
“前日,昌黎氏使者是不是还封了贺楼部宫室,为的便是找出这位神上?”
……
在议论声中,原枝神色只见一片灰败,她的身体因为恐惧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连牙齿都在打战。
那只鲛女,那只鲛女怎么会是神族——
她明明不过是只鲛人而已!
像是试图找到支撑一般,原枝抓住了身旁灵族女子的裙角,手背青筋毕露。
“不,你不是神族。”紧紧盯着溯宁,昌黎妙音撑起身,“你身上有人族的气息,你体内流着人族卑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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