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流着孱弱人族血脉的半神,为什么能败退她的法相化身?
“那又如何?”对此,溯宁只是不甚在意地反问。
无论她有着如何血脉,至少昌黎妙音不是她的对手,而其他,溯宁并不在意。
她落在珊瑚树下,松开执伞的手,随着溯宁向前,罗伞飞旋,始终浮在她肩头。
眼见溯宁向自己走近,昌黎妙音心中竟难以自控地生出了莫名恐惧,这于她算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身为神族,她生来便拥有世间绝大多数生灵难以企及的力量,就算在昌黎氏中,她的资质也少有能及者,因而才能得到前往重华宫修行的机会。
也是因此,昌黎妙音骄傲得目下无尘,得知自己指派的使者死伤,无论他们有无过错,她都要罪魁祸首偿命。
只是她没想到,溯宁不是妖族,体内同样流着一半神族血脉,甚至实力还要更强于她。
九天之上也有不少半神血脉,但他们所拥有的力量远不能与神族相提并论,昌黎妙音不明白溯宁如何能有与自己一战之力。
“你是谁?!”她强自镇定,阴沉着脸问起溯宁来历。
她是谁?
她是——
“瀛州,溯宁。”
瀛州不是早在三千年前就沉没了么?!听到这个回答时,昌黎妙音难以置信地看向溯宁。
自上古传承的神族传道之地,在瀛州沉没之前,甚至连战死前的神族鸿苍帝子都曾在此求学。
如果她真与瀛州有关……
昌黎妙音终于放下了身为神族的骄傲,心中生出退意,就在她想令法相化身脱离这片海域,却发现自己的意识被禁锢于此。
怎么可能?!她垂首看去,眼底不由泄露出些微惶然,眼前局面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难道……
昌黎妙音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溯宁。
除了她,她想不出这里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我方才与你动手时,恰好想起了一件事。”在昌黎妙音既惊又怒的目光下,溯宁不疾不徐地开口,“神族法相化身,原来是可以被斩灭的。”
听了这句话,昌黎妙音悚然而惊。
她转身想逃,周围海水却悄无声息地形成桎梏,本就力量减弱的法相难以挣脱,如同笼中囚鸟。
法相是由神族血脉力量显化,若被斩灭,本体虽不会身死,也势必重伤,甚至伤及本源,修为境界也会随之跌落。
眼见溯宁向自己行来,昌黎妙音彻底慌了神,带着几分歇斯底里开口道:“我乃神族昌黎氏血脉,更是重华宫丹琼神尊弟子,你若敢斩我法相,无论昌黎氏还是重华宫,都不会放过你!”
这番话却并未令溯宁停下脚步,她如今记忆仍是一片混沌,无论是昌黎氏还是重华宫,于她而言都只是个称谓,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不过,就算她想起来,这两者的声名也未必能阻止她想做什么。
昌黎妙音既然杀不了她,便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溯宁抬起手,掌心灵力汇聚。
晦涩道则缠绕上法相,昌黎妙音的神情停留在惊恐中,那尊与龙宫珊瑚树齐高的法相就此化作无数点灵光。
罗伞飞旋的速度突然快了许多,伞面上龙影游曳,抹去了溯宁意识中陡生的幻象。
飞散的灵光中,她握住伞,破碎的裙袂翩跹,似天外而来。
苍离天,重华宫中,盘坐于殿中的少女喷出一口灿金鲜血,身体向后倒了下去。
“妙音!”身旁数名与她一样同着素衣的少年男女顿时都慌了神。
“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法相化身被斩灭了!”
“怎么会?妙音不过是以化身降临北荒教训一个妖族,怎么会被斩灭法相?!”
“快,快请师尊来!”
第二十八章 这一剑究竟出自谁手?!……
昌黎氏神族的法相化身,就这样被斩灭了?
前来赴宴的澜沧海妖族呆呆地望着远方飘散的灵光,许久未能回神,这实在是他们终其一生,也不敢想能见到的场面。
玄龟巨大的身躯沉在海底,压住了溯宁斩去法相引起的余波,不知想起什么,他浑浊双目泛起幽微神光:“瀛州……”
眼见昌黎妙音法相消散,原枝像是骤然被抽空了全身力气,灵族女子的衣角从手中滑落,她跌坐在地,面色灰败不堪。
她怎么会是神族?
既是半神,又何必隐瞒身份伪作鲛人出现!
原枝心中是难言怨怼,其中亦有几分悔意,却不是觉得自己之前作为有何错谬,只是后悔未能分辨溯宁身份,将她当做了寻常妖族算计。
妙音神上为何会败在一个半神血脉手中!原枝还是不愿相信。
这是她唯一估量错了的事,倘若没有这个差错,一切本该如她所预料的发展。
随原枝前来的灵族此时都看着她,如今他们该怎么办?
即便那位神上不与他们计较,昌黎氏族女却是原枝请来,她被斩去法相,原枝难辞其咎,这些灵族也必定会为昌黎氏问罪。
看着这些神情凄惶,不复之前嚣张气焰的灵族,澜沧海水族心中不免觉出几分痛快来。
贺楼潮收回目光,长长吐出一口气,余光却见飞絮忽然起身,不管不顾地奔向龙宫珊瑚。
他心中一紧,连忙跟了上去,注意到这一幕的长恒不知出于如何思虑,也随之同往。
树下,越斛躬身向溯宁一礼:“神上驾临,是澜沧海荣幸。”
他之前将溯宁当作妖族,听她提起瀛州,只以为她曾在瀛州闻道,如今溯宁显露神族血脉,越斛才意识到,以她修为,或许真是瀛州门下弟子。
瀛州传自上古,在沉落前,曾是无数神族向往的修行之地,连神族帝君之子都曾入瀛州修行。
即便后来沉没,但只要是自大劫中幸存的瀛州弟子,如今都得身居高位,成一方大能。
但,如果溯宁真是瀛州弟子,九天上为何从无她声名流传?
她之前提起瀛州,反而要向他问及究竟,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越斛心下颇多疑问,只是在知道溯宁并非妖族后,他的态度不免要慎重许多,并不敢随意发问。
不等他再说什么,飞絮的声音突兀自后方传来,少女看着溯宁,眼中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祈求:“你真的不是我阿姐么?”
溯宁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对她的凄怆毫无反应,于是不必多说什么,飞絮的心沉沉坠了下去。
“我阿姐呢?”她喃喃开口,泪盈于睫。
如果溯宁不是云珠,那她阿姐在哪里?
贺楼潮没能阻止她开口,只好先向溯宁行过礼,见她没有问罪的意思,才放下心。
他低声对飞絮道:“云珠为取血珊瑚,意外被卷入了海底裂隙。”
澜沧海妖族都知,落入海底裂隙十死无生,贺楼潮虽没有明说,言下之意却再清楚不过。
听了他的话,飞絮踉跄着退后一步,面上神情只剩一片空白。
怎么会?
阿姐……怎么会已经死在海底裂隙下……
她只是去取血珊瑚,只要小心些,应当是可以平安回来的!
她怎么会抛下她?
她怎么会死?
眼中噙着的泪簌簌落下,少女目光注意到随贺楼潮而来的长恒,眼中忽地迸发出深重仇恨之色。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阿姐!”
云珠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族,她会失态也是情有可原,但在贺楼潮看来,为长恒取血珊瑚之事终归是云珠自愿前去,并未受了谁的胁迫,也就不能将云珠的死怪罪在长恒身上
飞絮却不顾他的劝阻,死死抓住了长恒衣襟,指尖用力得泛白:“是你害死了我阿姐!你根本没有重伤,你根本不需要血珊瑚!”
贺楼潮一怔,一时没明白她话中意思,什么叫他没有重伤?
飞絮哽咽着道:“我都听到了,你只是要借机让族长严惩成嚣大人,你骗了他们,你骗了我阿姐!”
长恒脸上终于现出些许怔然之色。
当日成嚣设计杀他,因他早有防备,并未得逞,他所受的不过是皮外伤。
长恒故作重伤,引出了成嚣安插在身边的的眼线,又令蛟族族长以此为由向成嚣发难,借机翦除了自己这个兄长的羽翼。
知道这件事的不过长恒几个心腹,云珠自是不在此列。他没想到麾下行事不秘,令飞絮意外窥得蛛丝马迹,猜出了真相。
长恒身边婢女数十,云珠素日寡言,在其中并不起眼。他也不记得自己少时曾偶遇云珠,知她生母病重,赐下灵药,为其又延续几载性命。
这于他只是举手之劳,而云珠却不敢忘。
长恒并不信任云珠,便不会让她得知自己的谋算,而飞絮是何时得知的,是在云珠取血珊瑚前,还是之后?
在飞絮的眼泪中,长恒冷静反问:“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拦住她?”
这句话好像突然击溃了飞絮,她颤抖着松开了手,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贺楼潮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飞絮的反应已经证明,她是在云珠取血珊瑚前,便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
既然她知道长恒重伤是假,又为何不阻止云珠去取血珊瑚?
因为乌灵芝——
为了长恒母亲所言,用来换取血珊瑚的乌灵芝。
只要服下乌灵芝,便可以治愈她生来的弱疾,不必再苦修数年,修为境界也不得寸进。
若是错过,以飞絮和云珠的身份与修为,根本没有可能再有机会得到乌灵芝这等灵物。
彼时,她尚且还不知自己的阿姐是贺楼部族长的女儿。
飞絮跪了下去,她捂住双眼:“我不知道她会被卷入海底裂隙,我没想过会害死她……”
她只是太想要乌灵芝了。
于是心怀侥幸,眼看着云珠为向长恒报恩,前去取血珊瑚。
如果阿姐能得到乌灵芝,一定会给她的,阿母死前说过,要阿姐好好照顾她,于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她没想过她会死。
长恒也不曾想要云珠死,他只是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谁都不希望她死,但云珠,最终还是死在了海底裂隙下。
长恒没有再说什么,向贺楼潮肃容一礼,却被他侧身避开。
贺楼潮自认没有资格受这一礼,只是忍不住想,云珠去取血珊瑚,为的究竟是救长恒,还是给飞絮这个妹妹换来乌灵芝?
谁都不会知道了。
那只叫云珠的鲛人已经长眠于海底裂隙之下。
溯宁依稀记起了鲛人在消散前平静的笑意,她所求,可是都已经如愿?
溯宁收回目光,看向越斛:“澜沧龙宫中可有史籍传录?”
有是有,不过所载多是龙族旧事,少有神族相关。
溯宁没有多言,示意越斛带路。
竖着耳朵听了一嘴蛟族隐秘的越斛连忙收回了浮动的心思,为她引路,至于他这场热闹太过的生辰宴,便交由了凭筝来收尾。
积满了尘灰的玉简胡乱堆放在洞窟石案上,不知多少年都没有被翻看过。因为其中有不少玉简是以刀笔刻就,而非灵力烙印,为免被海水侵蚀,才特意在澜沧龙宫内准备了一处隔绝海水的洞窟安置。
越斛被尘灰迎面扑了一脸,连打了几个喷嚏,他自己都记不清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
溯宁越过他走入石窟,心念一动,桌案与地面上堆放的玉简便尽皆浮了起来,罗伞飞旋,隔绝了扬起的尘灰,没有防备的越斛再次打了几个喷嚏。
玉简灵光闪动,照亮了昏暗洞窟。
太初七百五十三年,妖皇身陨,乱起。
七百八十六年,妖族天庭覆灭。
一千一百六十三年,神魔再起争端,六界各族皆陷战火,经三百余载方得和谈。
太初二千三百四十二年,洪荒凶兽暴动,神族鸿苍帝子受命出征,战死于章尾。
同年,瀛州沉没。
……
玉简中寥寥数语,便是千载春秋,而如今,距瀛州沉没都已经过了三千余年。
一卷玉简落在了溯宁手中,她垂着眸:“北荒,大燕……”
越斛随之投去目光,有些意外,不明白她为何会特意取出这卷与人族有关的记载。
燕国受神族天命而立,是故经北荒数千年势力更迭而不倒,也是北荒之中疆域最广的国家,连澜沧海都曾与其有过往来,才得以留下记载。
溯宁看见了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白狼旗,她握着玉简的手无意识紧了紧:“我去过北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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