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微猛地回头,看向执伞而来的溯宁,心下顿时为失而复得的狂喜淹没。
原来澜沧海中真的是她,她真的活着回来了!
鸣微再无战意,他蓦地收手,身形闪动,竟是径直往溯宁所在方向去,也不顾会不会因此为郅风所伤。
郅风也没有借机出手,舌尖漫上诸般滋味,复杂得难以分辨。此时他眼中情绪汹涌,并不比鸣微更平静多少,只是神情仍旧维持着惯有的冷峻,没有溃不成军。
时隔三千余载,她又回到九天之上。
郅风收回灵力,举目望去,眼底情绪乍喜乍悲。
被溯宁震退的昌黎泽稳住身形,抬头看着她,心中惊怒难以言喻,她竟还敢现身九天,更说出这样一番话!
若不将她枭首,昌黎氏颜面何存!昌黎泽面上现出冷笑,声色俱厉道:“你既然承认了,今日,本君便要你以性命向昌黎氏,向妙音谢罪!”
话如此说,他却并未小觑溯宁,在话音落下的刹那,便不作任何保留地倾泻出体内力量,渺茫云雾中顿时有水泽凝聚。
昌黎泽比昌黎妙音年长数百岁,修为当然也更在她之上。身体浮空而起,随着他抬手,顿时便有数十条巨蛇自水泽中成形,冰冷鳞片在天光下折射出刺目寒芒。
巨蛇吐信,交缠着袭向溯宁,声势浩大,相比之下,她的身形不免显得微渺。
面对撕咬向自己的蛇群,逝川再度自溯宁手中飞逐而出。伞面所经之处,狰狞巨蛇消散,化作水波,为逝川所牵引。
只是两三息间,为昌黎泽所幻化出的蛇影尽皆破碎,只见奔涌水流悬在空中,随骨伞飞掠的轨迹流淌,如银练破空,又如天河倒流。
见此景象,境界不足的仙妖只感叹眼前场面恢宏,围观神魔眼中却都不由多了几分郑重。
诸多神魔自问,换作他们来面对昌黎泽的攻势,也决计做不到如溯宁这般轻描淡写地将其化解。
逝川破空,似天外而来的河水翻卷着形成惊涛,尽数扑向昌黎泽。因方才攻势,他体内力量一时之间难以续接,但倒卷之势来得太过迅捷,他只能祭出法器,强行相抗。
双手横握长钺,这是昌黎泽的本命法器,他向前踏出一步,挥舞长钺,试图破空面前恍如银练的河水。
只是惊涛之下,浪潮一重高过一重,破开眼前水幕后,他所见到的仍是仿佛奔流不尽的水泽。
昌黎泽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竭力以长钺相抗,神情因将要力尽显出几分狰狞,无论如何不甘,他还是在向自己卷来的惊涛中有倾覆之势。
裂痕在不起眼处攀上长钺,随即向不同方向蔓延,逐渐遍布长钺。
昌黎泽发出一声愤怒咆哮,神情近乎扭曲,他体内力量倾泻,想突破水泽形成的阻碍,近得溯宁的身,以挽回颓势。
但随着一声尖锐啸响,他手中长钺终于在承重压力轰然碎裂。
在场神魔心中都很清楚,既然本命法器已碎,昌黎泽的败势便再无回转余地。
本命法器破碎之时,昌黎泽体内凭空卷起重重风暴,淋漓鲜血喷出,他难以再维持身形,而河水来势却并未止息。
巨浪冲击下,他自高空重重坠落,在竹海中震起云雾翻腾。
似乎终于穷尽的河水化作大雨,纷纷而落,昌黎泽还待起身,原本柔和落下的雨滴却在瞬息相连成线,自他身周交错,勾勒出无尽杀机。
鲜血飞溅,他半跪在地,再无出手余力。
溯宁落下竹枝,抬手握住飞还的逝川,竹海云雾中,大雨没有沾湿她半角裙袂。她平静地看向昌黎泽,语气不见有什么起伏:“想杀我,凭你,尚且不足。”
第七十五章 她是帝君亲封,昔年苍穹殿……
到了此时,便也不会再有谁觉得溯宁这话狂妄。
数道探究视线落在她身上,此时身在赤泽竹海中的神族并不在少数,也有部分势力遣使前来,其中不乏与昌黎氏交好者。
见昌黎泽情况不妙,随他来的灵族又修为有限,难以应对,两名神族率先上前,出手为他延续生息。
不过在查探过昌黎泽伤势后,二者彼此对视,更觉心惊。
在场仙妖神魔中,实力最强的当属修为已近上神的郅风和鸣微,竹海中能与之一战的神族不过三五。因实力在伯仲之间,难以压制两方,若贸然出手,最后恐怕只会演变成一场混战,是以方才迟迟不见有神族出面阻拦。
而如今看来,能完全压制昌黎泽,让他连法相化身都来不及召出便被重伤至此,溯宁只怕也有近上神的修为。
她方才显露的实力不过冰山一角,让在场神族难以确定她真正的修为,心有顾忌,便只是打量着溯宁,并未轻举妄动。
就算与昌黎氏交好的神族,也不打算为此对上身份实力都尚且不明的溯宁。
分明是血脉驳杂的半神之身,她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实力?诸多神魔仙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想法各异,一时间谁都没有作声,令场面显出几分凝滞。
灵光闪过,鸣微已经到了溯宁面前。
见他和郅风休战,跟随他前来琅嬛宝会的羽族松了口气:“君上……”
面对迎上前的羽族,鸣微却罔若未闻般,眼中只看得见溯宁,不肯移开分毫目光,径直向她走近,举止似有能见几许畏怯。
他如何希望溯宁还活着,便有多恐惧眼前只是虚幻泡影。
“阿宁……”他眼底诸般情绪涌动,夹杂着些微难以说得分明的愧疚。
见鸣微如此举动,不少仙妖都露出意外之色,凤君识得这半神?
鸣微当然识得溯宁,即便时隔三千余载,她在他记忆中仍旧鲜活如初。
溯宁向他看来,目光相触,鸣微喉头滚动,神情似喜似悲,难以自持。围观仙神多与他有过交集,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便是跟随了他千年的羽族,也不曾见过。
郅风也随之落入竹海漂浮的云雾中,见他向自己走来,骊嫣眼神微微一亮:“神上……”
骊嫣并不希望溯宁是自己在画卷中见过的女子,如果她还活着,神上还会需要自己么?还会需要这张脸么?
疏月向溯宁的方向望了一眼,又看向郅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谁?”
他大约猜出溯宁或许就是鸣微含怒向郅风出手的原因,却并不清楚她的身份,但郅风一定是知道的。
郅风没有回答,他不知该从何说起,视线落在骊嫣身上,分明是相同的眉目,但她从来不会露出如此神情,何况是对他。
他抬起手,以灵力破去了骊嫣幻形。
骊嫣错愕地看向郅风,仰起的脸如清渠芙蓉,与溯宁只见三分相似,这才是她真正的容貌,之前的违和感终于尽去。
但恢复真容后,骊嫣却显得很是慌乱,她下意识想捉住郅风袖角:“神上,您不需要我了么?”
她很清楚,自己之前得到的一切是因为什么。
郅风避开了她,即便骊嫣顶着溯宁的脸时,他也并不喜她近身,只是冷声道:“再用那张脸,于你,只是祸事。”
就如今日昌黎泽突然出手,以她境界,根本无力应对。
骊嫣清楚他说得有理,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患得患失,但郅风已不关心她作何想,目光已经移向溯宁的方向,袖中的手收紧。
以他们从前关系,他便也只能站在这里,远远看着鸣微与她重逢。
只是场面与他所料却有些出入,相比鸣微的失态,溯宁显得过于平静。在她面前,鸣微伸出手,似乎要将她拥入怀中。
竹枝上,南明行渊抱着穷奇,眼见这一幕,意味不明地轻啧了声。
也是在此时,溯宁抬眸,鸣微脚步一滞,难以再近她身。
将眼前凤君与断续记忆中的少年比对,虽然大约能确定鸣微应该是她识得的那只杂毛鸟儿,溯宁一时也难以将两者视作等同。
她堪称陌生的目光无疑刺痛了鸣微,他心下觉出惶然,她是在怪他么?
他不敢问,只能看着她,喃喃再唤道:“阿宁……”
任他如何情深义重,溯宁也难以有所回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得了传讯的逢姚蟾终于赶来,随她而来的还有昌黎氏族老。
此番为了替昌黎妙音寻药,昌黎氏中亲自来了两名神族。
昌黎氏族老原本在与旧识叙话,却不想突然收到传讯,斩去昌黎妙音法相的半神出现,还将昌黎泽重伤,心中惊怒可想而知。
而正在待客的逢姚蟾本是在听说鸣微和郅风不知因何动起手来后赶来,随她前来的还有数十方才为她款待的神族。
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到竹海中,便又碰上昌黎氏族老,听说了昌黎泽重伤的事。
此时她匆匆自让开路的仙妖中行过,踏入了混乱中心。昌黎氏族老跟在她身侧,一眼就看见了重伤不起的昌黎泽,虽已有所准备,但眼见此景,还是忍不住脸色大变。
他大步上前,蹲身查看昌黎泽如何,身旁神族也低声向他说明情况,昌黎氏族老面上已是阴云密布,看向溯宁的目光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逢姚蟾迎面看着溯宁,眼中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些微惊色,逢姚氏在此守卫的灵族上前,附耳将方才种种简单说明。
她就是昌黎氏在找的半神?
可……她怎么和叔父所藏那卷画像……
世上当真会有如此巧合么?逢姚蟾心下闪过许多念头,原本的打算也暂作搁置,她收敛表情,快步行至郅风身旁:“叔父……”
闻言,郅风终于从溯宁的方向收回目光,看向了她。他神情冷峻如常,但逢姚蟾还是察觉出了其中细微差别,视线又扫过恢复真容的骊嫣,越发肯定心中猜测。
如此一来,却有些麻烦了。
这半神与叔父有旧,对他而言或许意义重大,但她不仅斩了昌黎妙音法相,如今还当着这么多双眼睛重伤昌黎泽,让他连本命法器也湮灭,昌黎氏绝不会善罢甘休。
赤泽竹海为她逢姚氏所辖,便难以置身事外,如今当如何抉择?
正在她思量之际,昌黎氏族老不出意外地向她开口道:“我族神君在赤泽竹海为此女所伤,逢姚氏是不是该给我昌黎氏一个交代?!”
他指向溯宁,语气咄咄。
以溯宁方才展露的实力,昌黎氏族老自忖也未必是其对手,便想联合逢姚氏与在场神族之力。
此时竹海不乏与昌黎氏交好的神族,联手之下,难道还留不下这半神么!在他看来,就算与他昌黎氏无甚交情的势力,也没有与昌黎氏为敌,相助个半神的道理。
逢姚蟾皱起眉,不等她说什么,昌黎氏族老已经抬手向周围神族施礼:“还请诸位助我将这半神擒下,死伤不论,我昌黎氏必有厚报!”
若任个半神如此嚣张,的确失了神族的威严,闻言,与昌黎氏交好的数十神族在不知不觉间换了站位,向他身边靠近,场上局势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鸣微也顾不得再与溯宁说什么,下意识挡在她面前,看得同来羽族心中一阵发急。
君上这是做什么?!神族的事,实在不是他们该干涉的!
但任他们如何暗示,鸣微都不为所动。
溯宁倒没什么自己需要谁来护着的感觉,她记得自己从前应当也与许多神族动过手,便也不少眼前这些。
见下方局势,南明行渊眼中多了些许兴味:“看来又有一场热闹可瞧了。”
待在他怀中的穷奇也摩拳擦掌,如他这等凶兽,并不畏惧如此场面,反而正觉跃跃欲试。
南明行渊于是顺势将他扔了出去,皮毛如赤霞的穷奇在空中恢复了原形,头生双角,形如虎豹。巨大翅翼展开,他落在溯宁身后,围绕她走过半圈,向昌黎氏族老发出一声响震云霄的咆哮。
穷奇——
南明行渊现身在溯宁身后,如同一道阴影,只有溯宁能听到的声音自后方响起:“不如我帮你打发了这些麻烦?”
比起这些神族,当然还是她看起来更顺眼许多。他们当然难以将溯宁如何,不过要是真树了这么多敌,日后溯宁要在九天行走,或有诸多麻烦,南明行渊这个魔族却没有如此顾虑。
若能借此让她欠自己个人情,便再划算不过,南明行渊心下盘算道。
随着他现身,在旁只作围观的两名魔族领主不由露出古怪神色,或许其他神魔只将他当做寻常魔族,但他们却对南明行渊的身份再清楚不过。
君上这是在干什么,为何要管神族的闲事?
暗潮汹涌,就在场面一触即发之际,郅风却向前踏出一步,冷声向昌黎氏族老:“凭你也敢向她出手——”
见他如此态度,昌黎氏族老的脸沉了下来,厉声质问道:“郅风,她接连伤我昌黎氏族裔,冒犯我族威严,罪不可恕!你逢姚氏难道要为个身份低贱的半神,与我昌黎氏为敌不成?!”
话中隐带威胁之意。
区区半神,如何能与昌黎氏神族相提并论,任是谁,都知道该如何取舍。
“她的罪,尚且轮不到你来定。”郅风并未受他威胁,神情仍是一片冷峻,“是你昌黎氏族裔出手在先,若论冒犯,该是尔等冒犯于她!”
这叫什么话?不过是个半神而已——
在场神族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半神之身,纵使她实力强上几分,又如何能比真正的神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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