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还是要尽快赶往重华宫才是。
只是玄度接到消息未免晚了几日,在他刚入苍离天时,溯宁已随栖梧州凤族抵达重华宫。
才过数日时间,幼兽形态的南明行渊膨胀了不止一圈,如今的大小已经需要溯宁双手环抱。
这大约要归功于他实在很能吃。
好在溯宁离开血海前,特地截取了无妄海边煞气凝聚的地脉,倒也不至于养不起他。
低阶魔物成长的速度竟如此之快么?南明行渊身上情形不免令鸣微心生怀疑,但未能看出究竟,便不好与溯宁多说什么。
魔物雪白的皮毛闪烁着鲜亮光泽,南明行渊趴在溯宁怀中,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这一幕落在鸣微眼中,怎么看都有些碍眼。
就算当年在瀛州,他还是只灰扑扑的杂毛小鸟,与溯宁最为亲近时,也没能得到如这只低阶魔物一样的待遇,心下未免觉得失衡。
他不介意为溯宁代劳,南明行渊却赖在溯宁怀中不肯动,咧开的嘴在鸣微眼中莫名透出股得意味道。
不管这只魔物有没有问题,很欠揍倒是真的。
重华宫内外设有诸多禁制,因大比将至,才提前开启,容仙神入内。天婴领着凤族一行落在宫外玉阶前,要进重华宫,只能自此而入。
此时也有不少仙神正沿玉阶而上,鸣微等凤族的现身引来数道目光。
“似乎是凤君……”
有认出了鸣微的仙君低声交谈,不过因修为有限,又与他无甚交情,也就不好厚着脸皮上前寒暄。
天婴在前引路,带着溯宁踏入了重华宫,并未大张旗鼓地宣扬她的身份。还未走过太远,便见诸多仙神都往后山方向而去,天婴面上不由露出些许奇怪神色。
后山一向是重华宫弟子清修之地,又有什么值得诸多仙神齐聚?
她抬手示意,唤来在旁侍奉的灵族,问起后山中发生的事。
灵族屈身行礼,口中道:“屠琰与御璋两位神君在后山设局赌斗,经数十日,如今已将决出胜负。”
正是因此,才会引了众多前来重华宫的仙神前去一探。大比还未开始,他们在此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便不妨去凑凑热闹。
后山中,两名身着重华宫弟子服的神族在石桌前相对而坐,桌上像是随意地放着些黑白石子,看上去都是青年模样。
在此围观的仙神众多,何止上百之数,纷纷举目望向石桌上空投映的天幕,神情或戏谑,或凝重,不一而足。
重华宫弟子在此设局赌斗,但他们设局所用棋子,是数万人族大军。
天幕上,身披不同形制战甲的铁骑冲撞在一处,刀枪相接,金戈之声震响,只见染血的战旗在风中飘扬。
这是西荒,陈卫两国交界之处。
战马栽进早已布设好的陷阱,发出一声哀鸣,着甲的骑兵自马上跌落,在乱刀下失了声息。
天边残阳如血,枭鸟盘旋在空中,在嘲哳的嘶鸣声中,这场已经持续近两日厮杀终于到了尾声。
在场不乏有自八荒飞升的人族,便是有人认为飞升九天后,自己便与凡俗人族并不相干,但终究也有出身人族的仙君未曾忘却来处,目睹此景,眼底难掩义愤之色,却无力阻止神族作为。
寻常人族仙君,又岂是神族一合之敌。
看着天幕中的血腥厮杀,重华宫弟子神情中并不见有什么变化,似乎胜负输赢对他们并无太大影响。
“神君,胜负将分,不如降下神谕,令两国止战吧!”有仙君上前一步,抬手施礼,深深向他们拜了下去。
“神族行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以玉冠束发的青年开口,语气不见什么起伏,拂袖向求情的人族仙君挥去。
但预想中的局面却没能出现,他的力量于无声无息间被化解。
青年顿现恼怒之色,他转头看去,远处,溯宁抱着形如白犬的魔物,不疾不徐地近前。
第一百零一章 既然神明不让我等活,那……
顺着重阳宫弟子的视线,无数目光投向了近前的溯宁。
她是……
“明光君——”
她竟然真的来了重华宫。
就算不识得溯宁的仙神,此时也隐隐觉出了风雨欲来之势,退后半步,先后向她抬手施礼,微垂下的脸上神色各异。
也不乏神族站在原地,不肯动作。
在他们看来,溯宁未得诸天殿敕封,上神之事便还未有定论,他们尚且不必以上神待之。
大约也是怀着如此想法,设局赌斗的重华宫弟子安坐在石桌前,并未起身。
被免去重伤之虞的人族仙君抬起头,怔然看向溯宁。
明镜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上溯宁,更没想到她会出手救下自己。
他站起身,向溯宁俯首深施一礼:“明镜,谢过明光君援手。”
溯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倒是何处都能见你。”
她记得明镜。
听溯宁这样说,明镜眼中不由闪过意外之色,带着些许叹息意味道:“回神上,大约是因为我实在很闲。”
所以才会来重华宫凑这个热闹。
明镜飞升九天多年,不会不清楚神族如何行事,此时此地,他最好的做法便是缄口不言。
这不是他所能阻止的事。
但他终究还是难以坐视,眼见战事已经有了结果,忍不住站出来向神族求情。既然他们设下的赌局已经分出胜负,便不要再让人族继续做无谓牺牲。
可惜就算如此,神族也不打算听他一个人族仙君劝解。
御璋原想教训明镜一番,却为溯宁阻止,脸色委实称不上好看。
大约是知道自己与上神实力差之甚远,他并不敢贸然向溯宁动手,只是沉声质问道:“明光君此举何意?”
她难道要为个人族与重华宫作对不成?!
“本君如何行事,何须你来过问。”溯宁对上他的目光,不甚在意地回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缥缈。
听闻此言,御璋的神色不受控制地沉了下来,他眼底蒙上浓重阴翳。毕竟这样的话,一向都是他对别人说,不想今日竟会落在自己头上。
放在桌上的手收紧,气氛紧绷之际,坐在他对面的屠琰含笑对溯宁道:“明光君前来,可是也对我等设下的赌局感兴趣?”
他看了一眼天幕,又看向溯宁:“人族血脉低贱,好在还知敬奉神族,尊诏令行事。”
话中分明意有所指。
在场仙神下意识窥探溯宁脸色,如今这位明光君身怀人族血脉之事,在九天已经并非秘密,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鸣微紧皱起眉头,他望向溯宁,她正抬起头,目光落在天幕上,神色难以辨出喜怒。
金戈交鸣,血色映在溯宁眼中,八荒上的厮杀像是与她记忆相重合,刹那间有无数纷杂碎片涌向识海。
西荒边境,烽火已经持续数日,战死者不计其数,尸骨根本来不及收殓,鲜血将黄沙染做赤土。
卫军营地中,中年裨将玄甲染血,麻木地看着被抬下战场的同袍,血与泥模糊了面容,让他分不清这是不是自己识得的人。
他们究竟因何要有此一战?
八荒诸多王侯自诩得神族天命而登位,世代供奉神族,只需降下一道所谓神谕,西荒陈卫两国便陈兵边境,听从神君号令。
桌上黑白石子代表两方,以人族为棋,重华宫弟子将石子置于何处,两国将士便要如何厮杀。
陈卫修好多年不起战火,如今却因神族命令,不得不奔赴战场,甚至连如何作战,都要听神族下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袍前去送死!
卫国十万大军,到如今已经十不存一。
看上去不过十六七的少年满身血污,在中年裨将巡视营中时拉住他的袖角,断断续续道:“将军,我们立功了么……王上……可会赏赐我等金银……”
有了金银,他才能赎回妹妹,赎回家里的田地。
在他希冀的目光下,中年裨将说不出话来,沉默数息道:“……会有的。”
他不敢再看少年双眼,起身向外行去。
国君王帐外,数名禁军护卫在此,神族谕令之下,陈国与卫国国君都亲临边境督战。
不过比起战场肃杀,王帐内外的气氛便显得轻松许多,护持国君的禁卫都出身世族,又何须上战场拼杀。
被赶上战场的,只会是卑贱的庶民与奴隶,就算死了再多,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地位与尊荣。
中年裨将并非世族,他是靠着战场拼杀立下的功劳才有今日,所以他也难以对麾下士卒的死无动于衷。
不顾禁卫阻拦,他大步闯入国君营帐,在已近垂暮的卫国国君半跪下身:“君上,败局已定,请您下令退兵吧!”
到了如今,卫国败局已定,再无扭转的可能,便不必再负隅顽抗,下令撤兵或许还能保全剩余将士的性命。
能多活一条性命,便算一条。
卫国国君正在犹豫之际,身旁却有朝臣道:“神上还未降下谕令,我等怎么能轻易退兵?”
“若是惹怒了神上,降罪君上该当如何!”
闻听此言,卫国国君顿时歇了退兵的心思,中年裨将握紧了腰间佩刀,眼底是被强行压下的愤懑。
九天之上,屠琰眼见卫国王帐中所现,缓缓笑了起来:“御璋师兄,我看卫国也并非没有再战之力,不如——”
他掌心现出一枚灵光熠熠的丹药。
“此处有仙丹一枚,服之可飞升仙君,登临九天,陈卫两国谁能得胜,便能得此仙丹。”
闻听谕令,身在王帐中的陈卫两国国君蓦地站起身来,这可是能飞升仙君的丹药!
中年裨将脸上现出不可置信之色,仙丹并非他这等人物所能肖想,他看见的只有将要断送卫国更多士卒的战场。
已近垂暮之年的卫王更是激动得连面容都有些扭曲,有这枚仙丹,他便不必担心自己将要寿尽而终。
这一定是神上对他尽心供奉的赏赐!
狂喜之下,卫王跪下身,向天际叩首谢恩。
明镜的心沉沉坠了下去,难道战火还要继续么?他忧心如焚,却不知如何才能解眼前危局。
卫王起身,高声道:“传孤王令,立刻调兵,定要赢下此战!”
即便倾卫国之力,也要赢下这一战!
只要得神君赐下仙丹,他便可飞升成仙——
重华宫后山上,诸多神族看着这一幕,神色难掩轻蔑与藐视,但就在卫王拿起印玺时,王帐中,跪拜在他面前的中年裨将缓缓抬起头来。
他还要用无数卫国士卒的命,来换能让他长生的仙丹。
刀锋出鞘,映出他满是血丝的双眼,其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决绝。在周围禁卫始料未及中,中年裨将振身而起,体内灵力爆发,举刀刺进了卫王心脏。
卫王抬目看向犯上刺驾的裨将,老迈浑浊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如何敢行这等悖逆之举——
温热的鲜血洒落在中年裨将脸上,让他暴怒的头脑冷静下来,在这个时候,他心中想的却是,原来君王的血同他们这些卑下也没什么分别。
他抽出刀,卫王的身躯缓缓向后倒下,脸上神情永远凝固在交织的激动与惊怒中。
王帐内乱成一团,有朝臣扑上前查探国君情形,但原就年老体衰的卫王在这一刀下又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面对怒声质问,中年裨将站在帐中,语气平静得过分:“既然神明不让我等活,那我们为何还要敬奉神明。”
如果敬奉神明,只能落得身死的下场,那他们何以还要将神明高高供奉起来!
就连九天仙神,也不由为突来的转折一静,谋划落空的屠琰脸上失了笑意,心下升腾起莫可名状的怒火。
区区人族,也敢出此妄言——
溯宁却突然笑了起来,混乱的记忆在眼前交错,耳边时而是战场厮杀之声,时而又传来不知是谁的低语。
‘要补东方天极,为今之计,便是借瀛州为引,以我等神魂化天柱,再撑天阙。’
‘不知众弟子,可愿与我同往?’
‘我等,愿随掌尊往——’
……
眼底徽印明灭,溯宁好像又看到了无尽幻象,石中火赤色跃动,为她保住一点清明。
溯宁看向屠琰,话音越显缥缈:“既是尔等设局,又如何有不亲身入局之理?”
她语气中不见多少起伏,却让屠琰心下骤生不妙,他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此处是重华宫内,她难道还敢对他们出手不成!
溯宁已然没有听他多言的心情,指尖隔空一点,屠琰的身形便滞在了原地,口中半个字也吐不出。感知到加诸于己身的力量,他神情中终于现出了畏惧之色。
在场仙神俱都为之一惊,围观重华宫弟子想出手相助,身体却为不知来处的力量定住,再也动用不了半分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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