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昊天氏的道则有何等威力,昊天旻尚未晋位上神,便还未彻底掌握以血脉传承的道则,令其尽为己用。
何况作为与神族对抗而生的造物,魔族身体强横,诸法不侵,要伤天魔,需要已入上神境的神族亲自出手。
在与南明行渊的交锋中陷入颓势,昊天旻心中可谓惊怒交加。为杀溯宁,他已经做了周全筹谋,以诸般手段确保事情不会外泄,引来仙神前来助她。却没想到如今还未事成,却有魔族突然强闯入雷泽,让他措手不及。
“敢在九天放肆,你是想为神族所共诛吗?!”他撞上身后参天古木,体内气血翻腾,还未来得及显化的法相破碎为数点灵光,向南明行渊厉声喝问道。
若是放在平时,南明行渊或许不介意与昊天旻说几句闲话,但现在他显然没有这样的心情。冥冥中,他又感知到了深渊的气息,莫名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让他不打算与昊天旻多作纠缠。
在昊天旻法相破碎的瞬间,黑雾凝聚为实质,化作长枪插进心脏,将他定在了树上,让他暂时丧失了再动作的余力。
混杂灿金的鲜血喷涌而出,昊天旻口中发出一声痛号,神情因痛苦显出扭曲,一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明行渊向镇魔塔而去,仅存的右眼蒙上沉重阴翳。
南明行渊的神情也并未因此现出轻松之色。他已经认出了镇魔塔的来历,也正因如此,心下便很清楚这等神器有如何威力。
黑雾在身周汇聚,席卷而来的煞气中,他褪去人形,魔族庞大的身躯搅散云雾,挟裹着煞气而来,额生双角,长尾遍覆鳞甲,让人望之便生惧意。
恍如遮天蔽日的翅翼拍过,魔族将身躯重重撞向镇魔塔。
神与魔的力量相撞,惊起刺耳爆鸣声,碰撞的余波在雷泽中掀起无边风浪。草木低伏,湖泽倒灌,在这样的力量下,一切似乎都要湮灭为齑粉。
就在南明行渊试图强行破开镇魔塔时,身后,昊天旻强忍剧痛,拔出了刺进自己心脏的长枪,挣脱钳制。
他的神情只见一片阴戾,流淌于血脉的力量沸腾,雷泽上空忽而风云突变,煌煌威压下,雷霆悍然向南明行渊落下。
昊天旻的力量原不足以将南明行渊如何,但他本就在与镇魔塔的力量相持下受伤,此时雷霆降下,无疑是雪上加霜。
侵染着煞气的鲜血飞溅,魔族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不仅未作躲闪,反而再一次义无反顾地撞上了镇魔塔,想以身躯强行打破法器。
在淋漓洒落的鲜血中,他身周交错出无数伤口,终于,没有主人操控的镇魔塔力量耗尽,在他的力量下被撕裂出一道细小缝隙。
泄落的稀薄天光下,他看到了将为深渊所吞没的溯宁。
她抬起头,天光落入眸中,映出魔族狰狞形貌,气息与深渊交融。
“明光溯宁——”
他化作雾气,没入塔中,在虚空下恢复为人形。
漆黑翅翼卷起风,南明行渊自上方沉落,抓住了溯宁还未被深渊同化的手。
指尖相触的刹那,在阴冷潮水中沉没的意识睁开了眼。
神光在眼中恢复,溯宁看着南明行渊,语气带着些微真切疑惑:“你怎么会来。”
“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玄衣染血,面对溯宁的问题,南明行渊轻叹了声,看着她,如实回道。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了神族,闯昊天氏的镇魔塔。更奇怪的是,到此时,他竟不觉得后悔。
魔族宽大的翅翼拢住溯宁,南明行渊的身体缓缓向前倒下,落入了她怀中。
“为什么?”
为什么?
为落在她眼中的星辰,为虞渊洞窟里那滴泪,还是为许多年前,他记忆中登上瀛州青云阶的那道背影?
南明行渊也说不清,最后,他只是含糊着在她耳边道:“我乐意。”
他乐意如此。
魔族的气息落在溯宁颈侧,像是一个吻。
随着力量耗尽,南明行渊再度在溯宁怀中化为幼兽,周身血痕交错,染红了雪白皮毛。幼兽眼神懵懂,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身上剧痛哀哀叫了两声,却又在看到溯宁时,忍不住蹭了蹭她脸侧,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尾巴不会骗人。
溯宁垂眸,手抚过幼兽皮毛,面上浮起些微不自知的温柔笑意。
镇魔塔再度被驱动,金羽在虚空中飘落,化作无数利刃自不同方向袭来,溯宁抬起头,眼底再度亮起灼灼炽焰,神情透出难言锋锐。
灿金辉光在身后化作羽翼,将她护持其中,湮碎了金羽。
溯宁抱着化作幼兽的南明行渊起身,破出了镇魔塔。
在她的力量下,运转法诀试图再操控镇魔塔的昊天旻被震退于数丈外,法器灵光黯淡,终于耗尽了力量。
溯宁现身在雷泽之中,袍袖染血,明光氏的道则在身后显化为灿金辉光,即便法相尚未完全成形,也带来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要对付昊天旻,还不必她真正显化法相。
溯宁看向昊天旻,眉目间分明显露出冷然杀意。
在她目光投来的一瞬,昊天旻心脏狂跳,随之不受控制地生出了深切惧怖。他实在没想到,她能活着走出镇魔塔,也没想到,镇魔塔竟好像没有如何消磨掉她的力量。
布局功亏一篑,昊天旻心中恼怒可想而知。
此前他刻意散布流言,欲引诸天殿问罪溯宁怯战,也是败在了最后一步,眼下竟也是如此!
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没有镇魔塔压制,他根本不可能与已成就上神的溯宁相抗。
昊天旻没有犹豫,身形瞬息向后退去,试图与溯宁拉开距离,手中抛出另一件法器。
造型朴拙的铜灯悬在空中,散发出惊人威压。灯芯亮起,有五色光辉氤氲飘散,光辉所及,能慑取心魄。
傀神灯虽不比镇魔塔,也是件威力并不寻常的上古法器,掌傀神灯,即便神族,也会为其操控,随傀神灯主人心意行事。
昊天旻原以为,就算傀神灯不能操控上神,以其威力,应当也能阻拦溯宁数息,为他争得脱身的时间。
但傀神灯的力量,又怎么能与深渊相提并论。
溯宁未曾为其所惑,掌心力量流转,灯芯便就此黯淡下来。
也就是在这呼吸之间,昊天旻已经遁逃出百里,眼见便要脱离雷泽。溯宁没有追,她站在原地,风拂乱长发,她抬起指尖。
他又怎么快得过光。
“住手!”一声厉喝响起。
随着这句话出口,数道神族气息已经近前。
云端之上,诸多昊天氏族老齐至,为的倒不是昊天旻,而是为他私自取走的镇魔塔。
不过当然也有昊天氏神族心系昊天旻安危,方才出言阻止的,正是当日高坐诸天殿上的昊天氏上神。
女子话已出口,溯宁却没有遵从的意思。
前方刺目灵光亮起,昊天氏女子脸上显出惊怒之色,连忙出手阻止,但仓促下汇聚的神力却为灵光视若无物,惊掠而过。
她神情闪过错愕,回头看去,只见数道光辉如同利箭,穿透了昊天旻周身要害,细小微芒游走在他体内,化作利刃将经络切割。
他的身形僵滞在空中,灼烫鲜血洒落,宛如热雨,眼中犹有不可置信之色。
他在南明行渊身上留下多少道伤,如今他自己身上,便不会比这少。
昊天氏女子看向溯宁,眼中现出深深忌惮之色,如果连她也阻止不了她,那只能证明,她对明光氏道则的体悟,已经近于化道的地步。
当今天下,触及化道的神族,不过只有——
神族,昊天氏帝君,太爻(音同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数千年前,于大劫中沉……
直到明光穿透昊天旻身体,诸多昊天氏族老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目光没有看他,而是落在溯宁身上,神情都显出怔然。
他们显然与昊天氏女子意识到了同一点。
神族掌握道则的最高形式,便是以身化道,超脱对法则的运用,化身为天地间存在的法则,从此不死不灭。
昊天氏帝君太爻闭关至今,正是为了化道。从上古至今,神族也只有这位帝君能触及的境界,如今竟为溯宁窥得,如何不令这些自恃血脉的昊天氏族老惊异万分。
她身上分明流着人族的血,为何还能登临神族无上境界?!溯宁能晋位上神,已经令他们觉得匪夷所思。
诸多神族讷然无言,神情透出说不出的复杂,一时将此行前来的目的都忘在脑后,心中作何想大约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昊天氏女子深深看了溯宁一眼,眼中是没有说出口的忌惮。她旋身出现在昊天旻身旁,将他接住,神情难掩关切。
以神族强大,只要尚存一息,有昊天氏族中所藏无尽灵物,终究能叫他恢复。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昊天旻面上浮现起灿金纹路,随即遍及全身。破碎响声中,他发出凄厉哀嚎,面孔为极致痛苦所扭曲。
昊天旻身上气息就此衰弱下来,如今他的确还活着,一身修为却已尽废。血脉中流淌的力量被湮灭,便是昊天氏女子在此,也来不及出手阻止。
她面上因此显露出深重怒意,转身向溯宁喝问道:“你怎么敢?!”
她怎么敢擅自废去昊天氏神族的修为!
溯宁抱着皮毛染血的南明行渊,对上她的目光,笑意讥诮:“我如何不敢。”
“诸天殿想追究,不妨先向本君解释,镇魔塔何以会为他取用。”
听溯宁提起镇魔塔,昊天氏族老面上都闪过心虚之色,镇魔塔为昊天旻私自取用,他们便都有失察之过,在溯宁面前也就占不了理。
神色最为难看的当属有上神修为的昊天氏女子,若无她助力,昊天旻又怎么可能顺利瞒过诸天殿众神耳目,取来镇魔塔。
只是她未曾想到溯宁已有此等修为,连祭出镇魔塔都没能杀得了她。
昊天氏中,也并非所有神族都与昊天旻有相同立场,此时联袂而来是为收回镇魔塔,至于昊天旻的死活,倒不是特别在意。
尤其在溯宁触及化道的界限后,即便是昊天氏上神出手,在她面前也不可能占据上风,昊天氏族老自是要趋利避害,无意为昊天氏女子助长气势。在她开口质问溯宁时,并无神族出言附和。
如今情形也算是昊天旻咎由自取,私取镇魔塔为己用,连累他们也有失察之过,又何必为他与溯宁为敌。
白发老者催动法诀,将光华黯淡的镇魔塔收回,目光扫过其上裂隙,他不免庆幸帝君如今尚在闭关,足以有时间蕴养镇魔塔,令其恢复。如此,来日帝君出关问及,他们也能减轻两分罪责。
“此事是我等不察,诸天殿定然会给明光君一个说法。”老者抬手向溯宁一礼,表明了立场。
其余昊天氏族老也同他动作,向溯宁抬手施礼,竟是就此离去。
任昊天氏女子心中如何不甘,也知眼下事不可为。无论从道理还是实力,她都难以奈何溯宁。
如今若要与溯宁出手一战,她着实没有把握,于是只能忍下心头将要喷涌而出的怒火,带着昊天旻离开。
溯宁没有拦。
她不打算杀昊天旻,以他性情,修为尽废地活着才是更痛苦的。至于他最后的结局,不必她来出手。
雷泽中,经历一场大战,原本葳蕤茂盛的草木在神魔力量肆虐下凋零倒折,倾翻的湖泽得以复归平静,但湖面上还不断有涟漪漾开。
侍奉于此的仙灵早已在惊惶中躲入山林深处,即便风波平息,也不敢轻易现身。
参天高树拦腰而断,废墟中,树藤纠缠蔓延,遍及数里,原该苍翠的枝叶上泛起点点枯黄,有凋零之意。
溯宁抱着昏迷的南明行渊,踏过蜿蜒树藤,站在了凌霄仙面前。
她躬身而坐,怀中紧紧拢住什么,长发已经尽数化作树藤,半身扎根于雷泽的土地,靠着源源不断涌来的生机才保住性命。
像是察觉到了溯宁的气息,凌霄仙迟缓地抬起头,面上只见化作枯老树皮,看上去尤为可怖。
对上溯宁目光,她喃喃唤道:“阿宁……”
“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她努力想向溯宁勾起一抹笑意,却还是失败了。
凌霄仙张开手,将怀中所守护的那缕残魂示与溯宁,不必多作解释,溯宁也猜出了她为何要助昊天旻行事。
“对不起……”凌霄仙仰头对溯宁道,眼底是将要满溢出的悲恸。
是她利用了她。
让溯宁知道雷泽中有危险,其实比说些其他的谎言更有用,因为她意识到问题后,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安危来。
“阿宁,对不起……”她哽咽着开口,语气中难掩愧意,“但我答应过……”
“我答应过阿姐,要好好照顾鸿苍的……他是阿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所以她一定要救他。
凌霄仙生于上古,化形时懵懂无知,得遇鸿苍母亲,有她教导庇护,才能在上古堪称混乱的九天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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