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扯出被扣得生疼的右手,何秋月倒吸一口凉气,才略有疑惑地看向身侧兴奋异常的少女。
“你在洛阳时没见过他吗?”
大周民风开放,世家大族的未婚男女都会参与各种宴会,按理说两人从前应当见过才是。
“父亲素来讲求男女大防,只许我窝在房内看书来考取功名,从不让我去参加各路宴会。”
眼见那抹挺拔的湖蓝身影越来越近,姚秀楠原本有些沮丧的声音立刻上扬起来,忙伸手正了正头顶的珠钗。
“我瞧着他好像往这边看了,你方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何秋月刚才已经说了两遍,奈何少女满心满眼都不在这里,只得轻叹口气,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薛清安,是一个多月前刚到耀州任职的刺史。”
米老板本就心里有鬼,再加上这次他来找茬更是没理,眼瞅着薛清安在一米远的地方翻身下马,忙踢了脚身侧的米峰,带着手下三步并作两步地从人群中往出走。
一回身的功夫,薛清安就看见了米老板臃肿肥胖的背影,轻嘲一声,随即将缰绳递给马祥,径直走到了人群中间。
何秋月上身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收腰小袄,下身着同色鸢尾印花襦裙,挽得整齐的发间只斜斜插了根素簪,显得整个人又清爽又利落。
“恭喜何老板,看来今日人员是招满了?”
“承蒙大人关照,不仅招满了,还都是些个中高手!”
因着心中欣喜,鹅黄衣裙的少女神采飞扬,一双杏眼笑意盈盈,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薛某还有一个好消息,那便是南巷也全都安置妥当,三日后是个吉日,不知何老板以为如何?”
历来开店都讲求个黄道吉日,博一个好彩头,何秋月自然也点头同意。
薛清安似乎还有要事在身,在得到肯定答案后,也没有再多说,便转身和马祥一同离开了。
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何秋月才轻轻碰了碰沉默许久的姚秀楠,“方才怎么一句话都不讲?”
少女闻言嘴撅得更高,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
“强扭的瓜不甜啊!人家心思都没在我身上,我才不讨那个没趣。”
言罢她声音又高了八度,对着何秋月眨了眨眼睛,“你可别小瞧我,在洛阳想见我一面的男子能从朱雀街排到百鸟坊。只不过本姑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何秋月露出一个我不信的表情,故意惹得对方炸毛,“得了吧你,这又不是什么好话。”
“不是吧,好歹也是独自开店的女中豪杰,思想还这么陈腐?”
何秋月不置可否,一边招呼其余的人收拾东西,一边也回屋打点行囊,准备今日就先到南巷去理清货物。
姚秀楠还没说够,见对方并不打岔终是无可奈何,只得撇了撇嘴,也跟着进了屋。
一行人到南巷的铺子后,又各自忙着去收拾东西,待一切都妥当,外面夜色渐浓。
恰好此时,何秋月从厨房端出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炖鸡肉,又放上调好的清甜酱汁,便招呼众人上桌吃饭。
许是从前从未和雇主同桌用饭,何秋月招呼完只有姚秀楠蹦蹦跳跳地上了桌,其余几人面露诧色,却并不敢动。
何秋月只得又重新招呼了一遍,“我何秋月不同别人,不讲究那些尊卑旧礼。各位都是我精挑细的帮手,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此话一出,连一直嘻嘻哈哈的姚秀楠都愣在原地。
敢说跟伙计有福同享的老板不少,但敢说有难同当的她是从没听过。
姚秀楠来此一是为了逃避父亲的看管,但仅是如此并无需要逃这么远,更重要的是,她想亲眼见见这个以豪爽热情闻名的北地风情。
刚见到何秋月的时候,她只惊艳于这罕见的美貌英气,但现在她更钦羡少女的肆意洒脱、重情重义。
最后还是秦挚犹豫片刻,率先起身坐到案前,剩下的几人左右观望了一番,才依次也坐了下来。
“明日新店开张,届时还需诸位多多帮衬,秋月现在此谢过了!”
一盏清酒下肚,虽面上仍笑意盈盈,但顺着嗓子一路向下蔓延的灼热,还是让她不由得
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个年纪稍长些的汉子见状,也想到了自家年纪相仿的女儿,最初的拘束已逐渐淡去,对这位新任老板也生出了几分慈爱和亲近。
见老板都干了一杯,其余几人也都忙不迭地举杯一饮而尽,连姚秀楠也不甘示弱,强忍着被辣出的眼泪咽下最后一口酒。
就这样推杯换盏间,场面也变得轻松自在起来,何秋月趁着还微醺,赶忙说出了明日想要半个促销推广活动的想法。
瓷器这种买卖不比饭楼酒馆,若是客人想买不论多贵都不含糊,若是不买你就算白送人家都未必会要。
说白了,这就是温饱有余人家的业余消遣,所以瓷商们也把重心投在高端精巧上,什么促销降价是想都没想的。
注意到了众人的欲言又止,何秋月又饮了半盏酒,这才继续解释。
“咱们的店开在南巷,担负的是提振其余商户重回此地互市的信心。可互市的主体不也正是南来北往的老百姓吗?”她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转了一下酒盏,顿了片刻。
“都说歌舞讲求个雅俗共赏,我觉得瓷器也该如此。咱们琢磨精巧的惯了,殊不知前几日我亲眼看见,不少邻居偷偷捡走我觉得烧废了的盘盘碗碗,一问才知道人家想留着过年时候用。”
见在场诸人均露出了然的神色,何秋月知道他们平日也是如此,再开口时声音更多了几分兴奋和坚定。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何家不仅要做达官显贵的生意,更要做普通百姓的买卖。好的东西人人喜欢,我就要让那些买不起、不敢买的人,也能堂堂正正选件自己喜欢的杯盘碗碟!”
“好!莫不说开店营商不走寻常路,就是这股扶危济困的斗志就让本姑娘喜欢。”姚秀楠“啪”地一下在何秋月的肩膀,高高举起了右手的酒盏。
“坦白讲,到刚才那刻我都是图个新鲜,凑个热闹。但是从你邀请我们上桌,如此坦诚地说出豪言壮志后,我现在只觉热血沸腾。”
言罢她仰头将半盏酒一饮而尽,呲着一口贝齿,微红着脸继续开口,声音中满是喜悦和激动。
“若不嫌弃,我姚秀楠愿意一路跟随,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全场一静,随之而来的是满堂大笑,连何秋月都被逗得笑个不停,末了也学着拍了拍姚秀楠的肩膀。
“倒也没有如此凶险,只要大家相信我,齐心协力一起干,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何老板如此看重,我们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
就是,往后只要您一声吩咐,我们哥儿几个绝对全力以赴!”
……
“全听您的!”
最后,一直低头沉默的秦挚兀地站了起来,斟满一杯酒迎着全场诧异的眼神,目光灼灼地望向何秋月,声音低沉诚恳。
“秦挚承蒙何老板不弃,愿唯您马首是瞻,万斯莫辞!”
被这突如其来的恳切感谢吓了一跳,何秋月也给自己倒满一盏酒,与他遥遥相敬后,掩唇一饮而尽,随即露出个温和洒脱的笑。
“相逢一场极为不易,趁着今日醅酒尚温,让我们开怀畅饮,举杯幸会有缘人!”
此言一出,众人也纷纷倒满了酒,三三两两地对饮起来。
何秋月不胜酒力,睁开微微迷离地双眼,在一片热闹中望向屋檐处皎洁的月盘,突然想起了《武林外传》中秋赏月那集的一句话,觉得形容眼下再合适不过。
“人生得意须尽欢,举杯幸会有缘人!”
第12章 开业大吉 易得无价宝,难寻有心人
“走过路过看一看,新店开业买一送一,买到就是赚到啊!”
天刚蒙蒙亮时,随着一连串鞭炮响彻小街,何家瓷窑在南巷的首家分店也就此营业。
除了账房外的十人一面一列,站在门口迎客。
但是一上午下来,连嗓子都快吆喝哑了,都不见有半个人影进来。
任凭几人说得天花乱坠,过路人最好的也不过是在门口往里瞧了瞧,但真要往里进却打起了退堂鼓,无论如何都不肯入内。
一连数番受挫,姚秀楠往嘴里灌了口水,长长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揉着站得酸麻的小腿。
“哎——又没一定让他们买,怎么连进都不敢进啊?”
此时正赶上一个伙计路过,闻言哈哈一笑,“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瓷器不比旁的,万一不小心碰坏什么名瓷,这辈子只怕都赔不起喽!”
的确如此,在普通百姓眼里,瓷器都是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的玩意,且不说看也买不起,万一再碰坏一个更是犯不上。
“前方征途漫漫,各位仍需努力啊!”
何秋月望了一眼远处零零散散的路人,慢慢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襦裙后面的尘土,冲着几人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这才一个上午,说不定等咱吃完饭,生意一下子火到排长队呢!”
姚秀楠也起了身,小跑着进屋帮秦挚摆碗筷,待看见桌上的烤羊肉和一锅热气腾腾的饽饦时,更是兴奋得欢呼起来。
“太香了,比洛阳那些大酒楼的烤羊肉还要有食欲!”
其余落座的几人也都纷纷称赞羊肉烤得色香味俱全,一眨眼的功夫就吃了半盘。
与众人不同,何秋月却更偏爱那碗口味清淡的饽饦。
饽饦类似于现在的煮面条,软硬适中的手擀面配上时令蔬菜,极其简单的味道却给何秋月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或许这就是食物的魅力所在,即使穿越时空,只要舌尖尝到相似的味道,仍能给飘泊之人一丝慰藉。
脑中浮现着从前在家里和父亲一同吃面聊天的情景,不知不觉间一碗饽饦早已见底,何秋月刚要再盛,却发现已经有人帮自己添了一碗。
顺着木勺往上看,对上一双满是慈爱的双眼,这位卢大伯年过四旬,此刻弯起的眼尾更添几分岁月的痕迹,今日这一桌的菜便是出自他手。
见何秋月略显诧异的神色,卢大伯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露出一个含着歉意的笑。
“不……不好意思,方才见姑娘吃的模样就想起了在乡下的幼女,下意识就给您添了一碗。”
何秋月赶忙摆了摆手,也给卢大伯添了杯茶,“不瞒大伯说,方才我吃着这饽饦就感觉回了家,往后还要多麻烦您给我们做点家常菜!”
“卢大伯手艺简直不要太好,吃了这顿饭,往后怕是全大周的烤羊肉都难以入口了!”
姚秀楠又吞了一大片蘸满酱汁的羊肉,露出了个心满意足的笑容,见何秋月这样说,也立刻含混着开了口。
卢大伯两手紧紧握着茶杯,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只要何老板愿意,往后一日三餐老汉都包了,大家喜欢就好……”
听到这个消息后,众人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姚秀楠甚至小声嘀咕,“若是能天天吃这样的饭,那我宁愿被爹打死也要赖在这啦……”
其实关于姚秀楠的契书,何秋月是没有往上交的,尽管知道她不能久留,但因着志趣相投,趁着她还未走,能交个朋友也是极好的。
何秋月一直认为,人与人的相遇不一定会有结局,但肯定会有收获。
所以她愿意珍惜这个机会,并不去想以后的事,只是把握当下和同伴的这段创业时光。
卢大伯被夸得红了一张脸,腼腆了半辈子的人,在成为全场焦点后,竟破天荒地没有觉得拘束,反而满心满眼都是喜悦。
他拍着胸脯保证,定会拿出看家本领,伙食只会越来越好。
一片欢声笑语中,门外却传来了道尖细的呼喊,“何老板可在?”
众人俱是一愣,何秋月离门最近,先一步走到门口,只看见并不是预想的米府家丁,而是几个抬着沉甸甸箱子的生面孔。
为首的是个瘦削的长脸老者,穿着讲究的丝绸长袍,原本严肃的面容在看到何秋月后瞬间柔和了下来,快步上前递过一面锦旗。
上面赫然用金丝绣着八个大字,分别是“彩瓷送福,妙手回春”,右下角还特意注明是钱氏布行所赠。
“早些日子老夫人突然身子不爽,又因着大小姐出嫁,老爷便想请何老板做两个三彩瓷冲冲喜气。可没想到瓷瓶送来的第二天,老夫人病便好了,老爷大喜,这才令我几人送上这面锦旗特此感谢。”
管家是个察
言观色的老手,不仅一眼认出了何秋月的老板身份,还瞧出了她的疑惑,适时出言解释,又示意身后家丁把箱子打开。
“老爷听闻何家新店开张,特令我几人送上这箱西域珍宝,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可算是及时送到了!”
姚秀楠在洛阳时就听闻钱氏布行大名,因着花样精致,也算是当下较为时兴的布行之一,许多达官显贵甚至高价托人购买。
连她都在鱼鳞纹风靡之时,磨了父亲好久,才好不容易得了半匹,做成的襦裙也只有在重要场合才舍得穿。
知道钱家富,但却没想到这么富,一箱子的的夜明珠翡翠石,就这么说送就送。
日光下那箱子珍宝泛着耀眼的光芒,直刺得人睁不开眼,何秋月并未多看,便决定婉言谢绝。
“多谢何老板美意,这锦旗秋月便收下了。但这珍宝属实贵重,且不论钱老妇人是自身福泽绵延,就算那瓷瓶真送了喜,秋月也担不起这般重的谢礼。”
言罢,她吩咐秦挚将锦旗挂在屋内正中央的墙上,又转身对着管家行了一礼。
“烦请老伯转告钱老板,就说这番心意秋月心领了,但谢礼太过贵重确不能收。日后生意往来还望多多关照,秋月先在此谢过了!”
一番话进退有度,让人难以拒绝。管家纵然担了送礼之令,见此情景也只能作罢,挥、抬手示意家丁又把箱子盖好。
虽然任务没有完成,但管家并未有半点不喜。
反而越看越觉得眼前少女举止有度、胸怀宽广大气,心中暗道若假以时日恐怕生意不在钱家之下。
“如此热闹,看来本官来得甚是时候啊!”
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方才的寂静,闻声而望,只见薛清安唇角含笑踱步而来。
马祥和麻田一左一右地跟在其后,也皆着官服,俱是英姿挺拔,意气风发。
“见过薛大人。”
在场诸人都俯身行礼,薛清安扫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在了何秋月身上。
少女和昨日一样的打扮,如同一朵嫩黄娇俏的海棠,却又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喜悦,更显得明媚大气。
“何老板当真是眼界宽广,如此一大箱珍宝,换做我肯定没法拒绝。”
虽然觉得何秋月说得极有道理,但面对这么一大箱奇珍异宝,马祥扪心自问,他肯定是没有这般定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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