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来呼吸渐重,不可置信地笑道:“你说她很幸福?那我算什么……”
“我曾无数次劝她打掉你,她不听。”程湛馨蓦地笑了,“她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让叶曙华永远记得,对她的亏欠。”
程湛馨没有说更多的话,仅是这两句,已经令程秋来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她隐约猜到程湛馨不愿透露更多的原因,那就是完整的真相对她来说太过残酷,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所以,我只是她用来报复男人的工具吗?”程秋来喃喃道,“老师……我的母亲,她爱过我吗?”
“……或许吧。”
程湛馨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目视前方轻声道:“她去你店里买过花。”
程秋来眼中再次写满震惊,“她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个母亲想找到自己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会找到的。”程湛馨道:“何况你消失的并不是那么完美,与其说找不到你,不如说,根本不想找你。”
原来她自作多情消失的十余年,根本就是无人在意。
怪不得程湛馨在见到她时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激动或惊讶,也从未询问她的去向目前的营生,因为她根本心知肚明。
这些年踏进过森也的客户太多了,形形色色,熙熙攘攘,男女老少,喜怒哀乐。
她无从察觉茫茫人海中那束投在她身上的异样目光,因为她的母亲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给她留下,她根本就是多余来到这世上的。
她仰头看着掉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泪水顺着脸颊潸然落下。
她忽然想到言亭小时候在谈及自己生母时,献宝似地举着银手镯给她看,眼中迸发出幸福的光芒。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东西!亲妈!]
[戴着吧,很好看。][你妈妈一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一个不值钱的银手镯当时并没有带给她太多情绪,直到现在,她才由衷羡慕起言亭。
接过花束,离开森也的那一刻,她是否有回头看她一眼。
是心疼她的劳累,还是庆幸她的平庸,不会威胁到她的幸福生活。
葬礼结束后,程湛馨伸手帮她把鬓间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端着她清瘦落寞的脸庞,平静地道:“很好奇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是吗?”
程秋来怔怔看着她不说话。
“然然,你不必太善良。”程湛馨临走时,将手中最后一枝白色蝴蝶兰别到了她衣襟上,“余生还长,请你务必照顾好自己。”
礼堂中,宾客已陆续离场。
她听到人们有说有笑地从她面前走过,她看到白色花瓣被黑色皮鞋碾的粉碎,不远处叶心怡正跟几个下属交待事情,语气尖戾,又是接近发疯的状态。
目光一转,她看到了江驿。
对方站在人流的另一端,同样也在看着她,眼中的哀恸不知是因为这场宏大的葬礼,还是物是人非后绝望的重逢。
最后看一眼挂在墙上的叶曙华,程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心怡知道她不会走远,在处理完其它琐事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她,很快,程秋来如约出现在去过的那栋医院大楼前。
二人一言不发走进电梯,叶心怡难得沉默了一路。
想到她这些天的忙碌,程秋来对她说:“辛苦了。”
叶心怡听到这话笑了:“这不叫辛苦,这叫解脱!这叫苦尽甘来!”
程秋来淡淡地问:“你为什么恨他,他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啊,还有谁能比他对我更好?从小到大,无论哪方面他给我的都是最好的,就算他死了,留给我的钱也是最多的!但是啊……他死的好啊!王八蛋!畜生!”叶心怡情绪逐渐激动,在电梯里歇斯底里地大笑,忽然又抱住程秋来痛哭:“你没看见啊姐……你没看见……我小时候玩捉迷藏躲到卧室的衣柜里,我看见他……我看见他拿鞭子把我妈打的连哭带喊,身上都是血道子……然后他们,然后他们还……”锥心的痛苦令叶心怡喘不过气,双腿发软,直到程秋来揽住她的肩膀她才得以站稳,“怎么有这样的事啊?为什么要让我看见!我晚上做梦都会梦到那个画面……”
叶心怡说着,忽然扶住厢壁开始呕吐,可惜她一直没顾上吃什么东西,只吐了一地胆汁。
程秋来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忽然想到小时候总是能在半夜听见叶心怡发疯又绝望地哭喊。
她多想把这件事说给所有人听,但她是叶曙华的女儿,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我们身上流着他的血,我们都该是这样的。”叶心怡直起身擦了擦嘴,露出一抹嘲讽地笑,“走,姐,分钱去。”
当着所有人的面,程秋来签了放弃继承信托账户资产的承诺书,并将其全部转赠给了叶心怡。
叶心怡看着账户上的数字兴奋地两眼冒光,“好……好啊……这就对了,就该这样……”
离开医院,叶心怡又忽然良心发现,讨好似地凑到程秋来身边,巴巴地道:“姐,要不我给你分个零头吧,也够你下辈子衣食无忧了。”
程秋来一口回绝:“不用可怜我,我有手艺,饿不死。”
况且她在小地方待了那么多年,平时根本花不到钱,这些年最大的支出就是买下了相邻的两栋楼房和一辆车,再往后数——言亭就读私立中学昂贵的学费。
叶心怡眯起眼最后问她:“你就没什么想要的吗?或者有什么心愿?”
程秋来:“你遵守承诺,以后别再联系我就好。”
走了十来米,忽然听到叶心怡的声音再度从身后响起:“那个孩子呢,需不需要我帮你关照一下?”
见程秋来驻足回头,她得意一笑,等着她同意,或者一口回绝。
程秋来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也释然地笑了,“随你便,我无所谓的。”
言亭早已不再是个单纯懵懂的小男孩。
他是个大人了。
既然选择脱离她的掌控,那就让他自己去飞好了。
程秋来走后,叶心怡回到家中,对正捧着画本认真设计图案的江驿说了此事,出乎意料的是,江驿对此也毫不关心,仅是冷漠道:“是吗?”
“是啊,言亭不是对她很重要吗?”叶心怡走到他身边,伸手触碰他的脸颊,“你不是很讨厌言亭吗,想怎么教训他?”
“倒也没必要跟个孩子计较。”江驿笔尖一顿,“何况,程秋来已经不在乎他了,我们没必要为了报复程秋来而伤害无辜的人。”
叶心怡挑了挑眉:“那你告诉我,言亭对程秋来而言,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似乎是个陷阱。
尤其出题者还是精神不稳定的躁郁症患者,这意味着他的回答可能会对言亭造成至关重要的影响。
思忖良久后,他道:“家人。”
听到这个回答,叶心怡揉着乱蓬蓬的头发,神情复杂:“竟然是当儿子养的吗?她是怕,以后孤独终老没人给她送终?真没意思……”
江驿微笑着接了她的话:“可惜,是个逆子。”
第50章 双生
宿舍内, 一枝经过处理的白色蝴蝶兰被小心地放进花桶。
言亭身侧摆了不止一个花桶,花桶里正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各色玫瑰居多, 其次是向日葵,满天星,洋桔梗,还有一些多头, 他花了大半天时间处理它们,由此导致宿舍阳台一片狼藉。
不过没关系,今天苑博不在, 他完全可以在他回来之前把这些清扫干净。
然而十分钟后, 室友便回来了。
虽然对言亭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 但看见阳台乱成那个样子, 还是被吓了一跳, “怎么这次搞了这么多,卖的完吗?”
“卖不完就留着。”言亭放下剪刀,抬头看他:“你不是去市里看比赛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没开始收拾呢。”
苑博翻了个白眼:“谁知道IF那么菜啊, 还是在自家主场被三比零,丢死人了, 脱粉!我必须脱粉!简直浪费我买的瓜子饮料矿泉水!”
说完他挽起袖子走过来帮着言亭一块拾掇,先拿扫帚把刮下来的叶子尖刺扫到一堆,又把花桶搬到了一边给自己腾了个坐的位置。
待处理的花材剩的不多,言亭自己很快就能搞定, 苑博闲着无聊,随手抽出一枝肉粉色的玫瑰欣赏起来, “这是什么花?”
言亭看了眼,科普道:“这个品种叫卡布奇诺。”
“卡布奇诺?怎么取得咖啡名字。”苑博嘀咕着将其放回, 又抽出一枝,“这个红的呢?也有名字吗?红玫瑰的名字应该就叫红玫瑰吧!就跟所有狗都叫旺财,所有猫都叫咪咪一样!”
“红玫瑰品种也很多啊,你手上的叫高原红,花瓣是丝绒质感的,开展了很漂亮。”言亭道:“别的还有黑魔术,卡罗拉,传奇,珍爱……”
“好了好了好了。”苑博赶忙打断,“你忙吧,我歇会打球去啊。”
苑博嘀咕着走出了阳台。
就在一个月前,言亭忽然问他想不想搞点副业,苑博当时以为大学生所谓的副业无非就是趁没课时去做一小时几十块钱的兼职,在校门口饭店或者学校食堂刷盘子盛饭之类的,他脸皮薄,不太想做这类需要抛头露面的工作,便拒绝了。
然而,言亭口中的副业,是在澜城大学的校园里,摆摊卖花。
并且他执行力强的离谱,说干就干,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备齐了所有东西,一个方便移动的露营车,几个功能不一的花桶,花艺剪刀打刺钳手套等一系列工具,一大箱子花材被他扛到宿舍,丢到阳台,转身脸上带有歉意:“可能要弄脏一会儿地板,不过我很快就会收拾干净的,你要是介意,我去水房弄。”
苑博连忙摆手:“不介意不介意,你弄吧。”
于是当晚,言亭就拉着他的露营车出摊了。
生意出乎意料地不错。
若是包装繁琐数量太多的花束,一般学生是买不起,也不会经常买的,但单支的就不一样,没人能抗拒几块钱就能买到的快乐,他的客户除了女生也有男生,除了同学还有老师,他们夸赞他的手艺和创意,也跟苑博一样,暗中佩服他的胆量。
言亭也不是每天都出摊,若是课后作业多或者心情不好,他就会安静待在寝室里,盯着课本发怔,有次苑博经过他去打水,看到摊开的书本扉页里夹着一朵风干的白色花瓣书签。
他也曾耐不住好奇地问他:“你既然不怕抛头露面,为什么不去找模特,主持人之类的工作,咱们学校的学长学姐,随随便便出镜两个小时,都能挣上千块钱,你这么辛辛苦苦卖花才挣几个钱?”
言亭回他:“我不为挣钱。”
苑博:“不为钱你为什么?”
言亭:“怕手生了。”
“手……生?”苑博疑惑地挠了挠头:“你家开花店的?”
言亭:“嗯。”
苑博:“你以后也打算开花店?”
言亭:“嗯。”
苑博更加不解:“那你还报表演系干什么?”
言亭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头也未抬,“我没报表演系,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进来了。”
苑博目瞪口呆:“……你家跟校长是亲戚吗!”
哪有人随随便便就能进来最好的专业的!
言亭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处理完最后一枝花材,起身舒展了下肢体,回头冲苑博一笑:“准备出摊啊,你去吗?”
“不了,两个男生一块卖花怪怪的。”苑博拒绝了,顺手打开电脑上的英雄联盟,“你自己去吧,我上个分。”
言亭不再询问,打扫完战场又将花桶搬到露营车上,拉着走出了宿舍。
苑博说的没错,每天鼓捣这些花根本挣不了多少钱,但他倒也不需要挣很多钱,导员跟年级主任都默认他是有着雄厚背景的关系户,从未催他缴过任何费用,也从未强迫过他去做任何事,反而拿他当重点学生去培养,就算他心不在焉敷衍了事,他们也毫不在意,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不论之前攒下的钱,如今光凭那家店每月的盈利,就能让他过得相当滋润。
他很满意他的大学生活,虽然跟程秋来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但好歹是上了大学了,眼界也确实被拓宽了,他现在过得很好,也很快乐,他希望叶曙华的去世不要给她造成太大的影响,只要她能像从前一样平平淡淡,无忧无虑就好。
压在心头的大山轰然倾塌,束缚灵魂的枷锁应声落地,拜托了叶心怡的纠缠,程秋来的确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
深秋雨急,又将青石镇笼罩在一片荒芜之中。
程秋来没急着回店里,打着伞在街上闲逛,镇上有几处步行街小吃众多,即使下着雨也挡不住四溢的香气。
都是一个镇上做生意的,或多或少有些交集,有些商户认出她,会同她挥手打招呼,程秋来便笑着回应。
“程老板呀!好久没看见你了!”
程秋来驻足回头,看到糖炒栗子店的老板系着围裙匆忙跑过来,看着她喜笑颜开:“亭亭去上大学了,你也不来光顾生意了!来,这是刚炒出锅的栗子,可香了!我给你装了点,你拿回去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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