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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玉春台——须梦玉【完结】

时间:2025-01-10 17:30:29  作者:须梦玉【完结】
  一声姑姑叫得秦相宜更加受之有愧,在进宫门之前,秦相宜正好也有事要问他:“贺大人,昨日之事处置得如何了,现在宫里……”她转头看向宫门里的方向。
  贺宴舟明白她的意思,便要她放心:“无人伤亡,只是永宁殿被烧毁了,皇上已经换了一座宫殿当寝宫,你如果实在害怕,我现在将你送至司珍房就是。”
  宫里如今还是戒严的状态,她一个无依无靠的低阶女官害怕是常事,贺宴舟决定帮着这位未来姑姑一些。
  他家中父母已经联络好了媒人,下次去秦府,便是要正式走三书六礼的定亲流程了,这位姑姑已经算是自家人,贺宴舟没道理不帮她。
  他不光要帮着她,还要用他最无懈可击的礼仪来面对她,他害怕自己在她面前出差错。
  秦相宜求之不得,天知道她每日出入皇宫是多么的提心吊胆,就算这个姑姑的名头她现在顶得实在是有点厚脸皮了,但什么也没命重要。
  “那便劳烦贺大人。”
  贺宴舟刚从宫门里出来,这就又走了进去,好在他本就是皇上身边贴身处理事务的官员,皇宫里是来去自如的。
  趁着身边好不容易有了常待在皇上身边的熟人,秦相宜也有许多话想问。
  “贺大人,听闻皇上进来脾气愈发乖戾,昨日忽然起了那么大的火,恐怕又有不少人被迁怒吧。”
  这样的话,她说出口的声音很低,刚好压在只有他能听见的范围,但贺宴舟怕自己听不清全部,还是将头稍稍偏向了她,上半身微微俯低了些。
  他们两人今日仍是并排行走,在谁尊谁卑这件事情上,谁也不让着谁,在后头还坠着一个提箱笼的千松。
  甫一靠近,他将她身上的气味又嗅出了更多细节来。
  “昨天的大火来得出人意料,皇上的反应也很出人意料,巧就巧在,在永宁殿烧起来之前,皇上刚处置了一批八字带火的宫人,因此这场大火,算是真正烧进皇上心里去了。”说这段话时,贺宴舟的声音越降越低,头也往秦相宜那儿越靠越近,最后一句几乎是用气声在她耳边说出来的。
  天降惩罚,降得又准又快,谁能不心生敬畏?
  今日清晨宫里的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焦味,萦绕在他们俩的鼻尖。
  秦相宜便道:“那我猜你说的出人意料一定是指,皇上现在会消停一阵子了,倒也是百姓之福。”
  贺宴舟叹了声气,望着今日仍明晃晃挂在天上的太阳,道:“当务之急,还希望老天爷尽快把雨下下来,否则百姓仍在吃苦。”
  这个话题将气氛瞬间带得沉重,连月无雨,就算是他们这些生活在高门大户里的贵人,也会多少受到一些影响。
  他们生活的围墙再高,也看得见民生疾苦,听得见哀嚎遍野。
  “贺大人每日在皇上身边行走,更要保重自身才是。”
  这句话音落下,刚刚的话题算是告一段落,两人的距离恢复如常。
  “多谢姑姑关心,我会保重自身的。”
  转眼到了司珍房,在进去之前,秦相宜微微屈膝向他行了一礼以示感谢。
  贺宴舟连忙退后了半步,双手圈在身前深深鞠了一躬,她的屈膝礼行得有多端庄娉婷,他的躬身礼便行得有多必恭敬止。
  在她转身要走前,贺宴舟又多说了一句:“今日瑞国公进宫了,姑姑入了司珍房,便不要出来行走,待申时姑姑下值时,我再来接姑姑。”
  瑞国公好美色的名声远扬,秦相宜明白贺宴舟的意思,心里更是万分感念他的细致贴心,又道了声感谢。
  转头走的时候,她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这么好的一个少年郎,她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当绿头龟了。
  任心里怎么叹气,她也阻止不了,她也没有资格去阻止这门婚事。
  贺宴舟直到看见她身影完全进了司珍房的庇护之中,才转身离去,这是他的礼数。
  若说刚刚在宫门口碰见了顺便送她进来算是他的礼数,但他说的等她下值再来接她,便超出礼数要求的范畴了。
  贺宴舟心下却是万分自愿的,自他昨日隔得远远的就看到两道立在宫墙下,如松一般坚韧的身影,沿着宫道不疾不徐地前行,他认为秦相宜是极有风骨的女子,长辈的名头让他在她跟前愈发恭谨,必要拿出顶级的礼仪相待才行。
  而秦相宜进了司珍房,萧司珍便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相宜,你可算是开窍了。”
  秦相宜有些没明白萧司珍在说什么,直到顺着萧司珍的目光看向窗外,贺宴舟还未走远,隐约还看得见一个背影。
  萧司珍又说:“他是贺家的那个?相宜,你手段不错啊,若是真能将他拿下,你下半辈子还有什么好发愁的。”
  听到这话,秦相宜本要张口解释一番,却忽然怔了怔,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自十八岁起,上一段婚姻持续了七年的时间,可贺宴舟……她没记错的话,今年正好二十吧。
  就算他不是自家侄女的议亲对象,她也万万不敢肖想他的。
  还是向萧司珍解释清楚吧。
  她正要张口,萧司珍又说:“你的确也该把目光放到年纪小的男人身上,那些二十七八、三十多了还未娶妻的男人,想也知道质量有多差。”
  说到这,萧司珍还嫌恶地撇了撇嘴。
  秦相宜刚要张开解释的嘴又紧紧闭上了,萧司珍说得也有几番道理,更何况,年纪小的男人是要比年纪大的好骗的,她靠美色随随便便一忽悠,说不定就有人来不及想到别的,直接愿意娶她回家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她也无法将目光放到贺宴舟身上啊,对方正跟自家侄女议着亲呢,并且,就算贺宴舟好骗,贺家大大小小的一众位高权重的长辈可不好忽悠。
  萧司珍又说:“最重要的是,这男人真的能护住你。”
  听说昨天皇帝又发了好大的脾气,还当场斩了一个正经科举入仕的大学士,却唯独对贺家阁老和贺宴舟和颜悦色,愿意听阁老说两句话。
  萧司珍说的这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到秦相宜心坎儿里去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什么也没有保命重要。
  至于道德啊、亲情啊、脸皮啊什么的,那能有命重要?
  她可不是自己吓自己,这宫里时时刻刻都有人无辜丧命,外面的世界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是她这种无依无靠的独身女子,以后若是连自己家也回不去了,真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她当初毅然决然的要跟前夫和离,图的可不是越过越差,日子是要往上去琢磨的。
第07章 第 7 章
  只是这贺宴舟吧,她实在是不愿深想。
  他还管她叫着姑姑呢。
  秦相宜摇了摇头,投身于今日的工作中,至于萧司珍说的那些话,就当是阵耳旁风算了,她实在是不敢再想下去。
  “萧司珍,您想错了,贺宴舟是我家侄女最近的议亲对象,不过这话您可别到处说,事情还没定下来的。”
  萧司珍知道是误会,便也不再多说了,她递给秦相宜一锭金子:“这是昨天淑妃娘娘赏你的,你昨天走得也太早了,我还想问问你,昨天是怎么出的宫门?我们都被困在宫里被盘问了好久才放出宫的。”
  秦相宜正要去剪金丝的手顿了顿,道:“哦,是贺宴舟送我出宫的。”
  萧司珍露出意外的神色,轻轻挑了挑那双柳叶儿眉,但没再多话。
  贺宴舟从司珍房离开,又被皇帝叫到了太和殿,自永宁殿起火,皇帝就搬到了太和殿居住。
  搬过来不过半天的时间,整个太和殿已经布满了一股酒色交织的靡靡气味。
  景历帝歪歪躺倒在龙椅上,刚刚年过四十,脸颊已经凹陷,眼周发着青。
  他身边的大太监王炎揪着一张油亮亮的窝瓜脸,满脸忧心地捧着皇帝、护着皇帝:“皇上啊,您可得保养好您千尊万贵的龙体,别让小人之心得了逞。”
  贺宴舟来时,父亲贺文宣也在殿上,递给了他一个隐晦的严肃眼神,看着殿中央跪着的钦天监副使田思远,贺宴舟便知不妙。
  景历帝看到贺宴舟来了,便道:“贺宴舟来得正好,你也听听这个田思远的说法,看看是朕不对还是他不对。”
  贺宴舟绷紧了嘴唇,立到父亲身边,垂眸冷冷盯着地上跪着的田思远,他希望他这次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景历帝又看向田思远:“田思远,朕再问你一次,这天为什么还不下雨,朕听了你的,祈雨的仪式做了一遍又一遍,你倒是告诉朕,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下雨。”
  皇帝因为身体内部的虚空,声音平缓,讲出来并没有多少气势,看似是逼问,听进人的耳朵里,倒像是和风细雨地在跟你商量询问。
  贺宴舟抿紧着唇,死死盯着田思远,在看到田思远眼眶里决绝的神色时,贺宴舟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大殿内皆是敛声屏气,皇帝的气场并不强,却就在这一阵一阵的和风细雨中,内里的残酷无所遁形。
  田思远以头抢地,怒喊道:“臣已经说过了,上天不下雨乃是对朝廷降下的惩戒,国库空虚、民怨沸腾、内廷荒淫无度,至于要如何祈雨,臣也已经说过了,陛下向天下臣民颁布罪己诏,即日起恢复上朝,事必躬亲处理国事、安抚臣民,节俭宫内开支、赈济救灾,即可解困。”
  贺宴舟闭上了眼,景历帝也闭上了眼。
  景历帝睁开眼时,看向贺宴舟:“贺宴舟,朕刚刚才问了你的父亲,是田思远不对还是朕不对,你父亲回答得很好,朕现在问你,是朕不对还是田思远不对。”
  贺宴舟死死盯着田思远的眼睛,回景历帝道:“陛下乃真龙天子,不会有错,田副使说得不对,陛下本就事必躬亲,爱民如子,天的问题怎可归到陛下头上,就算陛下有错,那也是我们这些臣子的错,未能替陛下分忧。”
  贺宴舟俯下了头颅,一副认罪的模样,景历帝之所以喜欢他们父子,就是因为他们父子会说话,既不像王炎那样一味只知道溜须拍马,又不会真的说出他的错来。
  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才是好臣子嘛。
  景历帝便对着田思远道:“既然阁老和都察院贺御史都说你错了,那朕该如何惩罚你呢,要不这样吧,杖毙。贺宴舟,你去监刑。”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耀着殿前宽敞无边的大地,而四个太监一人拖着一根田思远的四肢,由大太监手持刑棍押送。
  贺宴舟正要转身前,景历帝又叫住了他。
  “唉对了,那个田思远的八字里可带了火?要是八字有问题,朕还轻易杀不了他。”
  王炎躬着身子哄着皇帝道:“哎哟我的万岁爷,那田思远八字里要是带火,早就被处置了,哪还能拖到现在。”
  景历帝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那便去办吧。”随后转过身子,随意地挥了挥手。
  贺宴舟朝殿外走去,步伐沉重,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贺文宣拍了拍他的肩,对视时,父亲的眼里满是浑浊,贺宴舟的一双眼珠还算清澈,千言万语从他们之间流过。
  “去吧,今天是中秋,早点回家。”
  说完贺文宣便独自离去,皇帝不管事,他是撑起整个社稷的人,贺宴舟看着父亲的背影,越发孤单起来。
  他们这个队伍里的人,又少了一个了。
  贺宴舟走至已经被四个太监固定住手脚,狠狠钉在地上的田思远。
  他从田思远的眼睛里看到许多,但他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比如:
  “不是说好了计划?为何突然行事。”
  “我们这个队伍里的人本来就少,你何苦把自己献进去?”
  但这些话现在怎么说也来不及了,贺宴舟只能单方面的从田思远那里接收到一些信息。
  困局存在已久,他们这一行人每天商讨对策,却如何也推进不了一点,贺宴舟也十分无能为力,田思远今天的行为,无疑是给这场困局开了个口子。
  他在无声地说:“我今日枉死,你们便要接住这个机会,把事情推进下去。”
  贺宴舟立在他身前,大太监举着刑棍催促了一句:“贺大人,赶快下令吧,趁着天儿还早。大家伙儿还等着回去过中秋呢。”
  贺宴舟最后看了田思远一眼,对方的眼里满是决绝。
  “行刑。”
  这个下午,景历帝颁发了新的诏令。
  “听说京师邻近数省的百姓过得艰难,卓玉泉,朕派你去赈灾,百姓需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听说地里已经几个月不长庄稼了,国库里还有多少粮,都拿去赈灾用吧。”
  虽说连月不下雨,但宫里及京里的官员贵族们从没有缺过水,从南边一日又一日的耗费巨大人力和马力一桶一桶的在往京里运着,源源不断。
  也因此,贵族家里仍是日日沐浴泡澡。百姓家里却是连喝水也没有保障。
  至于京师周边以外的地区,就更管不着了,或许有渴死的人吧,但景历帝不相信。
  “没有水浇庄稼朕还可以理解,能把自己给渴死,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罢了罢了,卓玉泉,你去办吧,该花银子就花银子,总之,朕不能再看到有百姓受苦了。”
  景历帝摆了摆手,一脸苦恼的神色,看得王炎又是忧心不已:“皇上啊,您就是太过仁慈了。”
  景历帝倒在龙椅上闭眼养神,又叹了声气:“没办法,百姓苦,朕心里如何能不苦。”
  贺宴舟与卓玉泉对视了一眼,卓玉泉冷冷哼了一声,与他擦肩而过。
  贺宴舟走至皇上跟前:“回皇上,田思远已经处置完毕。”
  景历帝拉着王炎的手道:“今晚是中秋了吧,宫里几时开始挂灯。”
  王炎道:“回皇上,奴婢已经给儿子们吩咐下去了,申时开始挂灯,到了晚上天黑的时候,宫里灯火通明,一边赏月一边赏灯,可漂亮了。”
  景历帝又叹气:“可这天不下雨,朕赏起月来心情也不舒畅。”
  王炎心疼坏了,跪在地上拢着景历帝的小腿道:“皇上,您心里头念着百姓呢,老天都知道,一定会下雨的,奴婢跟您保证。”
  景历帝声音脆弱地问道:“真的会?”
  司珍房的门口刚刚来了几个太监,往门上挂了灯就走了,萧司珍还给他们一人赏了些银子。
  挂完司珍房的灯,几个太监又沿着宫道这么一路挂下去。
  这是每年中秋宫里的传统,今天宫里刚见了血,皇帝心里不舒畅,又让把灯全部换成红色的,冲冲晦气。
  秦相宜不慌不忙地完成了今日最后一道工序,好在今日没有外差需要出,她便静静坐在司珍房里等着下值的时刻到来。
  萧司珍画了新的图样出来:“相宜,我真是离不开你了,我画出来的图样,只有你能还原着做出来,有你在,我画图的胆子都比以前大得多了。”
  秦相宜接过图样,是一只镶嵌一圈各样细小宝石的手镯,但萧司珍说:“这件手镯的重点不在于镶嵌,而是在于它周身的质感,我要它呈现出那种丝绸般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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